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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謙的格言就是在其位謀其政,吃著鹹菜蘿蔔是沒有必要操廟堂的心,可現如今身為直浙總督,他要操的心可就不少了。
眼看到了年關,各地的官員已經陸續抵達。
總督衙門的構思是是請大家來看看新政的成效,不過大家心底卻都在琢磨,八成是新任總督要來顯擺官威的。
不過新任直浙總督,還真是不太好惹,比起前任方獻夫來,徐謙顯然實力要雄厚的多,威懾力也大了許多,相關於他的許多傳言,都讓人不寒而慄。
不管大家怎麼想,反正人是來了,足足有一百多人,徐謙並沒有急於召見他們,而是讓杭州府新任知府進行招待。
自從趙明升任了巡撫,汪知府成為了汪布政,這新任杭州知府也急忙到任,他是南京戶部的郎中,如今調任知府,在南京戶部的時候,大張旗鼓的反對新政,現如今呢,一看形勢不對頭,立即擁護新政了,上任以來,親自走訪了許多工坊,召集屬官研究新政得失,無論走到哪裡,轎子裡總要放那麼一份明報。
人就是如此,見風使舵的人見得多了,徐謙也不以為忤,這位張知府,單名一個業字,如今也曉得百官到杭州來乃是總督大人關心的事,所以辦起來格外賣力,既然總督大人不急於召集大家說話,那麼按照流程,就該帶大家走一走看一看了。
杭州靠著西子湖畔的一家規模巨大的船塢裡,迎來了數十上百個官員。
領頭的就是張業,轎子一頂頂的停在工坊外頭,許多人興致盎然的下了轎,張業招呼大家道:「諸位,諸位…···這便是福泰船塢,請……」
船塢的東家,已經提早收到消息,連忙趕來·興匆匆的道:「諸位大人遠道而來,幸會,幸會。」
這東家顯然也算是見識些世面的人,倒是沒有過於前倨後恭·領著一干大人進入船塢。
船塢的佔地極大,足足數百畝,許多建築連成一片,無數的木料由車運來,裝卸之後,又有人分工進行切割,再送至各處進行加工。
這些外地的官員·乍一看,只是覺得這船塢足夠大,裡頭無數工匠和學徒在忙碌·竟有上千之多。
上千人的規模,這對於現在的大明朝來說,已經足夠讓人覺得觸目驚心了,而且這還是看得見的人數,實質的工徒,只怕兩千不止。
張業負著手,笑吟吟的介紹:「這福泰船塢,乃是杭州第二大的船塢,主要產的便是內河運行的貨船和客船·杭州有船塢七十餘座,這福泰船行算規模還算不小,佔據前三·招募的工匠和學徒足有兩千四百人,每年產船兩千五百餘艘,一年下來·大致八萬兩銀子的收益,純利亦有兩萬餘。」
一聽到一年收益八萬,許多人倒吸口涼氣。
這些做官的,很費解如此巨大的數額,要知道,一個上等的府,一年的金花銀·未必會有八萬,否則朝廷一年的歲入怎麼會才有三百萬而已。
而一個船塢每年的淨利都有這麼多?
這對許多人來說·是難以理解的,因為許多人還處在為了籌措一兩千兩銀子,四處求告,籌足了銀子之後,開始修葺縣學、府學,然後四處招搖自己政績的時期。
雖然許多人的身家倒還算不菲,可是這都是大家想盡辦法攢下來的,這裡摳一點,那裡收一點,遇到上等府縣倒還好說,一任下來,怎麼都有幾千兩銀子,可要是遇到窮鄉僻嶺,怕是連這點銀子都是奢望。
只是一個工坊,一個造船的,還只是數十家之一,就如此掙錢?
許多人震撼之餘,再看這忙碌的景象,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了。
莫非這杭州,遍地都是黃金不成?
那船行的東家笑呵呵的道:「哪裡,哪裡,老朽做的只是小本買賣,大人誇獎太過了。」
話裡頭雖然帶著謙虛的成份,可是卻足以讓許多官員用眼神將他殺死。
這什麼世道,咱們寒窗苦讀,好不容易熬了個官,還沒你一個小小的商賈富貴。
張業旋即帶著大家到了在船塢裡轉了一圈,許多的事務,都讓人歎為觀止,比如原木的加工,用的就不知是什麼器械,用滑輪吊著,上頭是巨大的鍘刀,工匠們一放,一段原木便截為兩段。
其實後世之人,對明朝的讀書人有一點誤區,總認為讀書人排斥機械,其實這是錯誤的,奇巧淫技,雖然古已有之,可是一般官員對這種事比較寬容,甚至在江南,有許多讀書人專研雜學,比如寫天工開物的宋應星,研究算法統宗的程大位,還有徐光啟、馬一龍、徐霞等。!
