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報信的校尉乃是徐勇,徐勇從人海中排眾而出,直接衝進大堂,看到了在案頭上偷懶的徐謙,大吼一聲:「午門那邊出事了!」
徐謙立即打起精神,道:「急個什麼,嚎喪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接下來要被拉去殺頭,誤了大事,看你怎麼向我爹交代。」
徐謙這番訓斥是有道理的,商賈買嘉獎令,其實買的就是信心,相信路政局能夠長久,現在這堂兄徐勇咋咋呼呼,人家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想,這不是把送來的錢往外推?
徐勇撓撓頭,臉上帶著幾分慚愧,訕訕道:「我剛才沒有想到那麼多,只是覺得這事太大,所以急著來報信了。」
徐謙被他打敗了,若換做是徐寒或者徐福就不會這麼冒失,不過好歹是親戚,徐謙只得苦笑道:「堂兄坐下來說話吧,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徐勇連忙道:「午門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許多人跑去了午門外頭陳情。」
「陳情……」徐謙的心裡不禁地咯登了一下,心裡不由地想,莫非大禮議已經提前開始了嗎?接下來的節奏莫非就是廷杖?這時候該是黃錦那廝出馬的時候吧。
可是他隨即一想,又發現不對,因為此前並沒有透露出什麼風聲,怎麼可能說開始就開始,而且前幾天他還見過皇帝,皇帝並沒有提及這件事,按理來說,這大禮議不該一下子鬧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徐謙帶著疑惑地向徐勇問道:「是誰陳情,陳的又是什麼情?」
徐勇道:「去的都是些國公、侯爺、伯爺,還有一些世子,這些人一道跪在午門外頭,說是叔父和堂弟有大功於朝。可是遲遲不見朝廷賞賜,他們看不下去了,所以……」
「我靠!」徐謙忍不住拍案而起,憤憤然地大罵:「這幫孫子這是要坑我啊,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跑去午門把我們父子拉下水做什麼?具體是些什麼人,你打聽清楚了嗎?」
這件事確實很嚴重,事實上,徐謙想做的是悶聲發大財。雖然他在京師的名氣已經開始傳播,可是路政局這種事鬧得越大就越有可能把他和老爺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去,現在這些孫子倒是好,也不知犯了什麼渾,大家素不相識。這群孫子卻跑來坑人。
徐勇道:「有一個帶頭的,好像姓張,叫什麼壽寧侯。」
徐謙恍然大悟,張鶴齡……張太后的親兄弟,大明朝數一數二的皇親國戚,徐謙不由想起上次入宮,自己回絕了張家小姐親事的事。忍不住道:「這姓張的莫非是與我結仇,看我不順眼,所以故意這樣做,把我父子二人放在篝火架子上烤吧?」
可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該如此,姓張的是什麼人,徐謙多少有些瞭解,雖然沒見過真人。可是京師裡頭關於張家兄弟的傳說實在太多,以這二人的智商能想出這種坑人的辦法來?
他瞇起眼。心裡不由警惕:「莫非是張太后?張太后這麼做又是什麼意圖?」
徐謙胡思亂想著,苦笑一聲道:「不成,我得立即入宮謝罪,得把這事撇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和姓張的有什麼關係。我雖然名聲臭,可是再臭也臭不過壽寧侯,要是讓大家以為我和他是一丘之貉,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徐謙居然也有要名聲的時候,不過自認自己名聲壞,壞也只壞在狂妄而已,至多也就是被人罵一句出身不好。可這姓張的不一樣,這傢伙偷雞摸狗搶女人樣樣都來,誰碰誰倒霉。
午門那邊,端的是熱鬧無比,幾十個公侯跪在外頭,那些個禁衛見了又不敢趕人,只能眼看著這些人胡鬧,這些人連跪都沒有個跪姿,時不時吼上一嗓子,有時七嘴八舌胡說幾句話,結果大家見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圍觀。
這裡的事自然是傳到了宮裡,嘉靖在冬暖閣,正在召見閣臣。
商討完了政務,嘉靖得意地說了幾句閒話,他原本巴望著張太后已經給楊廷和通了氣,專等楊廷和來商量路政局的事。
