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冷冷一笑,旋即道:「學生常常聽人說,商賈之害猛於虎,可是縱然惡如猛虎,尚可以勸導他們行善,引導他們為朝廷分憂,為百姓謀福,可是學生看來,殘暴官吏之害並不下於商賈,何以朝廷不聞不問?就如這汪峰,官任順天府尹,他的這些錢財,哪一個不是盤剝小民而來,數萬家產不知要破了多少家門,讓多少人含冤待雪。問題的關鍵就出在這吏部,吏部若是上樑不正就難免下樑歪了。朱大人,今日會審既然已經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也找出了問題的關鍵……」
徐謙死纏爛打的功夫實在驚人,就在所有人還沒有回過味來的時候,又是一番長篇大論,朱琦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就差三魂出竅,其實他倒不是氣,只是怕而已,這姓徐的真他娘的不是東西,頂著自己去和大明首輔對著幹,若是不按著他的話去做,就好像自己有失公允,沒有節操一樣,可要是受了這孫子的挑唆,朱琦幾乎可以想像到自己的結局了,多半餘生都在南京養些花草度ri。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這件事必須適可而止,必須讓這姓徐的住口,再說下去,說不定這傢伙就要鼓動自己cāo傢伙造反謀逆了,他混跡官場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偏偏這種出口完全沒有章法,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做得出的,朱琦是前所未見的。
朱琦絕對是個聰明人,混跡官場這麼多年,若是不足夠聰明,豈能官拜三品高位?只是他習慣了官場這個圈子,這個圈子固然有無數的暗箭傷人,有許多的陰謀詭計。可是終究大家還是脫離官場鬥爭的範疇,至少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是眼前這個徐謙卻是指東打西,讓人防不勝防。
心裡打定主意,朱琦已經害怕徐謙再說下去了,他連忙道:「今日本官要審的是汪峰,與吏部何干?你這個讀書人好不曉事!唔,方纔你和汪峰各執一詞。不過經過御審,真相已經水落石出,汪峰膽大妄為,貪墨錢財,尸位素餐。德行敗壞,此後又指鹿為馬,冤枉忠良志士,數罪並罰,斷不能輕饒。」
他草草的下了結論,這意思就是,徐謙打人的事。他已經不決定追究了,越是追究下去就越棘手,可能還會把許多人牽涉進來,到了那時。朱琦就是罪人。
因此,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即結案,對徐謙這個傢伙也只能用無視的態度對付,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任你如何條理清晰,首要的就是讓姓徐的住嘴。
其實這等於和徐謙做了個交換。朱琦不追究徐謙毆打朝廷命官,換來徐謙的安分守己。
徐謙似乎說到興頭,現在卻被朱琦打斷,心裡不由好笑,忍不住想,我還當你想要繼續糾纏毆打朝廷命官的事,你若是繼續糾纏,徐某人少不得也要追究下這朝中的諸多大人。
只是朱琦既然選擇了避其鋒芒,徐謙沉吟片刻,也沒有繼續死纏爛打下去,現在的結果令他很滿意,問題不在於汪峰罪有應得,而是通過了這次御審,徹底的給予了如意坊合理合法的地位,換個角度來看,堂堂順天府尹就因為彈劾如意坊,從此萬劫不復,從此以後,誰還敢說如意坊的舉措有違國體,又有誰還敢在雞蛋裡挑骨頭?
至此之後,如意坊算是正式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成了利國利民的買賣,而商賈們也再沒有後顧之憂,使那些暫處觀望之人更加熱切的投身其中。
單單這一個東西,徐謙就賺大了,賺錢的同時還披著為國為民和為君分憂的金字招牌,做了婊子還能立起牌坊,這才叫痛快!
