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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擬定之後,事情倒是變得好辦了。
省裡和府裡一個個名單擬出來,有商賈,有讀書人,有士紳,甚至還有一些技藝精湛的工匠,有幾個學堂裡教授雜學的教習。
一般人選都是先讓府裡選,選了之後,飛馬報到巡撫衙門,巡撫衙門再在各府的名單裡開始挑人。
只是時間倉促,準備略有不足,為了趕時間,也只能盡快擇定人選。
緊接著,在杭州城的一個巨大府邸前,差役們尋上門來,旋即將一個紅底的請柬送上。
宅子的主人乃是杭州最大的船行東家,叫王川,近幾年生意做得很大,雖然主業是船行,其他買賣也牽涉了不少,這位王東家有個特點,就是大方,出手很是闊綽,比如上一次鬧事,他就拿出了七萬兩銀子,給上街的百姓供應伙食,至於許多河道的拓寬,他也沒有少出力。
紅色的請柬送到之後,自然立即送到了王川的手裡,王川一看,頓時驚得臉色都紅燙起來。
你必須明白,王老爺雖然家財萬貫,雖然僱傭的工徒就有六七千人,可謂是富甲一方,在船行這個買賣裡,更是數億數二的人物,在他船界跺跺腳,地皮都要振一振。
可是商賈就是商賈,不管你如何,你還是商賈,太祖皇帝在的時候,王川他就是個屁,甚至是一個屁都不如的東西,隨便一個縣裡的小主簿,都可以吃他死死的,雖然家財萬貫。可是絲綢衣衫,都得躲在家裡去穿。出了門,見了誰都得乖乖給個笑臉。說不准誰告你一狀,你就完了。
太祖之後,商賈的待遇雖然好了一些,比如商賈可以堂而皇之的穿著絲綢衣衫上街,代步亦可乘轎,反正也沒人管,可是風氣雖然寬鬆,卻並不代表你能蹦躂。
至少在官府眼裡,你還是屁都不如。甚至遇到士紳,人家憑著人脈和關係,想怎麼收拾就收拾你。
當然,這裡是直浙,直浙推行新政之後,商賈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可是社會大環境如此,卻也有它的局限。
可是現在,這份請柬下頭的具名乃是巡撫衙門。還加蓋了巡撫衙門的大印,大意是說,久聞你的大名,浙江巡撫衙門將於某月某日於如意坊東安廳舉行政協磋商。屆時,戶部尚書徐大人將會親自主持,還望王先生能夠蒞臨。
王川這個激動啊。連手裡的請柬都握不住了,巡撫衙門請我去開會。還是戶部尚書徐大人親自主持,和自己磋商事宜。這……這……光宗耀祖啊。
王川淚流滿面,雖然這幾年,見多識廣,便是知府大人也打過交道,可是交道歸交道,人家有事,是不可能和你磋商的,你是什麼東西,你就不是個東西,這一點,連王川都知道,自己只是個商賈,只是個低賤的商賈,能和知府衙門打交道,他已經很心滿意足,已經覺得足夠體面,磋商這種事,有自己說話的份嗎?
可是現在,人家居然送來了請柬。
祖上積德啊……
「來,來人……」王川大叫,道:「快,快把這份請柬裝裱起來,要快,裝裱之後,就貼到大廳裡,還有,請周東家和趙掌櫃幾個人來,就說老爺請他們喫茶,對,就是喫茶,就在這個廳裡。」
什麼叫暴發戶,暴發戶就是這種心態,你還真別嫌棄,畢竟沒有底蘊,畢竟除了有錢就只剩下了寂寞,所以臉面是最重要的。
這就好像,貴族是不需要顯擺的,因為他的赫赫家世,就注定了他要顯赫一時,所以這種人,往往並不裝逼,裝逼沒意思,你這一輩子,都在貴族之中打交道,至於其他人,怕是你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你讀書的時候,是在宗族的學堂裡讀書,你讀完了書,也是在貴族圈子裡混,和普通人不會有任何交集,你任何裝逼的行為,都沒有意義。
可是暴發戶不一樣,暴發戶此前是個窮逼,你的左鄰右舍也都是窮逼,你從前的同窗好友,家世也大多一般,等到你發跡了,怎麼樣才能顯示自己有錢有地位了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做出各種怪異的舉動,比如人家買車代步,你買車就是長臉,一般的馬車他是瞧不上的,要買就買最貴,上頭不鑲幾塊金磚,你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而將請柬裝裱起來,擺在這廳堂裡頭,也屬於裝逼的一種行為,一方面,是不斷的提醒自己,大爺我已經不再是一般人了,大爺我真正發跡了,另一方面,又是給別人看的,別人不嘖嘖稱歎幾下,心裡總是覺得空落落的,所謂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其實也是這麼個心理,你牛逼了不顯擺出來,那麼牛逼有什麼作用。
可是貴族就不一樣,人家從呱呱墜地起,就已經很牛逼了,人家也不可能和窮逼打交道,早就習慣了那種錦衣玉食,自然而然,沒有這個必要。
可是相較起來,暴發戶至少還是努力積攢了自己的財富,不管是何種辦法,他至少是富一代,至於那些優雅的貴族,同樣是靠吸人血為生,靠的卻只是他的血脈,王川這種暴發戶,益處卻比所謂貴族要大的多。
接二連三有人接了請柬,緊接著,整個浙江就震動了,受邀之人,自然要四處張揚,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曉得,這宣傳的力度自是空前,於是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期待這請柬送來,一般人自然也沒有妄想,可是但凡有機會的,卻每日都躲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侯有人送請柬。
收到了的人自然臉上有光,四處嚷嚷,彷彿一下子,自己的臉就貼了金箔,尾巴都要翹到天上。
而沒收到,就開始琢磨起來,憑什麼他們收到,我收不到?
