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封書與汝夜,後山翻浪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茅山寺裡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
深夜的百棺機密門,秋蟲在野草間嘶鳴,冷冷的月色照映下,寥落的殘墳斷塚,透出古玉般青綠的光澤。碑墳林立錯落,憂國憂民得看不出龍蛇之跡,壁虎在碑文間遲疑地遊走,好像試著辨認出一兩個曾經叱吒的名字。
書生吟詩罷,低首沉吟,若有所思。獨自在此沉思的人,心事所懷,或許和長眠土底的枯骨所經歷的恩怨,都是相似的,但是袞袞豪傑,在世時又是如何苦苦追尋?
劍藏玄默默思量,多少當年英雄,都如槁木死灰,隱遯厭世谷。人生所建立的功業,都是身後之名罷了。而自己,又是為何步入回頭無期的江湖呢?往事歷歷,恍如一夢。
遠方傳出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劍藏玄的心事。劍藏玄長歎一聲,接著身邊的孩子的手,悄然避了開去,走向更隱僻的暗處。」「
月光下,模糊的人影依稀不清,說話聲卻已傳近了。
「死人復活,自古以來也未必不是沒有。」老人的聲音中氣充沛,是以遠遠的就傳了過來,反倒蓋住中年文士的辯駁:
「你說不是沒有,那就是有了,你說說看呀!倒是有誰死了復活的?」
「像春秋時代,虢國太子死了半日,還是被名醫扁鵲救活,不是死人復活嗎?」
中年文士笑道:「你說得不對,扁鵲曰:『若太子病,所謂屍魔者,夫以陽入陰中、動胃,緣中經維絡,別下於三焦膀胱,是以陽脈下遂,陰脈上升,會氣閉而不通,陰上而陽內行,下內鼓而不起;上外絕而不為使,上有絕陽之絡,下有破陰之紐。破陰絕陽,之色已廢脈亂,故形靜如死狀,太子未死也。』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真正可笑!」
老人甚是不服,道:「《神仙傳》中還有一個彀鄉平常生,數次死而復生。」
文士不疾不徐道:「你又說錯了,這事是記在《搜神異記》上的,本事見於《列仙傳》,不是《神仙傳》。」
老人怒道:「老子管它什麼勞什子傳!人是復活了就對!」
文士笑道:「那是神仙呀,你有本事叫個神仙出來我瞧瞧。」
老人又道:「這邊學問飽得很,三國時代,有個西安令干慶,死了三天又復活,這可是貨真價實!」
文人大不以為然,笑道:「越不對了,干慶是晉人,不是三國時人;而且他是建甯令,不是西安令。你看的神異之書錯誤百出,可見是妖言惑眾,不是真的死而復生。」
老人一時語塞,辯談之際,人已到了百棺機密門內。除了交談者外,還有另外三人。文人裝束的有兩個,說話者態度從容;另一人只是抱琴不語,靜靜地陪同走來,黑暗中看不清容貌。老人也有兩個,其中一個低頭托運著一具小棺木,衣衫破爛,形貌猥瑣,只是托運個僅能裝殮孩童的小棺木,就已累得氣喘吁吁,是僱請來的土公仔,發言者自然不是他,而是衣著講究,如富家翁的那一個。還有一個是年輕女子,體態端莊,慢慢跟著走在最後面。
烏雲散去,月華一時大放,照耀得清朗異常。文人不禁讚了一聲:「明月如霜,好風好水,清景無限!」
暗處的劍藏玄本已欲離去,月光清朗,人人面目清林,劍藏玄一看清那名女子,不禁腦中「轟」地一聲,一時不知身在何地,呆若木雞,胸中迴盪著百轉柔情,無限悲傷,反覆地只想:「她……真的是她,她怎麼會在此?她近來好嗎?唉,好久沒有看見她了……可是,見面又有什麼用呢?唉……」一時之間,悲喜交集,再也走不開去。…,
