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疼痛從頭皮傳來,她幾乎無法抬頭看清抓住自己那盜匪的樣貌。
「你不是很能跑嗎?再跑啊,跑啊!再敢跑老子就打斷你的腿!」根本不用去看,也能猜到男人此刻的表情是多麼猙獰可怖。
「老六!住手!」有人在一旁氣急敗壞地喊道:「她是大哥要的人,你給我下手輕點!」
「真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二當家都被殺了,他竟然還能這麼無動於衷!」男人發出不滿的低吼。
「大哥做的決定,不是你我可以隨便置喙的。」
「哼,大哥到底想要幹什麼!這臭娘們再漂亮,也不過就是個女人。五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缺過女人?大哥想要,小弟我給他找上十個八個也不成問題!」
「老六,我說過了,大哥的決定,不是我們可以隨便干涉的,你趕緊閉嘴吧。」
「哼!」男人惡狠狠地瞪了孫青柔一眼,鬆開手走到了一旁。
孫青柔剛想從地上爬起,後頸便驟然一痛,於是昏迷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陌生的房屋,房間的佈置雖算不上豪華精緻,卻也整潔乾淨,一張臥榻,一排書櫃,並一套桌椅,地上鋪著駝色氈毯,在屋門口,隔著一扇花梨木淺浮雕屏風。
因被屏風阻隔視線的緣故,她無法看到室外的景象,只隱約看到有個人,似乎正坐在門前。
一定是看守她的人。
昏迷前的記憶,迅速浮上腦海,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不知被一同抓來的,是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錦禹……
「我勸你還是不要亂動心思為好。」她正欲下榻,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你是誰?」左右找不到防身的武器,只好將放在角櫃上的花瓶舉起。
一陣沉默,屋外響起一陣木質輪椅摩擦發出的黯啞咯吱聲,一個人影從屏風後繞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幾乎可以稱之為可怕的臉孔,縱橫交錯的刀傷,遍佈在男人原本英挺的臉面上,除了那雙寒意涔涔的眼外,她幾乎無法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完整的地方。
看到她的眼神,男人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害怕?很噁心?」
孫青柔沒有回答他,只握緊了手裡的花瓶,不動聲色地朝後退了一步。
男人彷彿沒看到她的小動作般,沉聲道:「如果我記得不錯,在我的手下追捕你時,你曾親口答應過老二提出的要求。」
心頭猛地一咯登,她再次緊張地朝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身體已經抵到了床榻,退無可退。
「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至少……現在不會。」男人聲音低沉,隱約攜著一絲血腥的寒意。
她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雖然自己現下的狀況不容樂觀:「我是答應他了,但他沒有守信。」她答應那個要求的唯一條件,就是放了祁錦禹,對方卻出爾反爾。
男人點頭:「是,老二確實不守承諾,所以,他死有餘辜。」
從男人的口氣不難得之,他應該知道,殺死二當家的人是誰。
「你不殺了我,為你兄弟報仇?」
男人聞言,忽地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嘶啞沉悶,如同幽暗洞穴中某種冷血生物發出的詭異聲音:「報仇?人在江湖,生死有命,他被你殺死,那是因為他該死,命數已定,也怪他自己不夠小心,我有什麼義務,要為他報仇呢?再說,死就是死,即便報仇,死去的人,也不會再活過來。」
他說得倒是有一定道理,不過卻未免有些過於冷血了。
「倒是你……」男人忽然將輪椅朝前移動了幾步:「心高氣傲的四小姐,為了太子那個混賬敗類,竟然不惜一切做到了這個地步,值得嗎?」
四小姐?
