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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顯然有擴大的趨勢。
一開始,還只是一群人陳冤憤怒,到了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須知天下的差役是一家,這些打著官府身份的傢伙其實大多數比街上的潑皮都不如,平時裡耀武揚威,誰也不敢招惹。
而現如今因為江強這個導火線,又有人打頭,朝廷似乎又沒有彈壓的意思,許多人不禁大膽起來,圍在順天府外頭的人越來越多,人頭攢動,如山如海。
不過眾人只是發洩,倒還不至於造反,只是將這裡圍得水洩不通,人群不肯散去。
可是衙門裡頭的人卻是急得成了熱鍋螞蟻,現在外頭的人進不來,裡頭的人出不去,在這裡耗了一個晚上,這樣下去實在讓人擔心,誰知道外頭的人會不會發瘋,殺官造反?
郭楷就在公堂上呆坐了一晚上,他實在想不通事情為何會到這個地步,雖然知道這是人家的圈套,可他現在就在這套子裡,便是手眼通天,現在也是無計可施。
你去解釋,告訴他們被騙了,江強根本就和刑部侍郎無關,且不說人家肯不肯信,你敢冒頭去說話嗎?你就算能冒頭,你的嗓門有別人的粗嗎?
官府一旦沒了威信,那麼你就什麼都不是,郭楷哪裡知道,他的權利並不只是來源於朝廷,還來源於這千千萬萬個京師的百姓,正是因為別人信他,別人敬他畏他,他才是官,可是一旦把他當成了狗屎,他就是狗屎。
這位狗屎……不對,應當是這位府尹大人現在無計可施,胡思亂想了一個晚上。等到曙光露出來,這才抖擻精神。
不管怎麼說,他是朝廷命官,而且他上頭有人,他相信一定會有人來為他解決問題,只要有人來,那就好辦了。
至於外頭那些刁民,倒也不怕,他們不過是被人慫恿。到時候官軍一到,自然也就老實了。
他倒也不怕外面的咒罵,這些畢竟是一群草民,草民罵不罵都是無妨,不影響官聲。
其實許多人總有一個錯覺。總覺得大明朝的所謂官聲是來自於百姓,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因為在當時,百姓都是愚民,屬於那種大字不識的小人範疇,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也就是這個意思,官員的官聲並不在於這種百姓的輿論影響。而真正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乃是士林清議,這士林其實也算是百姓的一種,這是一小戳的『民』,這些民往往家世淵源流長。有田有地,往往讀過聖賢書,是本地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們叫做『紳』。官員的好壞來自於『紳』們的評價,這也是郭楷有恃無恐的原因。至少在他看來,事情還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被人坑了一把,心裡不免有些憤憤然,郭楷不由想到徐謙,頓時咬牙切齒,忍不住在心裡咒罵:「此子真是可恨,既是侍讀,全沒一點官樣,挑唆一群草民,真以為能奈何本官嗎?」
胡思亂想著,就在此時,外頭的一個堂官且驚且喜地衝進來,道:「大人,大人……我們有救了,都察院左僉都御使劉巖劉大人帶著人到了,他奉了朝廷之命,特來查問此事。」
都察院分為十三道,分別由十三道監察御使監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陝西、雲南、河南、廣西、廣東、山西、山東、湖廣、貴州十三省,與此同時,北京南京又設左右僉都御使,左僉都御使負責監督北京,可千萬別小看這個品級上郭楷一樣的僉都御使大人,大明朝的官,絕不能從品級來論高下,因為這僉都御使實在是要害的官職,如果說吏部是負責功考、升調官員,而都察院就是懲罰官員,吏部最重要的職位是吏清功考司,而對於都察院來說,最要害的便是僉都御使了,因為僉都御使可以彈劾北京城的所有官員,甚至包括的了內閣大臣,甚至對低級官員,有審問的權利。
因此,這個要害職位絕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擔任,往往要有足夠的背景,有足夠的人緣,說穿了,必須得上頭有人。
劉巖就是這麼個人見人畏的人,他的臉色一向都是陰沉的,總是不苟言笑,彷彿任誰都欠了他銀子一樣。