老人冷哼了一聲:「在棺材堆裡清景無限,你書袋未免掉得過分。」
文士道:「你怎麼知道棺材堆裡不能清景無限?這叫無入而不自得。」
老人抓到語病,忙叫道:「可笑呀可笑,死人知道清景無限,你有本事叫活一個死人給我瞧瞧!」
文士道:「子非魚焉知魚之不樂?你也不是死人,怎麼知道他不清景無限?」
老人道:「我不上你這個鳥當!你同樣不是死人,怎麼知道他清景無限?」
文士搖頭道:「真正可笑,可笑!第一,你怪老子學我講話,拾人牙慧;第二,你誤解我意,我只說此地清景無限,沒有說是死人知道清景無限;第三,你剛才說人死可以復生,剛才卻自打嘴巴,不是承認人死不能復生了嗎?第四,我沒有騙你,你卻說我要你上當,真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老人氣結,更要破口大罵,另一名抱琴文士連忙道:
「聞世先生,紫霹靂應安置何處才好呢?」打斷了他們二人的瞎抬槓。
聞世先生四下張望,道:「需得找一處既隱蔽又顯眼的地方才好。」
怪老子顯然又感到此話大大不通,正要開口,那名女子已然道:「紫霹靂生死有命,諸位前輩炎此癡兒費心,特地送到百棺機密門來,已經足夠了,就放著吧!」
話聲平淡,一手卻一直放在棺木上,顯然內心甚為依戀不捨。
劍藏玄內心一痛,尋思道:「紫霹靂死了?金太極呢?獨眼龍呢?為什麼是菁菁一個人,承受喪子之痛?唉,想不到菁菁連唯一的親人都……,什麼老天對他這麼殘忍?我……我如果能為她做點什麼……唉!」劍藏玄已不知私下唉聲歎氣了幾回,卻硬是清楚自己決計不能出來相見。
怪老子道:「菁菁啊!你別失望,紫霹靂三天以後才知是死是活。」
史菁菁一笑,道:「是啊,三天很快就過去的。」
劍藏玄胸口一窒,看得呆了,許久未見的微笑,還是菩薩般溫柔慈悲。
怪老子道:「三天後,紫霹靂大概就能復活,你也不用難過了。」
聞世先生勸慰道:「菁菁,要堅強啊!」
怪老子怒道:「你就是不相信人會再復活就對了!」
眼看聞世與怪老子又要抬槓個沒完,拖棺材的老粗工忍不住道:
「你們懂屁!它奶奶的,胡扯淡。」
聞世先生道:「願聞其詳。」語氣卻唯恐天下不亂,分明是打算再大辯一場。天琴先生見一個聞世、一個怪老子,已是夾纏不清,再加一個沒識的粗工,要瞎辯到何時?何況史菁菁心中悲痛,兩人一味逞強爭論,豈不是使史菁菁心情更加不佳?
正要阻止,土公卻已經道:
「在百棺機密門內,棺材要停哪裡,你們懂屁!」
史菁菁道:「有勞你了,秦假仙。」
態度溫和尊重,秦假仙聽得非常受用,拖著棺木往裡走,自言自語念道:
「幾個大男人囉囉嗦嗦,聽得會中風,什麼他娘的『未必不是沒有』,不就是『未必有』嗎?放了一大灘臭屁,不怕臭死了史姑娘……。」
聞世先生「咦」的一聲,無詞以對。他一向自負辯才無礙,學問精博,擅長抓人語病,被這土公一提,卻好像是自己一開始就沒抓到重點,空言誇誇,一時倒也無話可答。秦假仙猶自顧自:…,
「……紫霹靂是史姑娘的心肝寶貝兒,我把紫霹靂放在風水最好的地方,保管三天後紫霹靂就活起來了,活蹦亂跳,跑去找史姑娘,唱歌給史姑娘聽,讓史姑娘開心!紫霹靂唱:『親親小娘美如水,我有手鏈送妹妹……』」
邊唱著,人也遠去了。史菁菁起初聽他安慰,一陣鼻酸,淚水差點滑下,待到唱起下裡巴曲,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劍藏玄不知已站了多久,怔怔地遠望著史菁菁,心事不斷,渾然忘了身邊的小僮早已站得老大不耐煩,突然間「嗚──」地一聲長嘶。
眾人嚇了一跳,這一聲嗚鳴,如狼似犬,在黑夜裡聽得格外詭異。