這是一個多麼遙遠的稱呼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
她呆呆望著面前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你……你難道……」
「沒錯,我們可是故人呢。」男人接下她的話,而後又逼近了一步:「只不過,四小姐早就忘了我,甚至連曾經發生過什麼,你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男人的口吻,帶著一種古怪的意味,像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嚇唬她,更像是在指責她,譏諷她。
因為極度的震驚和不解,警戒心不自覺地被放低,她看著男人,目中一片迷茫。
「是了,是了,四小姐當然想不起我,這是明擺著的事,還需要去證實嗎?誰能記得一個不自量力,明明身份低賤,卻妄圖俘獲小姐真心,最後被丟出去亂棍打死的小廝呢,你說是不是,四小姐?」
在未進宮前,愛慕孫青柔的男子可謂是數不勝數,位高權重者有之,身份低下者亦有之,當年的她,對那些覬覦迷戀自己的目光厭煩至極,於是在一次忍無可忍後,將一個愛慕自己的小廝作為發洩對象,下達了亂棍打死的命令。
早已被丟到回憶角落中塵封的過往,毫無預兆地再次浮現在眼前,雖然她早已忘了那個小廝的長相,但她還是肯定地說道:「你就是那個小廝。」
男人滿是傷痕的臉,突然間變得扭曲起來,那因為殘疾而變得畸形的雙腿劇烈顫抖著:「哈哈,你竟然還記得,你竟然還記得!孫青柔,你可知道,當我的雙腿被粗重的木棍一寸寸打斷的時候,我是多麼的恨你!從愛慕到仇恨,也不過片刻的時間而已。」他盯著女子絕美清麗的容貌,厭惡般從口中擠出一句:「哼,你和祁錦禹那個狗東西還真是天生一對呢!」
聽到祁錦禹的名字,她下意識想詢問對方他的安危狀況,但一看到男人如同野獸般兇惡的雙目,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驀地將她籠罩。
「孫青柔,知道我為什麼要留下你的性命嗎?因為我要將我所受的所有痛苦和屈辱,百倍奉還給你!對了,你不是答應老二,願意做我的女人嗎?哈,我現在就讓你如願!」一聲清脆的響動,木質輪椅的座椅忽然彈了起來,男人借助這股力道站起身,猛地朝孫青柔撲去。
因為毫無防備,孫青柔被男人用力撲倒在榻上,雙臂被舉起,牢牢按在頭頂。
雖不知男人在雙腿殘廢的情況下是如何坐上盜匪頭領之位的,但憑借他現在的地位,也不難得之,他若沒有點本事,又怎能服眾。
全身都被壓制,除了雙腿能活動外,她幾乎已成刀俎上的魚肉。
「混蛋,放開我!」醜陋的臉龐,邪惡的慾念,種種男人身上的氣息,都讓她覺得噁心至極。
「哈?放開你?放開你的話,我們又如何行魚水之歡,你放心,我不會弄痛你的,我一定會讓你欲生欲死,求我疼愛。」男人捏住她的下巴,淫邪地笑道:「乖,聽話,待我嘗過鮮後,我再讓兄弟們也一起享受享受,一次讓你爽個夠!哈哈哈哈……」
身體無法動彈,甚至連兩雙腿也被男人死死鉗制。
那種類似無數爬蟲爬過身體的感覺,令她噁心得幾乎要尖叫出聲。
但她卻一聲不吭,連基本的掙扎也一併放棄。
在男人看來,她就像個被獵人隨意玩弄卻無力反抗的可憐獵物,男性的本能被激發出來,眸中的赤紅,已由最初的憤怒,轉化為濃重的**。
他粗暴地扯開孫青柔衣衫上的紐扣,用蠻力將她的衣衫撕扯了下來,期間,她安靜的就像一個精緻的布娃娃,任男人在她身上隨意發洩。
當最後一件遮體的肚兜被扯下,男人雙目發直地盯著她玲瓏有致的絕美身軀,一動不動、安靜閉目的女子驀地睜開雙眼,握住被丟在床榻一角的花瓶,狠狠朝著男人的頭部擊去。
男人被擊倒在榻上,她顧不得撿起衣物蔽體,抓起一片碎瓷,便朝著男人的頸部割去。
男人雖然受了重傷,卻還殘留有一絲反擊之力,用未受傷的腿踢在她的小腹上,她重重撞在床柱邊,額上滲下的鮮血遮蔽了視線。
「賤人!給臉不要臉!」下一刻,男人巴掌便狠狠扇在了她的臉上,同時,脖子被一雙粗糙的大手牢牢扼住。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男人雙目暴突,掐住她脖頸的手青筋畢現,「不,不,那樣還不夠慘,我要讓幾百個男人將你輪\暴致死,讓你像牲畜一樣,在男人身下婉轉求歡!」
意識漸漸變得渺遠,扼住脖頸的手,就像一個可怕的緊箍咒,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此刻已褪去所有血色,慘白如紙。
生命伴隨著痛苦與羞辱,在一點點消失,面對不可能戰勝的存在,她已經決定順其自然了,可不知怎麼的,她貌似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在對她大喊,「反抗!快反抗!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突然間,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猛地抬起雙膝,朝著男人下體部位狠狠撞擊,男人吃痛,慘叫著鬆開了鉗制她的手。
