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徐昌告別了徐謙來到了暖閣外頭,通報一聲,便入閣覲見。
嘉靖想來已是等得不耐煩了,他哪裡知道徐昌在宮裡還和徐謙寒暄了好一陣子,只以為沿途有什麼事耽誤,顯得有些不悅道:「怎生來得這麼遲?徐愛卿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他沉吟一下,才道:「賜坐。」
顯然賜坐二字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按理來說,徐昌的身份是不可能御前賜坐的,嘉靖心裡也有猶豫,最終還是決心給予這個優待。
御前賜坐對徐昌來說自然是第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坐下,道:「卑下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嘉靖淡淡一笑,反而責怪之心隨著他的笑容漸漸消融了,他不以為然地道:「你勤於王事,公務繁忙嘛,怎麼樣,路政局那邊的事務依舊繁雜嗎?」。
若是以往,徐昌肯定要表現下自己如何勤勞、如何塌實肯幹,只是現在得知要賦予重任,若是說自己現在忙得腳不沾地,這不是傻子嗎?徐昌不是傻子,還透著一股子耍弄小心眼的聰明,他連忙道:「現在好了一些,不像從前那樣事無鉅細都要過問,如今規矩已經定了下來,讓下頭人按部就班做各自的事也就好了。」
這個回答還算得體,一方面是告訴嘉靖,現在徐某人很清閒,請皇上趕快給徐某人的肩膀上再壓一壓擔子吧。另一方面卻又是告訴皇帝,自己從前還是很忙的,這苦勞還是有的。
嘉靖對徐昌沒有什麼戒心。這種話沒有往深裡去琢磨,因此也沒有體會到話中的意思。笑吟吟地頜首點頭道:「很好,你勞苦功高。朕自然是知曉的,你和徐謙父子二人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有些功勞就算別人不知,朕也不去過問,可是心裡卻是清楚,路政局被你管理得很有條理,近半年來衝入內庫的銀錢也大出朕的預料之外,有功要賞,朕的旨意已經起草了。敕封你為錦衣衛千戶,如何?」
徐昌連忙道:「卑下何德何能得蒙陛下垂青,如今身無寸功,卻得陛下重賞,大恩大德,異ri便是肝腦塗地,亦難報萬一。」
這種討喜的話,當年徐昌在錢塘縣衙裡,一天不知道要對人說多少遍。如今在天子面前說出來,無非是恭維的人從縣尊、縣丞、主簿、典吏、都頭變成了天子而已。
奉承對徐昌來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不但不生澀,還練出了感情。他們徐家父子對待天子的態度幾乎是兩個極端。徐謙總要耍點聰明,偶爾會打個小擂台,可是徐昌卻是極盡奉承。你一句話沒說完,他就有無數好聽的話在這兒等著了。
嘉靖顯然對此頗為受用。點頭道:「這是你應得的,一個千戶有什麼大不了的?若不是你資歷不夠。便是僉事,朕也捨得,事情就這麼定了,朕召你來倒不是為了這個事,眼下不說錦衣衛,就是整個親軍都是亂象叢生,這些力士、校尉多有懈怠,這其中的原由既有平時管束不嚴的緣故,另一方面卻也因為武官無能,朕聽說許多人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公文都不知道怎麼看,這些,你是知道的吧?」
徐昌老臉一紅,話說他老人家也是粗通文墨,十個字只認得七八個而已。不過他和那些世襲的武官們終究不一樣,這些人都是世襲得的官職,從前的時候,十個就有八個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就算有人是靠著嘉靖才發的家,比如在王府的時候曾經做過護衛,可是眼界畢竟狹隘,說白了,讓這種人去做官,實在是為難了他們,徐昌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因為在縣衙裡辦公,下頭還管著十幾號人,平時徵稅、拿人、站班……這些縣衙裡的雜事在經過二十年的當差之後,早就積累了無數的經驗,這不但練就了徐昌的精明,更是讓徐昌在辦事方面有自己一套獨特的風格。也正因為如此,嘉靖才對他印象不錯,否則單憑有一個好兒子就想榮升錦衣衛千戶,真當嘉靖是二百五嗎?