這些人並沒有因為他們研究雜學而被人笑話,只是到了明亡之後,奇巧淫技,並且勒令讀書人必須心無旁騖才成為主流。
其實這些官員,大多就是瞧熱鬮,看到這巨大的鍘刀,一個個歎為觀止,興致勃勃的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這裡的新事物,確實超出了許多人的預料。
緊接著,大家一起興致盎然的隨著張業看了絲紡、成衣作坊、染坊,張業自然向他們介紹:「杭州這邊,近來興起的主要是船塢還有成衣,真正的絲綢作坊,寧波那邊才是規模宏大,在寧波的劉記作坊,招募的工徒有七千餘人,每年二十餘萬紋銀的買賣,一年的獲利,就有四五萬。」
這些官員,這才發覺自己成了鄉巴佬,一年二十多萬兩紋銀的買賣,這是什麼概念,這可是近朝廷歲入的一成了。
「好了,接下來諸位且去杭州如意坊看看。」
領著大家到了如意坊,如意坊商賈如雲,張業道:「這裡一壺茶,諸位以為多少銀子?」
許多人一頭霧水,一壺茶水而已,只聽說過用多少文錢來算,從來沒有聽說過用銀子來作價。
張業笑吟吟的道:「不多,二兩銀子而已。」
這真是把大家唬的不吭聲了,二兩銀子,若是他們不貪不佔,這一年到頭給朝廷賣命,也不夠吃幾壺的。
那福建漳州知府忍不住道:「莫非是什麼好茶?」
張業神秘一笑,搖頭道:「就是尋常茶水,茶攤上一文一壺的那種。諸位,這便是買賣,有賣有買,就是生意,諸位看那船塢,靠什麼掙錢?靠的就是大家都需要船隻運送貨物,所以許多商賈,無論價格多少,都不遠百里前來訂購,還有不少船行,專門拉客拉貨,每年也至少要訂購上百艘船,這如意坊也是如此,商賈們要來這兒談買賣,就免不了要喝茶,這茶水價值多少,自然是如意坊說了算,可是商賈呢,個個都腰纏萬貫,會在乎這點茶水錢嗎?」
眾人聽的恍然,旋即許多人苦笑起來。
張業又道:「杭州如意坊是新開的,在這裡本月的交易額不過三百七十萬兩紋銀,杭州如意坊從中抽成,本月也不過是二十來萬兩銀子,比之寧波和京師的如意坊大大不如,京師那邊,一年的交易額可達一億之多。」
許多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一億多兩紋銀,我的娘,這未免也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當天夜裡,所有人安排在一處客棧居住。
雖是客棧,可是規模卻是不小,許多商賈資本積累之後,再加上客商增多,使得杭州城裡的客棧規模也越來越宏大,裝飾也越來越奢華,杭州府衙門特意包下了這個客棧,派了兵丁把守,諸位大人們,自然也就在這裡下榻,一開始,有人不免腹誹,好歹是官身,不送去驛站招待,反倒住客棧,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可是真正進了這客棧,一肚子的抱怨立即化為烏有,不得不說,這客棧比自己的衙門裡要舒服的多。
傍晚的時候,大家三五成群的扎堆,相互都在議論。
其中有人似乎得了什麼秘密,自然和人低聲交談:「諸位可知道,那杭州同知郝政的宅邸在哪裡?」
「怎麼,他是地方官員,在杭州也有宅邸。」這些人都是熟知內情的人,官員在某地上任,遲早都要調往他處,所以就算有銀子,那也是寄回鄉中,修築宅院,購買田畝,哪裡有在客居之地置辦宅子的道理。
「人家有銀子,自然哪裡都可以買,諸位記得我們回來時,經過的那條什麼永春坊嗎,那兒都是簇新的宅子,其中有一個宅子,我聽隨行的差役指認,說這便是杭州同知的一處別院,佔地實在不小,又是在省城這樣的地段,據說單單置辦,至少也要七八千兩銀子。」
「這麼多,他一個同知,哪裡來的這麼多錢,這傢伙刮地皮未免也太狠了吧。
「你懂什麼,我聽那差役說,人家可沒刮地皮,只是據說,他有幾個親戚,一個建了個船行,還有一個,專門做木材的生意,你想想看,同知大人親戚家賣木材,哪家船行不要賣個面子,據說那親戚家的木材和其他家的木材賣的價格一樣,可即便如此,照樣還是賺的腰纏萬貫,單單杭州一地,現如今一月所需的木材,就高達數十萬料,他家隨便分一杯羹,這萬貫家財,還不是輕而易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