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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撫,乃地方軍政大員,巡視各地的軍政、民政大臣,所謂巡行天下,撫軍按民,權柄之重,幾乎可以說是一省的土皇帝。
軍政、民政、刑獄、學政,全部都是巡撫一把抓。
而此時,徐謙這浙江巡撫,含金量自然不必提。
在場聽封的官員已是一起湊上來,紛紛道賀。
如果說,從前大家對徐謙的尊敬還只是來自於名望和徐謙未來的前程的話,那麼現在,大家的尊敬,更來自於徐謙手中的權柄。
徐謙一一回應,聖旨所說的是即日赴任,雖然這只是一句套話,可是既然已經升任,那麼立即立即開始熟悉業務也沒什麼不妥。
徐謙索性一一接見杭州城內的官員,布政使司、提刑司、按察使司、學政,還有本地知府,之類的官員,一一叫來說話。
談話的性質,只是先摸清楚情況,再不是從前的寒暄,又或者只是說笑。
這一談,便到了深夜,等那最後一個談話的人走了,徐謙一人坐在廳裡,讓人換了一副新茶,慢慢的吸收今日的聽聞。
軍政的問題,自然是很嚴重,這是不消說的,自從裁撤了衛所,編練了新軍,問題就滋生出來,以前衛所在的時候,雖然官軍戰鬥力低下,可至少朝廷不需要花錢來養,讓他自生自滅,倒也沒什麼。可現在朝廷花了白花花的銀子養軍,結果新軍還是老樣子,戰鬥力低下,吃空餉更加流行,原因無它,一個空額就意味著朝廷必須得每年掏出一筆銀子。供他吃喝,供養他的其他開銷,而這些銀子,最後都落入了虛報人頭的武官手裡,有了收益,就會有欺上瞞下的動力,按察使司的王大人甚至斷言,所謂三萬新軍,可能連一萬三千人都不到。
在這種情況之下。戶部和兵部對這件事極為關注,顯然將浙江視為了眼中釘,若是這個情況再不緩解,可能今年年末的時候,會集中發難。
民政方面。也有很多為難的地方,地方上的許多權利都由士紳把持,士紳就是地下官府,其實這本來就是大明朝的一個特徵,可現在的問題是,布政使司的許多政令出了衙門,到了地方上卻是無論如何都實施不下去。無它,無非就是根本行不通而已,比如從前浙江從前是種糧為主,可現在因為紡織興盛的原因。許多士紳將自己的土地改為了桑田,這其實也沒什麼,問題是太過火了,布政使司看不下去。便下文要求清丈田地,就算種桑。名下的土地也不得超過半數,必須有一部分田地強制種糧。
這個政令,本也是好意,可是士紳們不理,你就算派人清丈,下頭的官府哪裡敢得罪士紳,結果就是不了了之,地方官交不了差,怎麼辦?自然就是讓那些小戶人家強制種糧了,結果就是士紳們種桑發財,尋常只有三五畝地的小農卻是一顆桑樹都不得,小農們自然不肯,可又如何?可縱是如此,這幾年浙江的糧賦情況依舊出現了很大問題,比如兩年前,浙江一省的糧賦是一百一十萬石,而上年,已經銳減為九十七萬石,今年可能更糟糕,能維持九十萬石就算不錯。
對於吏部來說,地方官做的好不好,問題就是這糧賦,糧食上繳的多,才算合格,若是徐謙放任此事,這功考簿上,莫說評個優異,怕是尋常連中評都難。
學政倒還算可,只是浙江畢竟起點比較高,這裡本來就是生員遍地的地方,想要在這方面突破,也是困難。
如此種種,整個浙江主要的難題徐謙大致分成了三個,其一是軍政,其二是糧稅,其三是地方鄉紳的問題,其實說到底,所有的問題都還在官吏和士紳上頭,官吏不作為,你的政令就難以貫徹,軍政肯定要糜爛,而因為士紳的實力過大,就算你想作為,也容易激起反彈。
歷屆的浙江巡撫,往往採取的都是無為而治的辦法,就是既不得罪士紳,同時又依靠士紳隨便修築個河堤,修個縣學,就算是造福了生員百姓,至於其他的事,自然是能不管就不管。
徐謙是不是也來個蕭規曹隨呢?
