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的膽子很肥,當著內閣首輔的面居然劃下了道來。換做是別人,對著楊廷和,誰敢說個不字?
楊廷和依然沒有發怒,他不但沒有發怒,反而覺得有趣,方才二人說的是暗語,可是每一句都有機鋒,徐謙雖然放肆,可是楊廷和自然也不能惱羞成怒,因為一旦惱羞成怒,就落入了下乘。
楊廷和撫案微笑道:「那麼老夫就拭目以待了,老夫很想看看徐侍讀手段如何。」
徐謙朝他抿嘴一笑,道:「下官就試一試吧,蜉蝣撼樹、螳螂擋車,還請楊公莫要見笑。」
丟下這番話,告了病假,徐謙自然也就走了。
徐謙這麼做有他這麼做的理由,看上去好像他想跟楊廷和翻臉,其實他之所以出面頂撞,就是希望維持這斗而不破的局面,在徐謙沒有說出這番挑釁的話之前,或許徐謙是楊廷和的政敵,雖然不至於不死不休,可是以秋後算賬不可避免。
可是說了這麼番話,倒像成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晚輩向長輩挑戰,既然是挑戰,那麼你自然不能把人家砍成肉醬,你是長輩嘛,點到即止就好了,就算徐謙僥倖贏了,你自然也得有這個肚量。
這就是徐謙精明的地方,與其大家都把陰謀藏在肚子裡,不妨直接說出來,成為光明正大的鬥法。
只不過……徐謙顯然是還夠不著楊廷和的層次,人家只是勾勾手指頭,順手弄出點事兒來,也夠徐謙跑斷腿的。
接下來幾日,徐謙的腿確實快要跑斷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去陸家一趟,陸家這邊自然對他很是歡迎,只是看他的表情嘛……
被人謠言中傷,顯然臉皮不夠厚是不成的,徐謙在這過程中自然不斷磨礪自己的臉皮,一副自己清清白白的樣子,向陸家人詢問了這樁案子的經過。
接著又是王家,其實這經過和徐謙所猜想的差不多,尤其是徐謙到了如意坊。看到了徐福拿出來的一沓沓賬簿的時候,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擺在徐謙面前的就是各家店舖與如意坊之間的合作賬簿,徐謙粗淺地算了算,涉及到的店家居然超過了七百之多。
想想看,七百多家店舖。因為不願受『黑白兩道』盤剝,寧願拿出干股贈與如意坊,所買的其實就如路政局兜售的『平安符』,大家只是想保個平安而已,與其每日去和那些差役和潑皮們周旋,吃力又糜費錢財,還不如買個清靜。
徐謙看得不由暗暗咋舌。七百多家店舖,如意坊等於是坐地就能淨賺紋銀數萬兩,這等於是撿來的銀子。可是換個角度來說,人家把錢給了如意坊。掛上了如意坊的招牌,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給那些差役一個銅板了,其實地面上的那些潑皮倒還好說,如意坊的背後也有點錦衣衛的關係。誰敢在如意坊的地皮上搗亂?只需徐勇幾個出面,把人提出來。帶到城外城隍廟痛打一頓,甚至直接白道錦紅刀子出,拋屍荒野也沒人去計較,潑皮這東西,表面上最是兇惡可怕,可是一旦遇到了事,反而比大多數人都要膽小。
順天府的差役不能餓肚子,他們可以給如意坊一點面子,或者說給如意坊背後的人一點面子,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是狼。是狼就得吃肉,餓極了,什麼事做不出?
徐謙皺著眉,道:「那鬥狗場也是咱們如意坊的?」
徐福就在一邊等著徐謙問話,忙道:「不錯,是咱們如意坊的,本來鬥狗這等賭坊,官府盤剝得最是厲害,油水最多,以前的時候,那些個差役每月從那兒至少進賬上百兩銀子,就在上月的時候,鬥狗的賭坊便和咱們如意坊談妥了,給了如意坊三成的干股,自此掛了如意坊的招牌。」
徐謙冷冷一笑,道:「是了,這麼多的好處,以往年年都有,一下子就沒了,換做是誰也接受不了。」
徐福道:「其實說起來也是這些差役們的錯,他們雖然是借口進去追查賊人,可是說到底就是找碴要錢的,說得難聽一些,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該。」
徐謙苦笑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畢竟他們是搜查賊人的理由要求搜查,無論他們做的是什麼齷齪勾當,可是理就是這個理,你再如何矢口否認也不成,他們要進去搜查,而王蛛等人不肯,又殺了人,這要是換做是其他百姓,至少是個殺官造反的罪名,是要誅滅九族的,他們也就是拿捏著這個理由,所以才如此咄咄逼人。」
徐福不由歎息道:「如此說來,是沒有辦法了?」
徐謙想了想,道:「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不要急,得先看看再說。」
他站起來,親自跑去鬥狗場走了一趟,鬥狗場的東家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臉上居然還有刺字,一般臉上有刺字的人,多半都不是什麼好出身,其實這種事想想都能明白,若是良人,誰做賭博的買賣?
