古龍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句話成為永恆的經典。
小小歇馬鎮,大大一江湖。穆仁星的暗箭,劉國慶的見風使舵,楊紅菱的保護,其他黨委成員們的騎牆觀望。一場黨委會,將共和國底層官場江湖化的特色完全展現在許三笑面前。
天坑事件的後續影響還沒露端倪,鎮黨委成員們的心思卻已經開始活絡了。
散會後,許三笑回到辦公室,楊紅菱不請自到。
許三笑看著坐在對面的女人,楊紅菱也在注視著他。彼此對視,目光裡都隱含了難言的複雜情感。
楊紅菱問:「李燕的情緒怎樣?昨晚你回去後沒跟你好好談談?」
許三笑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道:「什麼也沒說,她累壞了,我回去的時候都已經睡了,現在還不一定起得來呢。」
楊紅菱微微額首,欲言又止,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的意思。
許三笑搶過話頭說:「謝謝。」
之所以要謝謝楊紅菱,自然是為了她否決了穆仁星的提議。許三笑的官場經驗不豐富,所以一下子沒意識到穆仁星提議裡的貓膩,沒能在第一時間表態拒絕。但他的江湖經驗豐富,很快就從其他人的反應上看出了這不是什麼美差,權力一點沒增加,責任卻成幾何倍數增長。如果不是楊紅菱一口否決,許記黑鍋店就要開業了。
「有什麼好謝的。」楊紅菱道:「禁止邪教的工作本來就是副書記的工作內容之一。」
許三笑道:「今天的會讓我有了許多感悟。」
楊紅菱先看一眼時間,然後感興趣的:「哦?什麼感悟,說來聽聽好嗎?」
兩個人的談話在一種奇異的氣氛中進行。一天前,他們還是彼此敵對的關係,而現在,彼此間卻莫名增添了某種信任。這份信任神秘,無以名狀。其實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患難見真心,生死時刻的選擇讓他們彼此看清了對方的本性。而且女人對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的感覺總會有些特別。楊紅菱是個搞政治的天才,更是個女人。
女人首先是女人,然後才是其扮演的家庭和社會的角色。
許三笑慨歎道:「過去我一直覺得官場文化是duli的,今天才發現,在一定的層次裡,官場和江湖根本沒多大區別。」
楊紅菱說:「是啊,鎮縣級官員,需要的是霸蠻,是江湖鬥狠的手段,只有到了市委書記這一級,才是強權和智權的分水嶺,到那時強權才會顯得很無力,許多事都得先講政治,必須借助智慧來完成。」又補充道:「這話是一個我很尊敬的人說的。」
許三笑慨歎道:「說的太有深度了,只有真正經歷過官場沉浮的人才能總結出這樣的道理,你很幸運有一位好老師。」
楊紅菱神色突然黯淡下來,道:「他其實是我父親,幸運?我寧願他只是我父親。」
話題將要轉向沉重,這是許三笑不希望看到的,於是他又拾回之前的話題,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官場和江湖有這麼多感慨嗎?不必楊紅菱回答,自說自答:我過去就是個江湖人,唸書不多,少年時代幾乎完全是在江湖上過來的,混夠了,所以才這麼想往不一樣的生活。」
楊紅菱恍然道:「難怪有人說你行事過於江湖化,還告訴我說這是你的短板,靠這種手段注定在官場走不長遠。」
許三笑問道:「是你父親說的嗎?」
楊紅菱點點頭。主動轉換話題,「江湖,江湖,華夏人都愛說這個,我爸也常說,官場,商場,甚至軍界,江湖無處不在,可誰能說得清它是怎麼形成的呢?」
許三笑道:「這個我倒是聽你們蓉大一位老先生談到過,其實歸結起來並不很複雜,幾點就夠了。」
「蓉大的老先生?」楊紅菱盯著許三笑,道:「是嚴朝輝吧?」
許三笑點頭道:「是啊,我是他的學生。」
楊紅菱道:「聽我爸講這位嚴先生的傾向很有問題,你給他當學生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嚴朝輝身具傳統文人風範,他諷刺官場也研究官場,對華夏近五百年的社會變遷有很深的研究,許三笑經常跟他有聯絡,受他的影響很深。楊紅菱話中含義是說嚴朝輝的一些觀點不合時宜,並非當今華夏官場的主流,言下有提醒許三笑莫受其影響太深之意。
許三笑沉聲道:「每個人都有短板和不足,但嚴先生有真知灼見。」
楊紅菱道:「太宗說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耗子才是好貓,嚴先生的很多觀點不合時宜,所以才會官場失意。」
許三笑道:「黑貓白貓只是應用於特殊時期的一句話,放到今天已不能成為真理,抓耗子固然重要,可也得區分黑白,就比如咱們現在搞的招商引資,把資金引進來搞發展建設固然重要,但也不應該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嚴先生的觀點是發展建設是一代人的功績,人文傳承環境保護卻是千秋萬代的事業。」