握住一片尖銳的瓷片,她毫不猶豫地朝著男人的面部刺下,在一聲聲的慘叫中,她不停地以手中碎瓷猛擊男人的頭部,滿手滿臉的鮮血,卻已分不清,那血到底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青柔!」以為不會聽到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溫暖的懷抱將她整個包覆。
「錦禹……」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醒來後,立刻順著盜匪的蹤跡找到這裡,卻最終,還是讓她經歷了這些本不該她經歷的痛苦。
「錦禹!」再怎樣的勇敢隱忍,在這一刻,都已不復存在,她緊緊抱著他,將顫抖不已的身軀,偎進他寬闊溫暖的胸膛。
「沒事了沒事了。」他輕拍她的脊背,聲音輕柔道:「放心,有我在,今後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死死揪著他的衣襟,顫抖著聲音道:「錦禹,別再離開我了好嗎?我只有你,只有你……」
「……」他靜靜抱著她,淡色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長久的靜默,一語不發。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洶湧不斷的眼淚戛然收勢,緩緩直起身子,望著自己手臂上的青紫瘀痕,還有身上凌亂的衣衫,嘶啞著聲音苦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知道……你並不是嫌棄我,你只是……只是不喜歡我罷了……」嘴上雖這麼說,心底的疼痛卻始終沒有減少半分。
在險些失去貞潔前,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她多麼希望他能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帶她離開這個可怕骯髒的地方,可當他真的出現了,一切卻不再是想像中的那個樣子。
她恨不得,從今以後,再也不與他相見……雖然會讓人絕望得連心都滴血,但至少,還有些許美好的回憶。
「青柔,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終於,他開口了,卻沒有回答她之前的問題。
這原本就在預料之中,沒什麼好難過的,但她的眼眶還是一陣燒灼,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顯然意會錯了她流淚的原因,一邊溫柔地替她拭淚,一邊說:「別怕,我說了,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說完,他褪下自己的衣衫,將染有鮮血和灰塵的外衫小心翼翼披在她的身上,蓋住她裸露的肌膚。
這裡發出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其他盜匪,加上祁錦禹秘密潛入時打昏的一名盜匪被人發覺,兩人所在的房屋,立時被中盜匪團團圍住。
「錦禹,你的傷……」危機近在眼前,孫青柔知道此刻並不是糾結兩人關係的時候,面對眾多的盜匪,她只能成為他的負累。
他對她安心一笑,示意她無需擔心,然後在室內環顧一圈,將一把掛在牆上的長劍取下。
他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從前總是安安靜靜跟在那個女子身邊,是因為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那點微薄的力量,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做了一個只會舞文弄墨的弱者。
但現在不一樣,在他的身邊,有個人,需要他來保護。
很久沒有握過劍了,連他自己都快忘了,其實他是會武功的。
「青柔,我們走。」還劍入鞘,他單手攬著她,大步朝屋外走去。
不出所料,屋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將這座獨立的小屋嚴絲密合地圍在了中央。
眾匪們個個凶神惡煞,殺意騰騰,其中一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大漢站出來,雙目瞪如銅鈴,沖兩人怒吼道:「媽的!你們這對狗男女,竟然殺死了大哥!老子今天絕不放過你們!」喊話之人,正是之前那個追捕孫青柔的老六。
另一個身材偏瘦的高個兒男雙目陰暗,也看著二人,沉聲道:「你們好大的本事,竟然連大哥也慘死你二人之手,不過你們的好運也就到此為止了。兄弟們,準備好手裡的傢伙,絕不可讓這兩人離開!」
刀光反射著正午刺眼的光芒,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她不由得顫了顫身體,更緊得靠近他。
「噌」的一聲,祁錦禹拔出了手中利劍,鋒銳的劍尖上,流轉著一圈冷幽的光澤,他以劍指地,望著面前黑壓壓的人群,聲音沉緩,一字一句道:「在下自知罪孽深重,這大半年來,為彌補曾經過錯,在下一直勤勤懇懇,行善積德,怎奈現實殘酷,造化弄人,在下一番心血,只怕要在今日毀於一旦,既然如此,倒不如重歸黑暗,在這條罪孽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一臉悲憤的眾人,聽了他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難不成,這傢伙被他們這番陣勢給嚇傻了?