不過在大明朝,賭坊畢竟不是什麼非法場所,人家要辦也不能說人家壞。
東家叫金安,見了徐福跟著徐謙來,倒是不敢馬虎,連忙賠笑請徐謙到後堂裡說話,這裡的前堂就是鬥狗的場所,不過現在卻很冷清,想來是發生那件事之後,熟客們不敢來了,都在觀望,後院有許多籠子,關著許多狗,一看到生人,頓時狂吠起來,金安嚇了一跳,連忙吩咐夥計讓這些狗安靜,連忙帶著徐謙到了後院的小廳裡,他正待命人上茶,徐謙卻是擺擺手,道:「不用,我只是在這裡坐一坐就走,你不必站著,也坐著說話吧。」
金安欠身坐下,苦笑道:「大人,小人久聞你的大名,今日大人屈尊……」
徐謙又是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了,說了也是白說,我只問你,你這鬥狗場是什麼時候開的?」
金安倒是不敢隱瞞,連忙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道:「是在正德十六年做的買賣,小人從前誤入歧途,做過賊,後來還被官府拿過,出來之後也做過不少勾當,後來有家有室,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才開了這間狗場,就是為了那些公子哥們博個笑兒。」
徐謙皺眉道:「官府知道你的這些身份嗎?」
金安不敢隱瞞,道:「這自然是知道的,以前的時候,那些差役隔三差五會來,都是小人接待,逢年過節還要給順天府的一些都頭們送禮呢,小人的底細怎麼瞞不過他們?」
徐謙吁了口氣,道:「你能改過,那也是善莫大焉,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身份卻正是坐實了順天府是為了拿賊而進來搜查,你畢竟有前科,從前又不是良人,他們說你窩藏賊人,卻也算是站得住腳的理由。」
金安忙道:「小人現在有自己的營生,哪裡還敢和外頭不三不四的人廝混?請大人做主。」
徐謙冷哼一聲,道:「說是這麼說,可是這些話有人信嗎?」
金安頓時不安起來,眼珠子亂轉。
徐謙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想索性捲了銀子遠走高飛?」
其實金安現在存著的就是這個心思,他已經感覺不妙,雖然順天府沒有拿他,可是現在鬧出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早就想跑了,只是這狗場都是不動產,一時也難以脫手,現在又聽了徐謙一番話,讓他感覺事態更加嚴重,因此便生了去遼東的心思,現在被徐謙看破,他的老臉一紅,卻連忙矢口否認道:「我……我怎會走,這裡……」
徐謙平靜地道:「你真以為你想走就走得了嗎?你一旦走了就是逃犯,甚至可能定你為欽犯,這天下到處都是官差都是錦衣校尉,要追查你還不容易?其實有人還巴不得你走呢,你出了京師,正好殺人滅口。」
金安不禁打了個冷戰,道:「這……這……」
這時,徐謙的臉色柔和下來,道:「你不必害怕,本官還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應當已經知道打死人的那個是誰吧?那乃是宮中太后的親侄兒,你有罪,他就等於是有罪,只有你無罪,他才無罪,現在大家都是休戚與共,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個事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否則本官特意跑來尋你做什麼?把你嚇跑嗎?來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從現在開始,你要按著本官的吩咐去做,聽明白了嗎?」
金安仍然惴惴不安,可是徐謙的一番話確實打消了他逃竄的念頭,他畢竟是有妻室的人,帶著一家老小能跑到哪兒去?想了想,他咬了咬牙,道:「那麼就請大人吩咐,小人這條性命就交給大人了。」
徐謙已經站起來,風淡雲清地道:「等消息吧,過幾天會讓徐福來告訴你該怎麼做,用不了多久,我們就都要上順天府一趟了,本官看得出你不是個蠢人,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