聞世先生驚駭道:「此地怎麼有狼群?」
史菁菁一怔,只見荒草古樹背後,走出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手中牽著一個小孩,頭戴斗笠,斗笠下還垂著布幔,遮住臉孔,無法判斷是男是女。青年微微作揖,道:「在下並非有意冒犯,請諸位前輩見諒。」
史菁菁自他一走出樹後,便認了出來,道:「劍藏玄,好久不見。」劍藏玄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怪老子道:「剛剛的狼嚎,是你發出來的?」
劍藏玄道:「不是。」
「那你道什麼歉?還是你養的狼發出來的。」
劍藏玄道:「也不是,但是晚輩的緣故。請諸位前輩見諒,在下告辭了。」
言畢要走,竟是連一眼也不看史菁菁,史菁菁反倒把他叫了住:
「等一下,這孩子是你的徒兒嗎?」
劍藏玄「嗯」了一聲,史菁菁微微一笑,輕道:「這個高度……和紫霹靂差不多年紀吧?」
劍藏玄只感到無限淒涼,史菁菁道:「你一陣子沒在江湖上行走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劍藏玄見她如此關心自己,不禁一陣激動,啞著聲喚了一句:「史姑娘……」便覺得唐突,強自壓抑心海起伏,平淡地說道:
「……在下已決定退隱,如果史姑娘有什麼事,可以到茅山寺找在下,告辭了。」
史菁菁亦不挽留,洒然自若,隨口回應了一聲,便又凝望著紫霹靂棺木消失的方向。劍藏玄深知自己在樹後躲了半天,雖是無意,卻也大大不該,心中彆扭,向三位前輩一拱手,便自離去。聞世先生眼睛一撇,注意到孩童的頸部露出毛絨絨的東西,倒像是狐狸之類的皮毛,大感怪異。
怪老子已然低笑道:
「那小子好像對史姑娘有意思。」
聞世先生悶哼了一聲,道:「為老不尊!」
史菁菁默然不語,眼雖望著不動,心裡卻也感淒涼,想:「劍藏玄也歸隱去了,世上的故舊又少一人啦……。」想起劍藏玄被自己帶入江湖,幾年來,兩人都是君子之交,深深敬重他人品端正,俠骨柔腸;也同情他境遇坎坷,一身風霜。
當初劍藏玄曾有一結髮妻子歐陽琳,新婚之日,岳父卻被單鋒劍法所殺,兇手不知是誰。但是劍藏玄已逝的師父平天劍子,教劍藏玄的卻正是單鋒劍法。妻子的兄長歐陽麟當即與劍藏玄決鬥,以報殺父之仇,劍藏玄心知遭人陷害,一時分辯不清,不出手殺害大舅子,兩人不分勝負,歐陽麟悲憤離家,立誓習藝報仇;而劍藏玄又怎能待在這樣的家中?不久也悄然離開髮妻,一晃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來,劍藏玄不停地想著是誰陷害自己,卻想不出任何頭緒。如果說是岳父歐陽宏的仇家,單單為了尋仇而殺人,為何故意使用單鋒劍法?又為何正好是新婚之日?一切都擺明了有人刻意陷害自己,但是這二十年來,又不曾再有過任何行動,搞得劍藏玄一頭霧水。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冤仇,十年前劍藏玄便想放棄,妻子歐陽琳卻不肯干休,兩人終究是不可能再團圓。而劍藏玄一腔熱情,也漸漸冷了。…,
當史菁菁因為丈夫金太極被困地獄窗,來向自己求助時,劍藏玄慨然把火力武器「小天星」贈與他。「小天星」是當年歐陽琳送給自己的訂情之物,劍藏玄隨手贈人,更是表明了與歐陽琳恩斷義絕。,史菁菁胸懷坦蕩,並不細思劍藏玄贈以「小天星」的另一層深意。
然而,回首生平,兩人都是一般的沉浮於江湖中,與親人的緣份,同是聚少離多,葬子之刻,乍見故識,已是百感交集,又知對方正要避塵歸隱,更加令史菁菁心搖意亂,一時之間呆呆出神。