不理會那些或納悶或奇怪或嘲笑的盜匪,祁錦禹低下頭,攬在孫青柔腰上的手驀地收緊,同時低聲說道:「青柔,如果害怕,就閉上眼睛。」
沒有問他為什麼,甚至連一絲猶豫和疑惑都沒有,他話音落下的剎那,她便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把自己全權交給他,她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擔心,只要有他在。
劍風帶起她散落的長髮,濕潤的空氣中,漸漸染上血腥的氣息,怒吼聲,慘叫聲,腳步聲,刀劍相擊聲,各種聲音交織在耳畔,她卻如置身前所未有的安寧中,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攬在腰間那只臂膀的力量始終如一,安心且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番天翻地覆後,攬著自己的那隻手終於鬆開,伴隨著長劍落地發出的清脆「匡啷」聲。
她心頭一驚,連忙睜開眼。
身邊男子那一身雪白中衣,早已被鮮血染透,甚至在衣角處,還有粘稠的血液在緩緩滴落。
「我把他們都殺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卻如一把重錘,狠狠敲擊在她的心口上。
回身,望向身後那一片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他繼續道:「你知道嗎?當年,在那個奸細拔劍刺向父皇心口的時候,其實,我是有能力阻止的,如果我出手,父皇也許就不會死……」說到這裡,他轉過頭,自嘲一笑,「可父皇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失望,厭惡,那一瞬間,我甚至想要親手殺了他。」
「錦禹……」不知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來,雖然那是離她很久遠的事情,但只憑想像就不難知道,再次提及曾經的傷痛,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他卻像說著別人的故事那般,連眼神都是平靜無波的:「我從來都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這個世界不需要我來拯救,而我也沒有能力去拯救,我甚至……連自己都救贖不了,但只要有人還需要我,我就會豁出一切,性命、尊嚴、希望、靈魂,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曾經,他以為她需要他,她眼底的信任與渴望,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沒有被遺棄的人,但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她所謂的需要,不過只是一個謊言而已。
「錦禹。」孫青柔握住他的手,聲音雖因為害怕再次聽到他的拒絕而顫抖,卻異常堅定:「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也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從現在開始,這個世上,有我愛你!」
他一怔,那一瞬間,已經死去許久的心,像是忽然鮮活起來了一樣。
正要說什麼,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難道是敵人的增援?他連忙抽出手,急急將她攬至身後。
當一角艷紅出現在眼前時,他再次怔住,沒想到,竟然會是……
「呀,這裡發生什麼了?」馬匹還在急速狂奔,一身紅衣的女子便已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看著眼前屍橫遍野的景象,猛地倒吸了一口氣:「竟然來晚了!」
「軒轅夢。」朝思暮想,連輕輕於心底喚起都會疼痛不已的名字,此刻,卻能如此平靜的叫出。
他望著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饒是膽大如她,在看到滿身是血的祁錦禹時,也不禁脫口驚呼:「錦禹,你怎麼渾身是血?你們沒事吧?」當她走到他身前,大批衛兵也緊隨而至。
這一刻,緊繃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先前胸口的舊傷,以及與盜匪搏命時增添的新傷,全部開始發作起來。
眼前陣陣發黑,昏倒前,伸出染血的手,牢牢握住軒轅夢的手臂,湊近她,努力地,用微弱的聲音說:「先照顧……青柔。」
言畢,意識便徹底遠離。
……
不知怎的,這一覺,似乎睡得特別沉。
以往那些時時纏繞的噩夢,竟也奇跡般沒有再出現過。
只有一個聲音,在耳畔不斷迴響——從現在開始,這個世上,有我愛你!