「沒想到嚴朝輝居然會跟你說這些。」楊紅菱的口氣有些意外,更帶著些許輕視。很顯然,在她心中,許三笑或許是個有擔當的漢子,但政治智慧與這個話題並不匹配。
許三笑坦言道:「他跟很多人說這些,我不過是少數認真聽進去的人之一。」
楊紅菱道:「既然你持這樣的觀點,為何要支持輕工業小鎮的構想?」
許三笑道:「你的想法沒錯,咱們雖然要做千秋萬代的事業,但也不能犧牲當代,我覺得其實可以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楊紅菱道:「剛才在會上我沒說,但我想不管是你還是我,包括會上的黨委成員們都清楚,出了這件事之後,不管是什麼小鎮的構想,都注定要成為泡影了,生意人都圖個好利頭,出現了那麼大的,幾百米深的天坑肯定不是什麼好兆頭,估計那些達成意向的人都要敲退堂鼓了,而且我更擔心的是長江龍集團會以地質結構不適合為由將工程隊撤走,昨晚曲總送我回去的時候,似乎有這個意思。」
許三笑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人家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咱們能做的也只有盡量挽留吧,這件事是招商辦的工作,交給我來辦,你專心應付上面的領導吧。」
楊紅菱有些小感動,為了許三笑的擔當。點點頭道:「許副鎮長,那就這樣吧,估計今天縣市兩級都會安排領導過來看看,我還要去準備一下。」
許三笑忙起身緊走幾步往外送,卻不料,楊紅菱走到門口,伸手去拉門把手的時候,似乎忽然想起什麼事來,回身有話要說。許三笑跟的太緊,躲避不及,二人撞在了一處,只是一次輕微的接觸,卻一下子讓楊紅菱羞的臉兒通紅。
許三笑說:「我送一送你。」
楊紅菱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低頭輕聲說:「不必!」拉開門,逃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女人,一輩子需要的是男人,恨的是男人,愛的也是男人,永遠永遠。嘴裡喊著我要忘了你,其實翹首以盼。
許三笑來到招商辦,打算找王峰談談。到了辦公室,王峰果然在這裡幫忙。許三笑找了個借口把新來的大學生打發出門。辦公室裡只剩下王峰夫婦和許三笑。
昨晚因為有太多人在場,又是深夜,二人沒多做交談。這會兒見面,王峰先恭喜了許三笑大難不死。
許三笑一肚子火,說:「這該死的天坑沒把我摔死,卻快要把我坑死了。搞不好環歇馬鎮經濟開發區的計劃都要因為這件事胎死腹中。」
王峰讓盧素梅去倒茶,不緊不慢的說:「天塌下來有大個頂著呢,不是還有劉書記和楊鎮長呢嗎?」
許三笑搖頭道:「劉國慶這老油條處處把楊紅菱樹在前邊,真到了關鍵時刻,這人指不上,上頭又多半不肯把這黑鍋給楊紅菱背,搞來搞去,保不齊還得著落到我頭上。」
王峰沉思片刻,道:「您要不想背這個黑鍋其實很容易,一個病字全解決了,不過這麼簡單的辦法肯定不值得您特意過來找我商量,看來您是打算出來做事,又不想背這個黑鍋。」
許三有點不耐煩,點點頭道:「你最好撈干的說。」
盧素梅沏好茶,王峰接過一杯雙手放到許三笑面前,問道:「這事兒您請教過秦市長嗎?」
許三笑沒好氣道:「我還沒蠢到斷不了nai的程度,而且你真覺得找他幫忙不會適得其反嗎?」
王峰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請教,有句話叫站得高望得遠,有些事情您在下邊看不到,有勁兒也用不上。」
這是個信息稱王的時代,官場裡層次的差異決定了信息的不對等xing。有些事情秦旭明親自出手幫忙未必合適,但提供一些重要的及時消息,也可以幫助許三笑在幾個鎮黨委班子成員之間領先一步。
許三笑道:「行,回頭我問問他。」
王峰接著道:「環歇馬鎮經濟區的提案是楊鎮長和您共同搞出來的,改善基礎環境工程也是為了這個計劃服務,現在工程過程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雖說是天災,但畢竟已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損失,而且後續一定會產生很多負面的影響,甚至會因此被有些人利用炒作,來質疑當今華夏政壇的主流聲音。」
我這麼說絕不是小題大做,現在社會上一直存在這樣的呼聲,要發展還是要環保早不是什麼新鮮話題。這件事出來之後,他們勢必會問,天坑是怎麼形成的?答案毫無疑問是跟地下水嚴重流失有關,接著他們就會再問地下水為何會枯竭?我們是不是該反省一下過度開發對資源環境的傷害?是我們的執政綱領的問題嗎?