天琴先生道:「秦假仙怎麼去了這麼久……?」
史菁菁也回過神來,心知不能再等下去,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自己去辦,只得道:
「時間不多,菁菁必須趕往葬龍崗。紫霹靂的置棺處……若是前輩遇見了金太極,告訴他一聲便罷了。」
聞世先生道:「再等一會兒吧!」
史菁菁搖著頭一笑,向三位行禮而去,再也不回頭多看一眼,俏生生的單薄背影,顯出男子漢一樣的果斷。三賢均在心中暗暗歎息,就這樣放下獨生子的遺體,此去葬龍崗,又不知為了何事。
聞世先生道:「葬龍崗,這個地名大大不妙。」天琴先生道:「不利於誰?」怪老子道:「此言差矣。」
天琴、聞世均是一怔,怪老子道:「聞世明明說的是『大大不妙』,你天琴就該問『不妙於誰』,而不是『不利於誰』,真是前言不對後語,牛頭不對馬嘴。」
聞世先生笑道:「是你錯了。前言本來不能對後語,天琴先生問非所答,我答非所問,正是應該。」怪老子哈哈一笑,道:「強詞奪理……」聞世先生悠然道:「倒是不知牛頭如何對馬嘴。」
怪老子怔然,天琴先生也氣他胡亂夾纏,不知輕重,幫腔道:「是呀!你能叫牛頭對上馬嘴,再怪人前言不對後語吧!你剛才說葬龍崗,是想到何人了?」後兩句話,自然是對著聞世先生說的。
聞世先生正要答話,遠遠地傳來尖銳細幼的笑聲,像風兒一絲絲地飄蕩過來,卻又刺耳沙啞,怪腔怪調,在遍地殘棺古碑的深夜,聽來格外陰森。三老心中俱是一凜,接著一陣低不可聞的話語聲,就像是貼著人耳畔小聲地說著一般,尖聲怪調地笑道:「葬龍崗,荒野金刀獨眼龍要和史菁菁死在一塊兒,赤身露體地同葬一穴,教全武林的人都來觀賞這一對姦夫淫婦,死得這樣快活!」
三人不由得臉色大變,既怒且驚。怒的是此人言語陰損惡毒,像是早已安排好了卑鄙下流的陷阱,陷害獨眼龍與史菁菁;驚的是由另外兩人臉色看來,大家都聽到了那一段話,而不見人。內功傳聲並不是罕世絕學,要像是緊貼著耳朵說悄悄話一般,又人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卻是古怪的法門,非要有深不可測的內力不可。
「是不是鬧鬼了?」怪老子顫聲問道,涼風逼吹,捲得碧幽幽的磷火亂飄,更增淒怖之意。
怪聲尖笑起來,笑聲夾帶風嘯,像是由骷髏中發出的笑聲:「嘻嘻……你說我是不是鬼?我現在就在你旁邊!」
三人同時低呼了一聲,嚇得臉色發白,這一句話說得更貼近耳朵,簡直可以感受到呼吸之氣。聞世先生一嚇過後,後倒鎮靜了下來,鬼魂語音絕不可能由遠而近,如此平穩綿密,一定是內力極為深厚的高手,他刻意要裝神弄鬼嚇人,反而使聞世先生捉到眼兒。聞世先生已明白此人不是善類,心中雖憂,不改本性,冷然道:「是鬼呀,怕死我啦!我聞世先生最怕鬼,尤其是裝神弄鬼之鬼,以卑鄙計謀害人的下流之鬼,辱沒了在場的諸位英傑之鬼!」…,
百棺機密門內所安放的,大都是武林中的英雄豪傑遺體,是以聞世先生這麼說。
怪聲細笑:「呵呵……嘻嘻……辱沒列祖列宗的,就快現世了。史菁菁和獨眼龍兩人,明天一早就曝屍葬龍崗,旁邊豎著一塊牌子,題著:『雲州大儒俠史艷文之女,與荒野金刀獨眼龍,姦情曝光,羞憤自殺於此。』哈哈哈……。」
三老均是大怒難當,天琴先生怒道:「無恥小人!為何要陷害史姑娘?」只聽得怪聲自顧道:「嘻嘻!這兩副裸屍,要用鹽醃了,巡遍大江南北,教全武林觀摩指教,哈……呵呵……」
三老突然大吃一驚,同時喝道:「秦假仙!你……!」
