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徐申的一番話,徐謙感到問題嚴重,不過吹牛抄襲詩詞他在行,偏偏對這種事卻是生疏得很,穿越不是萬能的,你能預測行情選擇人生正確的道路,並不代表連這種鄉間的事也能擺平。
反正徐謙現在是千頭萬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徐謙瞄了徐申一眼,心裡想:「以我的生活經驗,若沒有人從旁幫襯,只怕事情只會越來越壞,看來非得讓這位叔父出馬才行,就你了,誰讓你高瞻遠矚,知曉讀書的好處呢!」
想定之後,徐謙索性把自己當成了孩子,雙手一攤,耍起了無賴:「叔父,無論如何,這件事非要處置不可,若是族人這麼鬧下去,將來就算是有了功名,也難免被人非議,若是真被人趕出了族裡,那就更不必說了。這件事該怎麼辦,還請叔父拿主意,叔父斟酌著辦好嗎?」
徐申的老臉抽搐,那一句斟酌著辦的意味深長著呢,不就是讓他出面,拿他當槍使?他徐申在族中雖有些地位,卻也不敢冒這天下之大不諱,可是想到徐謙將來頗有希望,卻不能貿然拒絕。
他沉吟片刻,道:「這件事嘛……徐徐圖之才好。不如這樣,待會呢,我們一起去老叔公那裡一趟,召集族中的一些老人勸說一下,到時把你爹從宗祠裡也一道請來,大家有什麼說什麼,至少有點迴旋的餘地,我是你叔父,自然是偏幫著你,到時候為你美言。」
美言……這老狐狸。
徐謙原本還想請他出面,誰知這徐申只是從中斡旋,心裡雖然失望,卻還是點點頭:「謝叔父。」
「這就不必……」徐申笑著壓壓手,一副無功不受祿的樣子,隨即便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去罷。」他長身而起,徐謙則是吩咐鄧健和趙夢婷暫時在這裡等候,隨著徐申出去,到了庭院,看到堂弟徐晨蹲在院落裡的天井邊往裡頭擲石子,徐申大怒,走過去狠狠地提起他,直接賞了他一個耳刮子,怒罵道:「狗東西,讓你讀書,你就知道玩。」
徐晨哇哇大哭,朝徐謙怒罵道:「喪門星,怪不得都說你是喪門星,你害了別人,還要害我,苦也,苦也。」
徐謙苦笑,連忙上前勸道:「叔父,正事要緊。」這意思是說,回來再打吧。
徐申點點頭,便領著徐謙出了門。
一路到了老叔公家,這老叔公乃是族中僅存的老壽星,具體多少歲徐謙不曉得,不過族中的子弟大多數都是他的晚輩,古人尊老並非只是感情上的關懷,而在於老人往往有決斷的權利,這位老叔公就是如此,宗族裡的事幾乎是他一言九鼎,平時都是供著敬著,誰也不敢造次。
只是老叔公此時躺在病榻上,唧唧哼哼,先是徐申進了房去和這老叔公說了幾句話,也不知許諾了什麼,隨即老叔公便叫來他的孫子前去各家叫人,又讓人把宗祠裡面壁的徐昌給叫了過來。
徐昌瘦了,臉頰微微凹陷,眼圈很重,一進來不去看兒子,而是乖乖地給老叔公跪下,道:「老叔公安好。」說罷朝徐謙拉了拉,低聲斥罵道:「站著做什麼,這裡有你站著的份嗎?」
徐謙無語,只得跟著老爺子一道跪下。
其餘一些族中長輩,紛紛圍著老叔公的病榻邊坐下,不吭氣的不吭氣,吃水的吃水,此起彼伏地發出咳嗽。
「那小謙兒回來了?來,上前來。」老叔公嘴唇喃喃動了一下,伴隨著幾聲咳嗽。
徐謙雖是幼小,不過小謙兒這稱呼讓他有點受不了,便是見了布政使大人,人家至多也就喚他一聲生員徐謙,到了這裡倒是成了小謙兒了,想必這是自己的乳名,他不敢造次,想要站起來坐過去,跪在一邊的徐昌怒視他:「膝行不會嗎?你這逆子,讀了書反而壞了規矩。」
他看過來的時候,徐謙看到他的耳根處居然有處瘀傷,忍不住道:「爹,這是誰打的?靠,哪個孫子敢打我爹!」
這一下,徐謙是真怒了,他娘的,老徐家從來沒有吃過虧啊,爹都被打了,這還了得。
誰知這時候,徐昌一巴掌掄過來,打在徐謙的臉上,怒氣沖沖地道:「老叔公打的就是孫子,住嘴。」
一腔的怒火,頓時被冷水澆滅,徐謙終於知道是誰打的了,老叔公打的是不孝孫,就跟徐謙打他這『不孝子』的道理一樣。