從懂事起,他就明白了一件事,這個世上,沒有人是真正愛自己的,就連母后也一樣,她看重的,只是他這個華而不實的太子身份罷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些企圖從自己身上得到好處與回報的人,還會再「愛」自己嗎?
對麼膚淺的愛啊,竟然是建立在他身份之上的感情——虛偽的,可笑的,滑稽的,恥辱的。
明明知道那些所謂的愛只是個假象,他卻像沉迷一般,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連對那個女子的迷戀,也是飲鴆止渴,因為他明白,她所謂的依賴,根本就只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象。
對,沒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軒轅夢對自己的所有感情,包括她所說的需要,都是一個假象,但他卻信了,毫無理由地信了,因為在此之前,他覺得自己活得就像死人,他需要一點能夠讓心臟跳動起來的力量,哪怕這個力量,是一把錐心刺骨的利刃。
一切的痛苦,一切的不幸,都是自己選擇的,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他不後悔,永遠都不會後悔!他自己走錯的路,自己一個人走下去,自己做錯的事,也由自己一個人來背負,如果這是命運給他的試煉,那麼,他接受!
「怎麼還不醒?不會有事吧。」
「放心,我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嗎?」
「可是都已經兩天了。」
「急什麼,他傷得這麼重,如果沒有我,只怕兩個月都醒不過來。」
「蘇蘇,我看你最近滿腦子只有那檔子事,醫術退步不少啊。」
「你……你少看不起人!是他自己不肯醒來,跟我的醫術沒關係!」
「自己不肯醒來?難不成……因為……」
「你也別把自己看得太高,我看八成,是他和孫青柔之間發生了什麼,要不然她也不會走……」
伴隨著輕如柳絮的低語,一瞬間,像是被某種尖銳物體狠狠刺到了心臟,耽於沉睡中的男子驀地睜開眼。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熟悉的床榻,甚至是……熟悉的人。
「夢?」似乎對一醒來所看到的人,感到無比驚訝。
「啊,真的醒了。」女子臉上綻出如釋重負的笑,轉頭對站在窗邊明顯在生氣的男子道:「蘇蘇,別生氣了,我相信你的醫術天下第一還不成嗎?」
聞言,白蘇轉過身,剮了她一眼,然後走到榻邊,探手摸了摸祁錦禹的額頭:「已經退燒了,再休息幾日便可痊癒。」
呆呆看著二人,大腦一片空白,卻又隱約覺得,好似有某種重要的事情,正等著自己去做。
「……青柔呢?她在哪?」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看著軒轅夢,艱難開口。
她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故意側過臉,岔開話題:「你昏迷了兩日,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青柔在哪?我要見她。」他卻固執地一再重複自己的要求。
軒轅夢似乎有些為難,看了眼白蘇,白蘇察覺到她的視線,臉上也顯出為難來。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艱難地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想要下榻。
「錦禹,你的身子還很虛弱,需要休息。」她連忙阻攔。
他卻揮開她伸來的手,堅決要下地。
「錦禹,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再告訴你實情。」白蘇見狀,也一同勸道。
他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拼了命的要往門外去。
「祁錦禹!」在他伸手推門時,身後傳來軒轅夢略顯嚴厲的低叱:「如果你不愛她,就放她走,給她一個愛上別人和被愛的機會;如果你愛她,就把身體養好,以最佳的狀態去見她,把她的人,連同心一起帶回來。」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軒轅夢的話,如一根根尖銳的釘子,狠狠扎進腦袋。
無非就是兩種選擇,一是放她走,二是以彼此相愛相守的決心,永遠在一起。
愛……
如今的他,還有資格說愛嗎?