原來隨著發話聲而走來的,就是專負責埋葬武林人的土公秦假仙。但見他全身動作,表情僵硬,眼睛暴突,似是十分痛苦,口部一張一合,和那陣怪調的說話節奏一致。
三人心知有異,聞世先生道:「秦假仙,你竟如此卑劣!枉費史艷文與你稱號道弟,八拜換貼!」
秦假仙尖聲笑道:「史艷文本是懦弱無能的膿包之輩,當今世上只知有霹靂門、魔火教,嘿嘿嘿……我又怎把這群鼠輩放在眼裡?」
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神焦急,和聲音語調大為不配,怪異不堪。聞世先生掌中蓄勁,怪老子、天琴先生也暗暗將內力蓄起,準備一舉往秦假仙轟去。三人武功平平,但合力一擊,未必不能見功。聞世先生繼續道:「嗯,嘿,秦假仙,想必你做土公久了,沒本錢的勾當幹得夠了,武功秘笈得了不少,也練成了絕世的功夫,很好,很好,你如此出言侮辱艷文,我三人就算拼著一死,也要和你拼了,來,發掌吧!」
秦假仙眼裡又氣又急,簡直要噴出火來,口中卻還是嘎聲怪氣:「哈哈哈……不自……啊!」
原來三老偷襲,不待怪聲說完,就合力擊出一掌,卻不是打在秦假仙身上,而是後方數尺。聞世先生一面引對方說話,一面觀察,終於聽出聲音的正確位置,而合力猛然轟去。掌氣過處,數株巨木應聲而斷,爆裂碎散的樹枝樹皮,四下飛濺,炸藥爆炸的威力也不過如此。
「他狗娘賊直的烏龜死人骨頭!」秦假仙立刻破口大罵,一開口,便是一怔:「啊呦?」張望向三老,聞世先生等三人,臉色難看,正呆呆看著掌氣所到之處,三人並無如此強大的內力,能轟碎一排合抱巨樹,而是對方借力打力的功夫反彈之故。
碎木殘葉漸漸散去,「的轆、的轆」之聲,一清二楚地晃蕩過來,眾人只見一副森森白骨,拖著一輛小車,緩緩而來。
秦假仙已然叫道:「就是這副爛骨頭!爛骨頭拖的烏龜殼,使妖術押老子講烏龜話!」
聞世先生道:「白骨拖車的把戲,黑白郎君也會,沒什麼大不了!」
「黑白郎君?呵呵……嘻嘻……」白骨靈車怪笑,滿是輕蔑之意,一陣陣青碧磷煙隨之噴出車簾。
怪老子道:「怎樣?嚇得笑出來了?」
傲視武林的黑白郎君南宮恨,平素駕著幽靈馬車奔走飛馳,不管何處皆如入無人之境,早已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只是此人亦正亦邪,行事作風甚無常理,帶著三分傲性,五分邪氣,人人對他與其說是敬佩,不如說是敬而遠之。…,
白骨靈車嘿嘿而笑:「黑白郎君的幽靈馬車,只不過是巧匠所製,又有什麼!」
聞世先生道:「難道近副人骨不是巧匠所製?」
白骨靈車道:「是吾以內力驅使而動,比起黑白郎君,如何?呵呵……。」
三人大駭,剛剛他操縱秦假仙說話,卻保留其神智,可見不是催眠奪心的邪術,而是靠內力制住對方全身筋骨肌肉,已是極深不可測的能力,竟然連死人骨骸都能控制,宛若活人一般拉車,更是駭人聽聞。
秦假仙仍怒氣未消,罵道:「就這麼一門死人骨頭拉車的功夫,和趕屍的有什麼不同?死人拉車有什麼了不起?烏龜兒子坐車講人話,才是一大奇觀!」
聞世先生道:「荒野金刀獨眼龍,如何會……在葬龍崗遇不測?」
「玉菩心,花風雲。」白骨靈車笑道。
三人一呆,聞世先生道:「『琴聲停,性命也停』的那位花風雲?」
白骨靈車得意道:「嘿嘿……不止是獨眼龍,連黑白郎君,也即將性命不保啦!」
眾人一時怔忡,白骨靈車道:「黑白郎君的師父七欠八缺,被網中人所殺;你們想,黑白郎君會不會報仇呢?師父死於人手,網中人又勝不勝得過黑白郎君呢?」
「花風雲與獨眼龍、史姑娘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他們?網中人又為何無緣無故去殺黑白郎君的師父?!」