夜深了,徐謙回到自己的臥房,趙小姐今日沒有去報館,在房裡呆了一天,許是羞於見人的緣故,見徐謙三更回來,倒沒有露出什麼不滿,反而露出幾分心疼之色,起來給他斟茶,道:「聽說朝廷來了旨意,讓夫君就任浙江巡撫?」
徐謙頜首點頭,道:「是,所以才頭痛,實在抱歉的很,回來的遲了。」
趙小姐笑笑:「這是公務,有時報館那邊也忙的很遲的。」
徐謙道:「要不你先睡吧,我還得再琢磨琢磨,得先把事情梳理清來,明日還要召集官員們訓話,既然是新官上任,就得先把未來的方向先宣講出來,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趙小姐倒也沒有勸他,只是道:「不如我陪著你吧,你來想,我去請後廚的幾個嬤嬤準備些糕點,也省的你餓了。」
她的手輕輕搭在徐謙的肩上,輕輕揉了揉,繼續道:「其實許多事,看上去千頭萬緒,只要抓住一個重點,就理清了,就如辦報一樣,辦報的主旨無非就是抓住人心罷了,只要順著這個方向去做,就沒有不成的道理。我的見識不多,夫君卻不同,想來已經能抓住這個中心了。」
徐謙不由笑了,反手拍拍她的柔荑,精神一振,道:「好,我拿筆墨來琢磨一下,你去整一些酒菜來,看你也不急著睡,待會兒我們一起吃點東西。」
趙小姐點點頭,披了件絨毛披風,去後廚叫人不提。
徐謙準備了紙筆,他知道,今天夜裡,他所想出來的這個方向,將決定著未來許多日子的施政方向,既決定了他自己的前途,也決定了千千萬萬人的命運,沉吟片刻,他的劍眉一挑,捉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利字。
說白了,要做事,就要有銀子,無論是士紳也好,官吏也罷,其實都是無利不起早,這浙江千千萬萬的人,也都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別人只盯著一個德字,徐謙卻知道,德字是招牌,就好像婊子總要立個牌坊才好一般,所有問題的本質,終究是個利字,否則為何吏部功考,看你繳納糧賦的多寡做什麼?朝廷要的是利,而下頭的士紳之所以我行我素,對官府的政令陽奉陰違也是為了利。官吏們不敢得罪士紳是利,而欺壓百姓,百姓抗爭,也都是為了利。
為政一方,就是將這個利分配好,可是給了某個階層多一份利益,其他的階層就要少一部分利益,得了好處的人自然稱頌你,可是沒了好處的人自然要嗷嗷叫幾聲。
可你要是搞均衡,和稀泥,那也行不通,因為人性是貪婪的,大家都希望從別人身上得到利,一旦滿足不了這個要求,而恰恰他們又是既得利益者,就免不了要叫喚幾聲。
既然無論怎麼分配都會有人大叫不公,無論怎麼和稀泥都有人不滿。除此之外,朝廷又在上頭盯著看著,等著你將大把的利益輸送上去,那麼,這兩條路都走不通,唯一的辦法,就是想出一個絕大多數人獲益的法子,使所有人皆大歡喜,就算有少數人失去了好處,徒然叫喚,也無所謂。
只是……真有這樣的辦法嗎?
若是真能做到,那麼徐謙就只是巡撫,而是千古第一人了。
徐謙不由苦笑,只是……他上任巡撫,風頭太盛,京師裡頭,不知多少人在等他笑話,若是碌碌無為,反而遂了他們的心願。
所以他必須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也要做一做,況且他並非沒有優勢,他的優勢就在於剛剛上任,他的威望已經達到了頂點,對許多生員來說,他幾乎是賢人一般的角色。對黎民百姓來說,他是拯救他們於水火的英雄,對官吏們來說,他背景深厚,決不可隨意糊弄。
更不必說,在朝中,有人支持他,輿論上,暫時也無人敢和他為難,這些種種的優勢,想要做出一點事來,倒也不難。
徐謙想定,目露一絲精光,隨即微微一笑,在紙上留下一段筆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大勇也!」
他拋掉了筆,整個人變得有些亢奮起來,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既有些覺得大膽,完全和聖旨中的慎之、慎之相悖,而另一方面,他又處在自己的興奮之中,他開始想通各方面的關節,如果自己這樣做,朝廷會怎麼樣,其他人會怎麼樣,每一個人的反應,都必須掌握,料敵先機雖然未必能做到,可能知己知彼,卻是必須要做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