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撥離間這種事,徐謙是最在行了,其實挑撥離間未必要說別人壞話,最重要的是誇大利益衝突,只要把這利益衝突無限放大,那麼陰謀就成了陽謀,無論對方是不是覺得你在挑撥離間,這挑撥的效果也就出來了。////
徐謙趁勝追擊,繼續道:「娘娘對陛下的大恩大德,陛下一直銘記在心,娘娘與陛下畢竟是母子,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的話,可是陛下有個疑問,娘娘何故寧願相信外臣,也不願意相信陛下?」
前頭的話還好,可是到了後頭就漸漸變了味道。
張太后和嘉靖的臉色都變了,其實有些話能做不能說,有些話能說不能做,偏偏徐謙說的這話是萬萬不能說的。
張太后頓時難堪起來,她心裡不由想,這個傢伙莫非是奉了皇帝的意思特來攤牌的嗎?
她又怒又急,心知這時候已經到了三岔路口,無論如何也得做出一個選擇。
嘉靖大驚失色,心裡卻在想,這傢伙好大膽,這樣的話也敢說,這不是給朕難堪嗎?他自然明白徐謙的小算盤,這傢伙先是擴大了張太后和楊廷和的利益衝突,挑撥離間他們,而趁著這個功夫直接來個欲加之罪,看上去是盛氣凌人,製造嘉靖和太后的矛盾,背地裡卻是逼著張太后立即表態,面對這樣的『誅心』之詞,太后必定會進行澄清,澄清就不免傷及楊廷和,楊廷和歷經三朝。宮中怎麼會沒有耳目?如此一來,若是聽了太后的話。就算他明知是徐謙的陰謀詭計,這心裡能舒服嗎?
這一招表面上魯莽。卻也不失為良策。
張太后蹙眉,佯怒道:「徐謙,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挑撥哀家與陛下的關係!哀家與陛下休戚相關,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你說哀家與陛下關係不和睦,可有證據?」
徐謙連忙道:「微臣所言,都是坊間流言,坊間……」
坊間流言就是個筐。什麼都可以往裡頭裝。
張太后冷哼一聲,道:「你既知是流言,況且流言多不屬實,為何要胡言亂語?」
張太后在別的事上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在這件事上非要問個明白不可,不表現出一點怒意,豈不是坐實了她和皇帝有隔閡?
徐謙忙道:「學生冒昧,只是聽人說……」
張太后冷笑道:「你既知冒昧,就不可胡言亂語。哀家什麼時候和外臣走得近,而寧願相信外臣?你說的外臣又是誰?哀家知道了,你說的是楊廷和?楊廷和是臣子,哀家與他能有什麼干係?他這臣子做得好。為陛下辦了事,哀家看在陛下的面上自然要褒獎幾句,可是他要是敢胡作非為。哀家也不會饒他,陛下終究是自己人。哀家非他生母,可他的父王終究還是孝皇帝的嫡親兄弟。楊廷和又算什麼?外人就是外人,哀家再糊塗,也不會如此不識大體。」
嘉靖聽了,也連忙澄清道:「徐謙,你真是胡說八道,朕與母后是什麼樣的關係?外頭那些挑撥離間之詞你也敢信?哼,真是豈有此理,以後進宮再敢這樣口沒遮攔,朕定要治你犯上之罪。」
徐謙心裡覺得好笑,自己的一句話惹得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和女人一起出來『闢謠』,果然是『謠言』倒逼真相,只是……這真相是否如此,怕也只有天知道,可是有些東西,姿態是一定要做足的,你不做足,對張太后來說可能關係到切身利益,對嘉靖來說又攸關著他的聲名,國朝以孝治天下,這個孝不只是對生母,一旦被人詬病他對張太后離心,足以讓嘉靖在天下人心中的檔次大大降低。
所以這二人被徐謙一番『謠言』逼得不得不出來澄清,唯恐別人不信,還非得做出一點母慈子孝的姿態。
張太后溫柔地看向嘉靖,道:「哀家呢,從前只有一個兒子,而如今他已駕崩,現在哀家仍只有一個兒子,便是當今天子,天子待哀家甚恭,哀家與他已是密不可分,可是外頭卻有流言,中傷宮中母子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定是有人造謠生事,這造謠之人用心何其險惡,皇帝,以哀家看,宮中是不能放任縱容了,往後再有這樣的閒言碎語,定要命廠衛捕風捉影,非要將這大逆不道之人揪出來嚴懲不貸不可。」
嘉靖目光一閃,振奮道:「兒臣與母后的想法如出一轍,現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竟敢穢言宮中,真是膽大包天。」
張太后便不由關心地看向嘉靖道:「前些日子聽說你的腰有些疼,請太醫用過了藥,不知可有見效?你雖是年輕,可是千金之軀萬不可大意,哀家聽了這件事,一宿沒有睡好,倒是聽說外頭有治腰痛的偏方,卻不知能不能起效,明日哀家叫那兩個不成材的兄弟送來,他們平時雖然胡鬧,還要陛下多多擔待。」
嘉靖連忙道:「壽寧侯與建昌伯行事確實是孟浪了一些,不過他們是母后的兄弟,朕自有分寸,都是一家人,自然盡量袒護。」
一家人三個字咬得很重,分明是對徐謙說的,當然,也不排除是給某些人說的可能。
張太后莞爾,道:「你說起來,哀家倒是有個不情之請,哀家聽說路政局為聚財於內庫,為陛下分憂,路政掌印徐昌深得陛下厚愛,亦有大功於陛下,哀家的意思,宮裡斷不能吝嗇,不如這樣,不知這徐昌可有妻子?」
嘉靖也不知徐昌有沒有妻子,只是張太后如此一問,難道徐昌沒有妻子?