「呵呵……是我的命令。」
「你……你為何能指使花風雲、網中人?!你到底是誰?」天琴先生忍不住驚呼道。
花風雲與網中人,一個是望雲樓的公子,劍法快不可測;一個是魔域的高手,兩人無論如何天差地遠,且都是一時俊傑,要他們受制於人,那是難於登天,白骨靈車只是陰森森地笑著。三老心中同時打下主意:「救史菁菁。」
打主意容易實行難,白骨靈車顯然就是來擋住己方去通風報信,而雙方武功天淵之差,又如何逃脫得了?聞世先生正惶急,心中靈光一現:白骨靈車若要殺三人,早就殺了,何必囉唆這麼久?當下如服了顆定心丸,輕搖羽扇,笑道:「你能使喚花風雲、網中人,去殺武林高手,那是很了不起;要使喚我們三老,去殺武林低手,就更加容易。」
只見白骨靈車似是微一震動,怪老子知道聞世先生又有詭怪,應聲道:「什麼武林低手?」
聞世先生臉色一變,大喝:「秦假仙,納命來!」瞬間一掌發向秦假仙,白骨靈車同時發掌氣,急擋住這一招,才知掌氣雖猛,卻是殺意全無,純粹試探。
白骨靈車尖聲大笑:「三位名不虛傳!史菁菁與獨眼龍,你們卻是救不了啦!」
「來吧!」三老既知白骨靈車不殺自己,便準備拚命一搏。
白骨靈車冷笑,接下來的話,卻令三老大驚:「救史菁菁,與救紫霹靂,何者重要?」
天琴先生道:「紫霹靂……本已戰死通天柱,如何得救?」
「四十九天之內,猶能重生。」白骨靈車聲音尖啞,刺耳難聽,三人此時卻唯恐漏聽一字:
「黑白郎君的幽靈馬車,是本身有生命,才能奔馳如生。同樣的道理,只要找到活的腦、眼、心、手、足,移植到紫霹靂身上,就可以使之復活。」
「活的腦、眼、心、手、足……?」聞世先生喃喃道。…,
「不錯,腦,是百年不死之腦;眼,是絲毫能察之眼;心,是通靈知性之心;手,是操縱生死之手;足,是頃刻萬里之足。」
聞世先生道:「武林中,何人有這五件?」
白骨靈車尖笑道:「嘿嘿……這五件物件,分別在八位高手身上。陰陽合體的蟒中龍與萬變魔女,有百年不死這腦;霹靂門第四教主九眼如來半天鷹,第五、六顆眼是絲毫能察之眼;黑色十字會之主,有通靈知性之心;矮俠恨天高有頃刻萬里之足;而操縱生死之手,卻在三個人身上。」
三老聽到前面幾人,已心灰意冷,這些人不是一方之霸,就是身懷絕藝,要取下這些性命攸關之物,並不容易,白骨靈車續道:
「玉菩心花風雲、冷劍白狐、劍藏玄,三人之手都是操縱生死之手。此三人劍術無敵,要取其雙手,除非自相殘殺。」
怪老子道:「這哪有可能?活生生地取下來,還要在四十九天之內!誰能四十九天之內殺盡這八大高手?」
「嘻嘻……有了這五件,還是不夠。必須再找出『玄子神功』的創始人,此人才知道是誰製作幽靈馬車。」
三老即時望向秦假仙,秦假仙怒道:「死骨龜車剛剛就押著我問誰是用玄子神功的人,又來拐騙!老子就是不爽說!」
白骨靈車也不逼他,笑道:「你們數人之力,絕對無法取得腦、眼、心、手、足五物,去找金太極吧!哈哈哈……」
白骨靈車言畢,白骨緩然策動,猶如活人一般,拉著小車而去。眾人凝望著那詭異的背影,深知這將是武林間的一個禍害。若是五件東西能使紫霹靂復活,金太極知道了,必定不惜代價,取得不死之腦等物,屆時,武林從此多事!
「這事……要告訴金太極嗎?天琴先生道。怪老子馬上道:「告訴金太極葬龍崗之約!」聞世先生腦筋一轉,笑道:「照啊!教金太極去救獨眼龍,免得白骨靈車做出什麼……不雅之事,順便把花風雲這小子宰了,操縱生死之手,手到擒來!」
三人計議已定,便不理會秦假仙,急急奔出百棺機密門,去找正在紫竹林內養傷的金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