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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隨著恩旨抵達徐謙,剛剛敕封了侯爵迎了恩旨的徐家現如今又迎了第二道恩旨,相距也不過一月,如今又來恩旨,著實羨煞旁人。
一般的情況,官員的任免是沒有聖旨的,不過到了侍郎級別,就全然不同,一旦達到了從二品的高度,自然不再是吏部升任,所謂恩旨,便是要讓你曉得,這是君恩,君恩如海,浩浩蕩蕩,回家準備著洗乾淨屁股,粉身碎骨去吧。
不過翰林的官員卻是不同,侍讀學士雖是從四品,可是往往翰林學士都屬於品級不高,卻極為貴重,就如二品的尚書入閣的幾率未必比得過從四品的侍讀學士一樣,所以某種意義來說,侍讀學士享受的也是侍郎的待遇。
旨意到了徐家,自是好不熱鬧,可是在其他人眼裡,卻不免大跌眼鏡,這毫無徵兆的恩旨,實在讓人很是費解。
「這徐謙不是近來都缺勤嗎?連當值都不肯去都能陞官?」
「都察院那邊前幾日還在查呢,結果據說查辦的御使陳年被打發走了。」
「這是什麼緣故,這徐謙到底什麼來頭,兩年三遷,還是翰林院裡,雖是曉得他有聖眷,陛下對他青睞有加,卻也不會如此神速吧。」
「你懂什麼,沒有楊公點頭,你道徐謙能升任侍讀學士?最關鍵的是,此子前幾日還在彈劾楊公,怎麼這楊公反而對他如此厚道。」
「楊公寬厚啊,這就叫做宰相肚子裡能撐船。諸公想想看,若換做你們是楊公,有這樣的氣量嗎?怕是早就找個機會把他放任出去了。」
眾人紛紛點頭,一個個深以為然。
卻也有人認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的。也跟著附和幾句。
「以後對這個徐謙可要小心一些了,此人讓人摸不透,他行事乖張,可是背後又不曉得到底有什麼人物。所以小心著一點為好,不曉得他此次升任侍讀學士,辦的是什麼差事?」
「據說是稽查史書、錄書。」
「原來是稽查史書,這倒不算是什麼好差事,無非就是覆核而已,沒什麼用處。錄書也沒什麼權責,假若是文皇帝在的時候,倒也風光,天下的書冊全部編入大典。每年採買、收納的古籍成千上萬。從負責督辦此事的官員手裡花出去的銀子更是不知凡幾。可是現在嘛……哈哈……至多收錄一些詩詞曲藝罷了。沒什麼用處,形同虛設而已。」
「這卻不然,假如宮中要編撰大典呢。這種事誰說得清,天下的衙門都是如此。風水輪流著轉,今日河東明日河西,就如這承宣佈政使司,從前的時候多威風,現在不是也不如從前了嗎?」
「要修撰大典,銀子從哪裡來?沒有銀子,修撰什麼大殿,眼下國家又是平倭,又是治河,還要治學,哪裡有銀子編撰大典,多半這徐學士也就是在這兒鍍鍍金,你真以為人家瞧得上侍讀學士,人家不過是借此為跳板,將來平步青雲而已,有了侍讀學士,進可攻退可守,若是運氣好,熬個十年二十載的,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就算熬不住,大不了放出去,妥妥的一個侍郎。」
「這便是六首的好處,幾無前例可循,這陞官就如吃飯一樣,哎……」
「你學的來他?你看看人家,人家彈劾首輔,照樣無事,缺勤**日,還能陞官,還有那陳年,想要彈劾他,還不是被收拾了,往後安份一些,對這樣的人,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各種的議論,自然影響不到徐謙此刻的心情,升任侍讀學士,讓他真正邁入了高官門檻,這消息傳出,竟有不少人下了帖子來,無論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是同窗、同年又或者是同僚,便是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竟也彎彎繞繞尋了名目來祝賀。
跨過這一步,等於是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從前的侍讀雖然響亮,畢竟關注的人不多,畢竟許多人看著不順眼,可是現如今,卻沒人敢看不順眼了,就算看著不順眼,那也得捂著蓋著,絕不能表露出來,還得乖乖的笑臉相迎。
恩旨到達之後,徐謙便坐了轎子,進宮謝恩,轎子到了午門前,恰好撞到了出來的楊慎,徐謙下轎,朝楊慎招呼,道:「楊兄,下值了嗎?」
這傢伙天天缺勤,居然還有空閒去琢磨別人當值下值,也算難為了他。
楊慎想不到在這裡撞到徐謙,卻不得不笑吟吟的來打招呼,道:「旨意已經收到了吧?恭喜,恭喜。」
徐謙歎口氣,道:「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無非是升任而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功名利祿於在這滾滾江河之中,又算得了什麼?於我而言,更如過眼雲煙,不過笑談而已。我讀書的時候,立志上報朝廷,下安黎民,無論官做到了幾品,不都是為社稷蒼生辦事嗎?所以沒什麼打緊的,恭喜二字,休要再提,別人提一提倒也罷了,你我之間說起這個,豈不是讓人取笑?太俗了。」
楊慎真真無言以對,只得苦笑:「是,徐學士說的是。」
徐謙握住他的手,歎口氣,道:「明日家裡設宴,你得趕早著來,你我是知己,也不必帶什麼俗禮來,無非是走動一下而已,說好了,明日午時,我還要入宮謝恩,楊兄,再見!」
楊慎哭笑不得,方纔還說過眼雲煙,接著就是明天清客,說是不要俗禮,言外之意不就是說尋常的禮物他瞧不上眼嗎?哼,楊慎冷笑,心裡想,你不是不要俗禮嗎?偏給你送俗禮,明日給你送五個金餅,十個銀餅,看你如何?