嘉靖的目光落在徐謙的身上,一副詢問的樣子。
徐謙的心裡咯登一下,忍不住想罵人,太后,你老人家是想做什麼?我有沒有娘跟你有個什麼關係?我靠,你不會拉我下水不成,把我爹拉下水吧?
他心裡膽戰心驚,他深信自己還有節操,張太后做媒,他能斷然拒絕,可是老爺子有沒有節操,他就真不知道了,若是這一次又來做個媒,老爺子多半興匆匆地去做張家上門女婿了,他心裡大恨,這張太后不會報復於我,給我找個年輕輕的後娘吧,假若如此,這張太后未免也太下血本了。
徐謙硬著頭皮,心情複雜地道:「回娘娘,學生的母親早已仙去多年,家父並未續絃。」
張太后惋惜地道:「可惜,哀家本來還想,若是徐昌有妻,可以請到宮裡來,好好和她說說話,再敕一誥命,給你們徐家裝點一些門面。」
聽到這裡,徐謙不由鬆了口氣,心裡想,好在張太后還不至於喪心病狂,也好在張家沒有什麼寡婦。
張太后微微一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沒有母親,徐昌沒有妻子,這家裡無人操持,定是一團的糟,男兒在外為陛下效命,家裡沒幾個貼心人怎麼能成……」
徐謙嚇了一跳,連忙道:「娘娘厚愛,家父和學生都愧不敢當,學生和家父早已習慣,家裡的事倒是不勞娘娘操心。」
「是這樣嗎?」。張太后似笑非笑,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徐謙的軟肋,慢悠悠地道:「你們男人怎麼知道這裡頭的好處,你們為陛下效命,哀家理當為你們操心,不妨這樣……」
徐謙立即拜倒在地,滿是悲憤地道:「學生當不起娘娘厚愛,請娘娘收回成命!」
到了這時候,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別看方纔他把這張太后和嘉靖玩弄鼓掌,使他們不得不順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出母慈子孝的舉動,可是一旦涉及到了他的家事,徐謙就吃不消了。
張太后莞爾一笑,道:「你都不知道哀家有什麼成命,就冒冒失失的要哀家收回,這是什麼道理?你這讀書人,虧得還中瞭解元,真是好不曉事,莫非讀了這麼多書都是白讀了?」
徐謙被張太后抓住痛腳,訕訕道:「是,是,學生一時糊塗。」
張太后道:「方纔哀家的意思是你們公私不能兼顧,既然徐昌沒有妻子,你沒有母親,私情方面,哀家也不干涉,可是公事方面,總要為你們分憂才好,哀家有兩個不成器的兄弟,平時無所事事,哀家怕你們只顧著公務而忘了家事,因此便想,不如請我那兩位兄弟去路政局幫襯幫襯你們,這一來呢,是為你們分憂解難,二來呢,你們畢竟是剛到京師,對京師終究還是不熟悉,哀家那兩兄弟別的本事沒有,對這京師卻是瞭若指掌,從明日開始就讓他們去路政局去,你們父子有什麼差遣,儘管吩咐。」
說到這裡,張太后看向嘉靖道:「陛下以為如何?」
這一手實在漂亮,分明是給自己兄弟占坑,知道未來路政局的重要,毫不猶豫的將兩個兄弟填進去,可是口裡卻是一副為徐昌父子好的樣子,明明是佔便宜,口裡卻是給你便宜占,而且一開始總是在給徐謙找後娘上頭繞圈子,打亂了徐謙的方寸,現在突然來這麼一下,把徐謙逼到牆角,方纔他拒絕太后給他找後娘,已經說過一次收回成命,還乖乖認罪,說自己是一時糊塗,現在他想再讓張皇后收回成命也是不成了。(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