他的出現讓郭楷糾結不已,一方面,他是巴不得他來,好來替自己解圍,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是這個人來,因為都察院出了面,多半就要審查自己了。
外頭已出現了一隊隊五城兵馬司的官軍,他們倒是沒有把所有人都趕走,而是有人提著銅鑼大叫:「都讓開,僉都御使大人駕到,專審此事,爾等若有冤屈,但可陳述,不得鼓噪生事,否則後果自負。」
順天府外的百姓頓時覺得看到了希望,不管怎麼說,朝廷沒有讓兵丁來彈壓,而是審問此案,至少……這代表了朝廷釋放出來的一個善意,況且突然來了這麼多五城兵馬司的官軍,雖然人家沒有動手,可是威懾力卻是十足,如今這附近的街道早已封鎖,想跑都沒地兒跑,顯然是一副誰敢跟我對著幹,今天就讓他完蛋的意思。
所有人安靜了,不知是誰先跪倒在地,口稱:「請大人為我等做主。」
於是無數人拜倒在地,黑壓壓的人頭低伏下去,萬千的聲音道:「請大人為我等做主。」
道路讓出了一條,順天府裡邊的人見狀,中門也已經大開,郭楷已經帶著官吏人等出來,拱手道:「大人請先進衙吧。」
劉巖陰冷著臉慢悠悠地道:「不忙,既然涉事雙方都在這裡,本官就不免要說幾句。本官奉朝廷之命徹查此事,順天府尹郭楷,昨夜發生的事,你要解釋清楚。至於其他百姓,你們都口稱自己有冤屈,既是有冤,那麼就不妨講出來,你們推舉出一個人,隨本官一道入衙,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論,醜話,也要先說在前頭,若是待會兒是非分清之後,再有人敢滋事,那麼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氣,這外頭,已有各衙官兵差役數千人,誰再敢鬧事,嚴懲不貸!」
他放下這番話,便背著手率先進衙,這句話也讓郭楷有些不安,連忙小心翼翼地追上去。
「大人……」郭楷低聲呼喚一聲,面帶幾分忐忑的要問什麼。
劉巖冷冷一笑,側目看了他一眼,冷森森地道:「你辦的好事,內閣都已經驚動了,二位閣老親自過問了此事,連這樣的事都擺不平,要你有何用?」
這話帶著股子棒喝,把郭楷嚇出了一身冷汗,與此同時,他也不由鬆了口氣,對他來說,最壞的情況就是這位僉都御使大人壓根不搭理自己,假若真是如此,自己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而劉巖痛罵他一頓,反倒有自己人的意思,看來內閣那邊應當還是袒護自己的。
亦步亦趨地跟著劉巖進了公堂,劉巖雀占鳩巢,當仁不讓地坐上了首位,郭楷只能搬了個椅子側坐下陪,過不了多久,外頭公推的一個百姓代表進來跪倒在地,自報家門:「小人楊松,見過諸位大人。」
「你叫楊松?是何方人士?」劉巖也不囉嗦,開門見山,直接詢問。
楊松道:「山東人士。」
劉巖皺眉道:「你是山東人,跑來這京師做什麼?所操何業?」
楊松道:「在京師做了些小買賣。」
「你說罷,你有什麼冤屈?」聽到做了些小買賣,劉巖更是皺眉不已,帶著幾分潔癖地將身子往後傾了傾。
楊松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現在滿腦子以為這位僉都御使是朝廷釋放善意,來給大家做主的,連忙道:「小人本是狀告順天府差役江強……」劉巖冷冷地打斷他:「胡說八道,江強已經死了,人死為大,他生前不來告,怎的反而死後你卻跑來?」
楊松有點害怕了,連忙解釋:「江強活著的時候,小人敢怒不敢言……」
劉巖又是冷笑打斷他:「這倒是有意思了,從前你對一個差役尚且敢怒不敢言,現在圍住了順天府,倒是有膽子了,莫非這江強,在你眼裡比順天府還要厲害,你招惹不起江強,反而就敢挑釁順天府?」
楊松本來就有點緊張,被他這麼一詰問,頓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吱吱嗚嗚地道:「小人並沒有招惹順天府的意思,只是……」
「只是看到別人肆無忌憚,於是你也大起了膽子,以為法不責眾,朝廷不能拿你們怎麼樣嗎?你可知道聚眾鬧事、圍攻官衙乃是謀逆大罪?這可是要誅三族的,現在別人公推你出來,想來你就是領頭的了。」
劉巖是什麼人?那可是專業的辨士,人家吃的就是這一行飯,口舌如簧,宛如刀劍一般,刀刀割在楊松的身上,讓楊松頓時不知所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