許多人甚至心中滿是不忿,論財富,自己可不比其他人要少,論手頭的工坊規模,那也不比別人差,可是怎麼就他收到了請柬,自己收不到呢?
寧波那邊,鐵器作坊的巨頭劉文龍就是這麼個不服氣的。
他是什麼人,寧波這裡,他就有數十個作坊,不只如此,在如意坊,他的股份也是不小,比起王川來,他的財富至少多了一倍,身為鋼鐵業的巨頭,雖然及不上天津製造局那邊資本雄厚,可是在這直浙一帶,卻屬於一等一的人物。
劉文龍眼紅啊,不眼紅是不成的,以往的時候,沒有這個什麼政協,倒也罷了,可是現在有了,居然別人有份,自己沒份,他一向以直浙一帶的巨賈自居,自覺地自己牛叉無比,現如今沒有自己的份,感覺自己一下子檔次就沒了,用他的話就是,丟不起這個人。
一定是他們有關係,是他們買通官府,不錯,一定是。
想到這個,劉文龍就是火大,寧波知府,他也拜會過,不過人家說了,雖然知府衙門將他的大名也報了上去,只是可惜巡撫衙門沒有批,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人家不批,自然就沒有他的份。
想不到走關係走到了巡撫衙門,劉文龍淚流滿面,連忙命人去查,無論如何,也要查出人家走的是什麼關係,不查出來,他不安心。
而且據說,這政協往後每月都要開會,每年要換一屆,今年雖然沒有指望,可是明年他是志在必得,所以,一定要查清楚,查清楚之後,才能想盡辦法疏通。
「老爺,老爺……」管家連忙尋了上來。
一看管家回來,劉文龍立即打起精神,霍然而起,道:「怎麼,查到了嗎,他們找了什麼關係,又是如何疏通,快說,快說。」
管家道:「因為事先沒有知會,所以呢,此前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有這個事,就算疏通,人家也沒有疏通的時間,小人仔細查訪了一下,確實沒有人走關係。」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憑什麼劉家有份,憑什麼朱家有份,憑什麼連姓鄧的一個開客棧的也有份,怎麼到了老爺這裡,就沒有份了,你不會敷衍了事吧?」
管事苦笑,道:「不過小人倒是真打聽出來了點什麼,據說這一次,能入選的,都是平時的有德商賈,巡撫衙門,是以這個標準評定的,就說那開客棧的鄧賢,今年年初的時候不是資助傷殘的工徒嗎,他大手一揮,拿出了四千兩銀子,還有後來學堂要籌募一些助學的款項,他也零零散散拿了一千多兩銀子出來。還有朱家,那就不必說,平時施粥、散錢,都有他家的份,這是出了名的……」
原來如此,財大氣粗的劉文龍感覺自己坑了,然後很是豪氣的道:「以後留意一點,下次再有助學或是施粥之類的事,跟老爺打招呼,老爺今年什麼都不做,就他娘的做這個了,五萬銀子夠不夠,不夠就十萬,銀子老爺有的是,要的就是這個面子,知道了嗎?算了,這事還是專門讓人負責為好,你事忙,到時候若是疏忽,反而不好,就讓著趙賬房負責吧,老爺我今年,也要做有德商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