只是雖然朱琦想要倉促收尾,徐謙卻不能讓他立即如願,他朝朱琦作揖行了個禮,問道:「大人,既然是數罪並罰,不知這汪峰,按律當如何處置?」
這又是一個難題。
朱琦原本是希望先拖著,反正罪狀是出來了,可是如何處置卻還要看看別人的意思,畢竟這廟堂之上,雖然沒有人肯為汪峰說一句話,可是畢竟還是有人暗中偏向汪峰,朱琦得先望望風,再做決定。
結果徐謙直截了當的問出來,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這就令朱大人為難了,朱琦已經見識到了這廝死纏爛打的手段,現在生怕這徐謙再說什麼追究吏部的話,因此也不敢斷然拒絕他,朱琦咬咬牙,道:「此事,本官還要與其他二位大人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徐謙卻是笑了,道:「定罪自然要和兩位大人商量,可是量刑與兩位大人何干?」
朱琦搪塞,很是為難的樣子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非刑官,並不曉得裡頭的關係,這個案子很是複雜,此前並沒有太多的先例,因此要量刑,非要斟酌商量才是,如此才能做到公允。」
這本來就是欺負徐謙是外行人,反正徐謙只是一介書生,隨便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
至少朱琦是這樣想的,誰知道他又一次算盤落空。卻聽徐謙自信滿滿地道:「這有何難?你們沒有先例,學生這兒卻有,不知大人可否聽徐生舉證嗎?」
朱琦已經接近崩潰,論罪的時候被這廝牽著牛鼻子走,朱琦要說東,他偏要說西,結果屢屢被這廝強詞奪理,順著你就順著你吧,你這廝居然還當堂打人,打了人不追究你,你居然連量刑都要插一腳,這還有王法,還有天理嗎?
他心裡冷笑,心裡想,老夫就不信了,你一介書生還能連刑名都懂,且看你怎麼說。
朱琦勉強點頭,道:「本官不妨聽你一言,但是你卻要謹記,不可造次,更不可將刑名當作兒戲。」
徐謙滿心歡喜地道:「這是自然。」
其實事情到這個地步,許多人對汪峰已經不抱希望,大家都知道,汪峰完了,而這徐謙卻趁著這次機會大放異彩,讓許多人想著都有點難受。現在徐謙一專多能,居然說自己刑名都懂,便有人忍不住冷笑,尤其是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更是嗤之以鼻,刑名二字說來容易,可要精通卻是很難。若是尋常的小案子,倒是無所謂,外行人照本宣科也還勉強能應付,可是一旦涉及到了複雜的大案子,卻不是照本宣科就可以的,這徐謙不過是一介書生,非要把這東西攬在自己身上,便有人忍不住想看徐謙的笑話。
便是嘉靖皇帝,此刻也不由愕然,徐謙是什麼人,他當然清楚,你要說徐謙嘴皮子厲害,嘉靖是認的,可要說徐謙懂刑名,那才見鬼了,這廝文章說得倒是花團錦簇,刑名嘛……嘉靖暗暗搖頭,連他都不太肯信。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徐謙,徐謙也不客氣,他的袖子彷彿是百寶袋,這一次他又掏出一本簿子,只不過這簿子和方纔的不同,讓人在第一眼就覺得有點兒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接下來,有人忍不住顫聲道:「是……大誥……」
一下子,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本大誥,原來就是這徐謙所謂的『刑名』。許多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真恨不得跳出來罵一句坑爹。
這時卻見徐謙一本正經地道:「這是太祖皇帝頒發的大誥,裡頭有的是量刑的證據,比如這一條,凡有殘暴官吏滋擾百姓,貪墨錢財者,超過六十兩以上銀子者,立殺!還有這兒,若有官員不謀其政者,剁足!是了,這裡還有,私德有虧者,抽筋!大人,裡頭還有許多量刑的例證,大人不妨依據大誥,立即量刑,以明正典刑,安撫人心。」
朱琦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這就好像東漢末年,有人拿出大漢的律法來行使權利一樣。雖然大明朝依然在延續,可是這種延續只是皇朝血統的延續而已,治國的理念,治國的方針其實早就面目全非。
徐謙見朱琦一副不肯的樣子,忍不住皺眉,道:「大人為何不發一言?怎麼,大人難道認為太祖皇帝的大誥不能拿來量刑?若是如此,這倒是奇了,莫非學生見的不是大明朝的官,站著的,不是大明的朝堂?我常常看到邸報之中廟堂上諸公的高論都是說祖制不可違,這大誥想必也是祖制,既是如此,何以大人對此不屑於顧,莫非大人……」
說到這裡,朱琦已經感覺自己要瘋了,到了這個份上,朱琦想哭的心都有了。
朱琦幾乎能想像得出,這莫非後頭肯定又是大逆不道的話,徐謙有什麼說什麼,反正習慣了胡說八道。可是他不一樣,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若是被這徐謙堂而皇之的潑髒水,這臉往哪裡擱?他左右四顧一眼,見所有的大臣都沒有吭聲,心裡已經明白,這時候是沒有人肯為自己出頭了,沉吟了片刻,朱琦果斷地道:「你拿大誥上前,本官就以這大誥量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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