結果這位楊相公壓根就不提這一茬,他見皇帝心情好,便板起臉來講了一些古來聖君的事跡,雖是以閒談的方式,不過語氣不免帶著幾分嚴肅。
如此一來,嘉靖才算明白,張太后與這楊廷和並沒有通氣,這既讓他心裡舒服了一些,可是又有著幾分失落。
耐著性子聽著楊廷和的『教誨』,嘉靖正要尋個理由逃之夭夭,這時候,黃錦急匆匆地跑進來,道:「陛下,不好了,午門……午門外頭出事了……」
嘉靖皺眉,不免訓斥道:「能出什麼事?瞧你慌張張的樣子,沒看到楊師傅他們在嗎?」
黃錦連忙拜倒,將外頭的情形說了一遍。
嘉靖心中大驚,何止是嘉靖,便是楊廷和也嚇了一跳。
嘉靖只是希望有個台階讓他就坡下驢,把這升賞的事辦下來,誰知道好端端的一個事辦到了這個地步,一幫子人圍住了午門這樣吵鬧算個什麼事?傳出去也不好聽,況且張家兄弟是什麼人?嘉靖心裡先是疑惑,隨即又釋然了,這應當是張太后的授意,也就是說,張太后明白了自己的意圖,卻是沒有聯繫楊廷和,而是聯繫了自家兄弟,誰知道張家兄弟犯了渾,結果鬧出這麼個ど蛾子。
嘉靖現在的心情是既難受又有幾分暗喜,難受的是眼下怎麼解決這個麻煩,而暗喜的是張太后那邊似乎未必與楊廷和同聲同氣。
後者對嘉靖來說極為重要,他是藩王登上大寶地皇帝,假如張太后和楊廷和聯手,那麼自己的地位未必穩當,甚至可能被他們隨便挑出點錯處,直接行廢立之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因為在天下人的眼裡,畢竟張太后代表的是正統,而楊廷和更是百官之首,是如今聲譽最隆的大臣,嘉靖是外來人口,根基不足,一旦有了太后懿旨,真要把楊廷和惹急了,未必不會做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來。
而楊廷和此時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他的擔心和嘉靖是一樣的,壽寧侯乃是張太后的兄弟,他突然跑出來支持徐謙父子,而且還鬧得如此轟動,這張太后打的又是什麼算盤。
誰曾想到,堂堂天子和內閣首輔如今都在猜測著宮中那個清靜無為的女人,這個女人的一個念頭都牽動人心。
嘉靖看了楊廷和一眼,接著道:「真是胡鬧,壽寧侯上次被朕教訓了一頓,現在還沒有長記性,哼,下次他再入宮,朕一定不輕饒他。」
他的口氣之中,帶著幾分親暱,當然,這是做給楊廷和看的,楊廷和臉色平靜,心裡卻不由嘀咕,什麼時候陛下和張太后關係如此親密?他微微一笑道:「陛下,那路政局是什麼,為何微臣從未聽說過?這宮裡十二監司八局還不夠,陛下在內宮又添了個路政局嗎?」
他假裝不懂,卻是騙不過嘉靖,堂堂內閣首輔怎麼會不知道這京師裡發生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楊廷和故意如此。
君臣二人相互賣著關子,倒是讓蔣冕和毛紀二人成了陪襯,不過這二人倒是甘心做陪襯,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君臣二人在較勁,自己還是少參合一些的好,雖然從本心上他們是支持楊廷和的,可是他們絕不希望被皇帝記恨上。
嘉靖顯得很有耐心,將路政局的事統統說了,不過他留了心眼,卻是虛報了數字,道:「按照預估,這路政局一年的歲入怕有七八十萬兩銀子之多,朕素聞底下的那些貪官污吏無法無天,設路政局倒算是一件好事,既然商賈們遲早要出這些銀子,倒不如送進宮來,也省得便宜了那些贓官。」
楊廷和皺眉,道:「理是這個理,不過陛下以天子之尊,卻與民爭利,這要是傳出去,怕是會讓生出非議。」
嘉靖不禁在心裡冷哼,他與民爭利?莫非那些貪官爆吏,那些下九流的地痞也都算是民?那麼良善百姓算什麼?
他當然不能直接說出心裡的話來,只是微微一笑道:「成大事者有非議是有的,朕充實內庫,也是為了社稷著想,這幾年勇士營和親軍的兵餉都快發不出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亂子,楊師傅,路政局是善政,張家兄弟雖然胡鬧,可是他們的陳情,朕看還是有理的,有功要賞,有過要罰,朕有個打算,徐昌忠心勉力,又屢建奇功,朕打算升他為錦衣千戶,楊師傅以為如何?」
嘉靖說罷,似笑非笑地看著楊廷和。
楊廷和的臉上不由生出一絲哂然。
錦衣衛千戶,就算是正兒八經的親軍高級武官了,進入這個層次,至少在錦衣衛之中算是正式有了一席之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