這些聲音多了,就會帶來一個結果,那就是問責,這麼一件偶發事件當然怪不到上級領導頭上,最終問責的重點一定會落到歇馬鎮班子裡,首當其衝的本該是楊鎮長,但你也說了,上頭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保她,如今剩下的人當中,能背起這個黑鍋的還有幾個?所以這是一場競爭,是您,劉書記和穆仁星之間的競爭,穆副書記之所以在會上給您下絆子,正是因為他不看好自己能鬥得過劉國慶。於是想挑軟柿子捏。
許三笑聽到這兒不禁一拍大腿,罵道:「狗日的沒人性,老子不惹你,真把老子當病貓了。」
王峰道:「其實穆副書記之所以會突然針對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楊鎮長對您的態度突然發生了轉變,劉國慶給楊許昌當過司機,手上一定有保命的籌碼,而您雖然是萬樹波副省長樹起的典型,但畢竟跟萬副省長之間並無多深的瓜葛,換句話說就是您在官場裡的根基淺了些,鬥爭經驗也不豐富,比較而言,穆副書記只好把矛頭指向您,只是沒有想到楊鎮長會那麼挺您。」
許三笑心道:幸虧老子的矛頭已經把楊鎮長指過了,不然這下子就會被穆仁星給坑了,出了這種事,社會上肯定謠言四起,這個時候擔任那個什麼應急組長,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勢必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黑鍋之王。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過一個大男人靠一個女人保護,不是我的性格,我來找你的目的是想商量個辦法,看怎樣能扭轉乾坤,這件事到目前為止,每個人都在想怎麼善後,怎麼將不良影響降到最低,卻沒一個人想過這件事一旦被大肆報道,歇馬鎮會因此出名。」許三笑的眼中放光,說道:「我認為天坑是怎麼形成的並不重要,關鍵是天坑下邊有什麼?那條地下河到底通向哪裡?地下河的潮水來自何方?這些問題的背後隱藏著什麼?」
王峰遲愣了片刻,道:「你是說」
「是的,在我看來這些問題的背後有一個蘊藏在危機中的巨大商機!」
王峰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歎道:「難怪你能把虎嘯山莊經營的那麼好,商業嗅覺這東西就是天生的。」
許三笑道:「我來找你不是聽馬屁的,這個想法我跟任何人都還沒說呢,咱們兩個去我家好好合計合計。」
說去就去,王峰立刻動身。二人一路回許三笑家,剛到街口,老遠就看見李燕從胡同出來往外送一個人,離的太遠看不清楚那人的樣子,只能依稀判斷彷彿是個年歲不大的男子。送人倒沒什麼,問題是那人臨走前竟伸手輕輕拂過李燕額頭上的秀髮,又拍了拍她的臉蛋兒,然後才坐上一輛停在路口的銀色吉普車離開。
許三笑見此情形,頓時醋火中燒,飛奔到胡同口,銀色吉普車已只餘青煙,一回頭卻發現李燕的眼中噙滿了淚花,不由勃然大怒!
這狗日的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