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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祭孔 文 / 上山打老虎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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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徐謙的大駕光臨,應天府府尹朱茂的心情自是跌落到了谷底,姓徐的跑來,這不是故意火上澆油。

    現在朱茂是事事心煩,事事都力不從心,眼看許多人進南京,又是無力阻止,至於那位徐撫台,那更是不能得罪了。

    畢竟人家是撫台,你雖是南直隸的府尹,卻還是比人家低了一等,再者人家剛剛加了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和從前比只是左右互換了一下,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官場之上,但凡是超出了常例,就不能等閒視之,就比如說其他巡撫都是右副都御史,可是偏偏浙江巡撫是左副都御史的身份,這個身份,意義就全然不同了,這就意味著,此人的地位,很不簡單。

    既然來了,朱茂自然也有準備,打算冷淡處理,敬而遠之嘛,反正盡量不和你打交道,你要來就來,也不打算迎來往送,隨便讓個應天府的推官去迎接也就是了。

    這種處置是穩妥的,一方面沒有失禮數,另一方面,也顯示出大家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

    只不過,朱茂總是覺得這姓徐的特意來南京,意圖很不簡單,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只是這時候,徐謙的漕船已經到了。

    漕船經過鎮江,直抵南京。

    在南京燕子磯停泊,聞知消息之後,南京轟動,竟有數千上萬人紛紛趕至燕子磯處相迎。

    朱茂想要的是冷處理,結果誰也阻擋不了這些王學門人的熱情,而且據聞,抵達南京的蘇州、松江知府,竟也乘轎去了燕子磯迎接。

    這一下子,朱茂又糾結了。

    人家松江、蘇州、常州幾府的知府都去了。你去還是不去?

    失禮不失禮,很大部分原因在於對比,別人親自去了,你不去就是失禮,只是朱茂卻知道,自個兒不能去,不能去只能幹坐著。

    倒也有不少人在朱茂打氣,南京城裡亦有不少舊學門人,紛紛對徐謙身為浙江巡撫。跑來南京大加撻伐。

    朱茂只得定下心,索性做起縮頭烏龜。

    燕子磯處,已是人山人海,遠處停泊的漕船走出人來,為首的蘇州知府會同松江、常州知府數人上前施禮。道:「不知徐撫台可在船上。」

    下船乃是徐進,徐進見了這麼多官員,顯得有幾分心虛,道:「徐撫台已經下船,說是要盡快趕去南京,見王老夫子,商討孔廟事宜。」

    孔廟……和孔廟有什麼關係?

    所有人呆住了。

    南京的孔廟可算是國廟。除了山東曲阜、北京的孔廟之外,南京的孔廟地位亦是不低。

    而且孔廟中除了從祀孔聖之外,還有四配,十二賢。事實上,身為王學領袖,王守仁從未在正式的場合參祭孔廟。

    這一點,也頗受舊學詬病。王學不是自稱是孔學一脈嗎?那麼為何不祭孔?只是在這方面,王學門人們卻無從反駁。

    理由很簡單。孔廟不只是有孔夫子,還有朱熹朱聖人,你祭孔就要拜朱,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若是非正式場合,大家去拜一拜孔聖倒也無妨,拜了就走,誰能說你什麼?可是你一旦在正式場合大張旗鼓的去,難道只拜了孔,就不要拜其他聖賢?

    最後拜到了朱聖人之下,又該怎麼說?最後,難免落人話柄,被人恥笑。

    而現在,徐謙竟是已去尋王守仁,還聲稱要祭孔,這顯然又遇到了很尷尬的問題。

    不過以徐某人的作風,天知道這傢伙會在孔廟裡做出什麼事來。

    諸位知府們憂心重重,等事情傳開之後,在這裡匯聚的王學門人們,卻都沸騰討論開來。

    「不知陽明先生肯不肯與徐撫台一道祭祀,若是一道祭祀,這禮儀又當如何安排?哎……一個不好,不免為那些程朱的狗腿子嘲笑了。」

    「楊明先生一向深居簡出,大隱於市,未必肯出山。」

    「這卻未必,別人請不動,徐撫台既然折道來了南京,把消息放了出來,肯定是有把握,否則若是請不動陽明先生,豈不是臉上無光。」

    諸人討論甚急,卻也不覺得興致闌珊,紛紛折回南京,而此時,在南京兵部衙門,一封拜貼已經遞了進去。

    後衙裡,年邁的王守仁微顫顫的接過了門子遞上的拜帖,清瘦的他雖然行動已有些不便,可是整個人的精神,還算不錯,尤其是那雙眼眸,帶著幾分這個年紀少有的銳意。

    外間早有傳聞,說是王守仁老邁,已經到了不能視事的程度,這些,都是坊間的虛言,舊學的人這樣說,是想借此抨擊王守仁。而王學之人默認這個說法,卻也是因為王守仁在他們眼裡雖是聖賢,可是卻一直隱匿不出,外頭學爭鬧得再厲害,也不出來放句話,於是索性認可王守仁已經不能視事。