徐謙已經穿過了午門的門洞,心裡卻在想:「但願我的激將計有用,巴不得你送俗禮來,金銀最是硬通,但願你拿金銀來侮辱我。」
說著,在太監引領下,輕車熟路到了暖閣,嘉靖早就候在這裡了,對他笑道:「怎麼,據說你在家中足不出戶,終於肯出門了?不怕被人埋伏了嗎?」
徐謙呵呵一笑,倒也隨意,道:「陛下何故取笑微臣,教微臣難堪。」
嘉靖莞爾一笑,站起來,道:「好了,現在也遂了你的願,這侍讀學士是到手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徐謙正色道:「自然是在其位謀其政,好好在翰林裡為陛下辦差。」
嘉靖點點頭,現在徐謙確實還是老老實實呆在翰林院裡好,不過翰林裡的事,多是枯燥,嘉靖不由道:「你在翰林裡坐得住?就怕到時候又死纏爛打讓朕給你換個差事。」
徐謙鄭重搖頭道:「陛下,微臣現在想編書。」
嘉靖愕然:「你編書?」
徐謙點頭:「正是,既是侍讀學士,不編出一本書出來,豈不是尸位素餐?」
嘉靖先是沉默,旋即搖頭:「朕曉得你不願碌碌無為,可是朕這裡也有難處,錄書所費不小,且不說文皇帝的永樂大典所費驚人,就算不及永樂大典一成,怕也難以承擔,況且一旦錄書編撰,就要各地州縣採買,也是麻煩,朕沒心思辦這個,反正你這侍讀學士,多則三五年,少則兩三年,也就能調出去,實在沒有這樣的必要。」
徐謙道:「微臣編撰書冊,是為了社稷蒼生,至於所費銀錢,微臣已經想好了,一切所需,都由如意坊承擔,而如意坊那邊,取得書冊的刊印權,如何?」
「刊印,你錄了書還要刊發出去?」
徐謙點頭:「陛下不是常說教化嗎,刊印出去才是教化,否則只藏於翰林之中,編撰了又有什麼用?其實如意坊那邊,已經洽商好了的,他們肯為陛下效力,陛下嘛,自然作壁上觀就是了。」
嘉靖沉默了一下:「假若如此,也不是不可以,這個主事也不失為兩全之策,那麼朕就准了。」
徐謙忙道:「謝陛下。」
嘉靖也懶得問徐謙想錄什麼書,對他而言,權利才是要緊,眼下未掌大權,編書有什麼用?文皇帝編撰永樂大典,為的是製造盛極之世,創不朽偉業,嘉靖顯然還到不了這個層次,也沒有如此高的覺悟。
他微微一笑,道:「朕想起一件事來,前些日子,有方士給朕煉了幾顆長生丹,朕吃過了之後,倒是覺得身體康健了不少,朕那兒還有幾顆,你要不要嘗嘗。」
徐謙愕然了一下,嘉靖給他的感覺,像是某個毒友,要拿出所謂的『好貨』來和他分享。
其實嘉靖吃丹藥,對徐謙來說不是什麼新聞,不過他也不反對,畢竟這廝天天吃,在歷史上也活的比大多數人長,他喜歡吃便吃就是,只是這廝拉自己下水,實在不厚道,多半他還以為自己會受寵若驚呢。
可是擺在徐謙面前卻是兩難的問題,你要是吃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嘉靖有的是丹藥,他看自己順眼,來一出你一顆我一顆的把戲,這不是坑人嗎,你命長不代表徐某人命長哪。可你要是不吃,又似乎浪費了天子的好心,這左右似乎都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