嘉靖看了徐昌一眼,道:「朕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可有什麼主意?」
徐昌道:「陛下所說的這些,卑下也略有耳聞。至於怎麼整肅,卑下卻不敢胡說,陛下聖明,想來已有了辦法。」
這也是徐昌和徐謙的區別,若是徐謙,莫說是嘉靖問起,就算嘉靖不問,他都能一二三四五說出一大堆東西來。可是徐昌自知在這方面是他的軟肋,反正說得不好,那麼索性就給嘉靖戴個高帽子,營造出一個忠厚本份的形象出來。
嘉靖滿意地點頭,道:「朕確實有了辦法,朕打算效仿內宮內書房,在親軍之中也專設一個學堂,這個學堂歸你節制,如何?」
徐謙道:「卑下何德何能……」
嘉靖擺手打斷他,道:「朕既然決心讓你來籌辦,自然有朕的道理,你就不要推辭了。不過如何籌辦,朕卻想聽聽你的意思。」
顯然,嘉靖想考校一下徐昌,靠拍馬屁是不成的,嘉靖得靠這個來整肅親軍,這是嘉靖比較看重的大事,雖然沒有平倭那般急迫和重要,卻也是一塊心病,總不能拿這個來做人情吧,若是徐昌不能說出一個子丑寅卯來,那麼也只好另擇高明。
徐昌自然看穿了嘉靖的心思,沉默片刻道:「要建學堂,卑下倒是有三點看法。」
三點……
嘉靖突然覺得有些看低了徐昌,這傢伙倒是張口即來啊,連嘉靖自己都沒有想到三點。嘉靖頗為興趣地道:「你但言無妨。」
徐昌道:「其一,要建學堂,就必須先要有個名分,比如國子監,國子監裡的讀書人多是舉人,跨出半步,那就是朝廷命官,身份顯貴。這親軍學堂也是一樣,既然這是親軍學府,將來在這裡學習之人將來難免要受重任,那麼就必須給他們一個名份,名份若是不足,就不能提升他們的自信和自豪感,所以卑下以為,陛下最緊要的,是給予學堂一個殊榮。」
「殊榮……」嘉靖聽到徐昌先是拿名份說事,心裡不免有點看輕徐昌了,原來起個名字也成了三點看法之一,可見徐昌所謂的三點看法實在水的很。可是後來聽了徐昌的分析,又覺得很對,這就好像親軍一樣,親軍和其他官兵能有什麼分別?還不都是吃著餉銀混飯,同樣有官兵之分,可是正因為這親軍二字,使得這親軍成了天下武人嚮往的所在,天子親師,絕不是鬧著玩的,如此一琢磨,嘉靖倒還真覺得這個有幾分道理。
此時,嘉靖瞇著眼不由重新審視起徐昌了,他突然覺得,這個人比自己想像中更加不簡單。
「你繼續說下去。」
受到了鼓勵,徐昌繼續道:「所以卑下認為,這學堂的名字越響亮越好,同時再給予裡頭的學生們一些優待,就算只是一點點,也足以讓他們感受陛下恩德,心中對陛下無限感激。」
「那麼,該取什麼名字呢?就叫御林如何?御林學堂……似乎還是差了一些。」
徐昌道:「卑下倒是有個名字,不妨就叫皇家學堂如何?」
「皇家……」嘉靖呆了一下,這皇家二字可不是玩笑,大明朝還從來沒有哪個衙門叫做皇家,可是話說回來,冠名皇家,確實是彰顯其特殊身份,而且還有點兒天子私學的意思。而這些人都將是親軍的骨幹,天子親軍、皇家學堂,這似乎也不衝突。
嘉靖慢悠悠地道:「這個名兒倒是可以,你的第二點看法是什麼?」
徐昌道:「既然是要辦學,那麼教授學生哪些知識卻也是重中之重,卑下以為,可將傳授的課程一分為三,其一『講武』,其二『明理』,其三『治軍』,講武即是騎射,讓學生們學習騎射武藝,既是強身,也能增強個人的武藝。所謂明理,就是如國子監的生員一般,學習四書五經,教授他們識字,同時講授他們忠君的道理;所謂治軍,則是教授他們做事的本領,如何讓人信服,如何以身作則,甚至遇有敵情,如何調配人手圍剿或是固守,學生上午講武,下午可以明理,到了傍晚,還可以學習治軍,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嘉靖本來只是想向內書堂一樣,讓這些世襲的子弟們學點東西,到時候不至於是個窩囊廢,可是現在徐昌大談講武、明理、治軍之道,倒是讓他突然改了主意,小打小鬧畢竟沒什麼意思,既然冠以了皇家之名,當然不能只是隨意讓人學點東西才算,徐昌說的倒是不錯,按著這個思路,培養忠君、精通騎射又能治軍的人才出來,似乎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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