    對於外頭的風言風語,王守仁一笑置之,他看過拜帖上的門生徐謙敬上的拜帖,臉色卻很是凝重。

    他重重歎了口氣,將拜帖擱到了一邊,旋即躺在了搖椅上,一聲不吭。

    「恩師,何故歎息。」說話的,乃是王守仁的另一個學生,姓劉名彥,劉彥和王艮、聶豹這些人不同,他是個書獃子,只習王學,因此一直跟著王守仁,照料他的起居,至於外頭的事,他不管,也不問,其實也並不認可王艮、聶豹這些激進派的思想。

    王守仁眼眸瞇起來,孱弱的身體在搖椅上搖晃,良久,才慢悠悠的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這些人,鬧也鬧了,打著老夫的旗號,行自己的主張也都主張了,可是現在,卻還是覺得不足,非要老夫出面不可,哎……這世上的事,真難。」

    劉彥皺眉,道:「恩師的意思是,他們在利用恩師?」

    「難道不是嗎?你認為王學為何會興盛,你當真以為,這些人當真是覺得王學有道理。老夫學有經年,小有所成,這學問嘛,道理卻是有的,不敢自比聖賢,卻還是強過一些教書匠,學問固然是有理,可是如今王學逐漸風靡,卻並非是學問本身。」

    他歎口氣,繼續道:「年輕生員們厭煩了程朱,所以要嘗鮮,於是要知行合一。新政的官吏們要辦新政,和朝野中的許多人格格不入,於是打出王學的旗號,要爭權奪利。就算是前兩年偃旗息鼓的禮儀之爭,反對皇考的固然是打著程朱的旗號,可是那些支持陛下的,卻也大談知行合一,可見這王學,已經被世人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王守仁一語,道破了天機。

    為什麼王學會風靡,可悲的是,原因並不在於王學的道理,而是失意的官員和生員,拿出這個來抨擊權威,借此來對抗朝中的既得利益者;其中最鮮明的就是大禮議事件,幾年之前,禮議之爭很是尖銳,朝中的諸公反對尊皇考,而一些投機取巧的官員,則打出了王學的旗號,反對內閣和六部。

    可見所謂的王學,不過是這些人的草紙,覺得有用,覺得可以拿來發洩自己的怨氣,又或者覺得可以為自己推行某種東西來做借口,正好迎合了此時大家的心理,於是乎,王學就流行了。

    也就是說,換做是別的什麼貓學,狗學,照樣也會流行。

    王守仁為何隱匿不出,為何王學日漸昌盛,反而對王艮等人不滿,說到底,為的也是如此。

    而現在,這個拜帖徹底打亂了王守仁平靜的生活。

    劉彥畢竟是書獃子,不免道:「恩師,既然如此,那麼不見此人也就是了,雖說這徐謙名滿天下,深得聖寵,可是拒而不見,倒也無妨。」

    王守仁卻是遲疑了一下:「過了門,哪有不見的道理,恆之,你雖拜入老夫門牆,可是還欠了許多火候,書,不能讀死,讀死書是沒有用的,知行合一,要融會貫通,不只是要去揣摩它的意思,更要去做,其實,這個徐謙,倒是深得老夫精髓。」

    劉彥聽了,不由愕然,自己跟著恩師學習了這麼久,竟還不如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他不免道:「可是學生看這個徐謙,未必學的是正宗王學,倒像是打著恩師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

    王守仁笑了:「所以這才叫知行合一嘛,認識了道理,而後順應著道理去做,這徐謙的新政,其實也是如此,只不過可恨的,這個傢伙利用了老夫,利用了王學而已,他心中的道理不是王學,他有他的道理,可是他的行事,卻正合了老夫的道理,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罷了,去請他進來說話吧,是了,叫茶房把老夫珍藏的好斟來,老夫,今日要待一待這位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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