他上前去,看到滿臉深刻皺紋在床榻上似乎氣若游絲的老叔公,老叔公張眸看他,眼眸中掠過了幾分世故,稍一打量之後,老叔公的眼睛又微微盹起,道:「你就是小謙兒,不一樣了,和從前不一樣了。你讀了好,可是讀書能有什麼好?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為了你斷了生計,咱們闔族又有多少人為了你被旁姓的人欺負,我不怪你,你是個孩子,我恨的是徐昌這不孝的東西,這定是他的主意,他好好的班頭不做,這般好的營生不好好端著,居然慫恿你去讀書,咱們徐家從族譜裡的老祖宗算起,延續了數代一百多年,也不曾見有人讀書,可都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想有志氣,可是總不能把闔族都坑進去。」
徐申在旁呵呵笑道:「這也未必,讀的好嘛,老叔公,謙兒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子,都已經中了生員,咱們徐氏一族與有榮焉……」
「呸……」誰知老叔公頓時火了,怒氣沖沖地瞪著徐申,罵道:「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都知道你攢了銀子,你以後當然可以沒有營生,按地收租也有飯吃,你的子侄讀一輩子書也無妨,可是其他人呢?你莫以為我不曉得你的心思,你和徐昌這混蛋是一丘之貉!」
老叔公發了話,那些坐在一邊的長輩紛紛點頭,這個道:「是啊,是啊,不是什麼人都能讀書,況且中了生員又怎麼樣,又不是舉人老爺,可以免租;更不是官老爺,讓那姓姚的不敢來招惹。你們家有飯吃,可是族裡這麼多人,並不是人人都有飯吃,現在成了這個樣子,可怎生得了。」
還有人怒氣沖沖地道:「柱子的傷現在還沒好呢,若是換在以前,姚家人敢這樣欺負嗎?還不是許多人丟了飯碗沒有了關係,現在任人拿捏?老叔公,把他們從族裡趕出去,動用家法罷。」
老叔公看著徐謙,語氣冷淡地道:「你是後生晚輩,我也不好說什麼,現在許多人勸著要動用家法,我是不贊同的。為何?因為你是我徐家的血脈,你身上和大家一樣流著的都是一個祖宗的血,咱們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你年紀小嘛,不懂事。可是你爹……」老叔公拚命咳嗽,道:「你爹不成了,他好端端的班頭不做,現在動了眾怒,不責罰不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現在讓他到宗祠裡去思過,大家就是要討論出個結果出來,該怎麼處置還要怎麼處置,你也不必為你爹求情,你爹是什麼人,我會不知?他穿開襠褲的時候就不是好東西了,是該拿出來以儆傚尤。」
徐謙頓時感覺壓力很大,跟這老成了精的叔公說話,真比和布政使大人說話更是沉重,他心裡曉得,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講道理的,你跟人家講道理,你有多少張嘴?可是父子情深,平時雖然沒少受老爺子施暴,可是讓他放任老爺子受懲罰可不成,他靈機一動,抓住老叔公的手道:「老叔公,看在你瞧我長大的份上,一定手下留情,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打便打我算了,打死了我,只要能脫了爹的關係,我死而無憾。」
這是流氓無賴手段,雖然族裡都有家法,打死人的也有,這年頭民不舉官不究,可畢竟是生員,難道真能打死?
老叔公陰沉沉地看著徐謙,掙脫開徐謙的手,道:「你莫要拿這個來要挾,我看出來了,你外頭看著像個書獃子,其實和你爹是一個德行的人,無規矩不成方圓,你說破了天也沒用,今日你來了,那也好,索性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懲處。」
徐謙心裡頓時無語,看了老爺子一眼,正要開口說話,這時外頭卻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大聲嚷嚷:「老叔公……老叔公,大事不好了,姚家的人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