「我已經派人打探到了她的落腳點,兩個選擇,你有足夠的時間來做決定。」她走到他身邊,緩緩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黑玉般的眸,如烈日般灼灼地緊盯他:「不要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人生只有一次,好好珍惜。」
——所有我不喜歡的,我不會的,我通通都能為你去做!
——錦禹,我不會讓你死的,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從現在開始,這個世上,有我愛你!
女子或輕柔或堅定或決絕的話語,一遍遍在腦海中響起,伴隨著那張淒迷絕艷清麗純淨的臉龐。
他苦笑一聲,渾身癱軟著緩緩倒在了地上。
……
要說她最討厭的季節,莫過於夏季了。
孫青柔以手遮額,抬頭望著晴朗無雲的天空,第一百零八次詛咒這連續數日的燥熱鬼天氣。
兩個月的時間,對她來說並不是很難熬,只要她不去想他,不去想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切還是可以忍受的。
但也只是可以。
每當夜深人靜時,那些被她刻意遺忘丟棄的回憶,就會不受控制地湧向腦海。
她明明說過,從現在開始,由她來愛他,可最終,她還是逃避了。
沒辦法,只要對面那個女子,她所有的驕傲與自信,都會頃刻垮塌崩潰。
想起他在重傷之時,拼著最後的堅持,也要對那女子說出心中所想,心口就抑制不住地悶疼。
原打算不顧一切賴在他身邊,就算他讓自己滾,她也不會離開他,可一看到那個場面,所有的堅持都變成了泡影。
於是,她很沒有出息地逃了……
「青柔妹子。」一個豪爽的聲音驀地想起,她下意識轉身,當看清來人的時候,眼中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她真是傻,怎麼到了現在,還在做不切實際的夢呢?
他應該……已經與那個女子在一起了吧。
呵,對她的敬畏嫉妒,讓自己自行慚穢到連她的名字也不敢叫嗎?
這樣的自己,還真是可憐呢。
在這裡已經住了兩月有餘,同村的年輕男子,經常會主動幫她做一些粗活,有人也會常帶些打的野味送她,日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簡單而麻木,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假裝自己從未認識過那個人,也從未愛上過那個人,時間長了,連自己都幾乎要被自己騙了……
對面的青年男子快步朝她走來,將手中的一隻野兔遞給他:「今天收穫不錯,打了好幾隻野兔,要是以後每天都能像今天這樣就太好了。」
男子一邊爽朗地笑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活了二十幾年,他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姑娘,就像畫中走出的仙子似的。
「謝謝。」接過對方遞來的野兔,她微笑道謝。
只是一抹平易近人的淺笑罷了,卻讓男子瞬間看呆了眼。
對這樣的目光早已習以為常,她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大發雷霆,也不會因此而心生厭惡,更不會為了他人的愛慕傾倒而沾沾自喜,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了平靜從容,知足常樂,這份心境,是她以前從未感受過的。
那青年還在呆呆地看她,她只回以淡笑後,便彎身挑起水桶的扁擔。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尚書府裡的嬌小姐,也不再是宮裡的柔妃娘娘,而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子,以前連想都不會去想的事,現在都必須由自己親自一一完成。
剛挑起扁擔,那青年便慇勤道:「青柔妹子,我來幫你。」說著,便欲搶過她肩上的擔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多謝你的好意。」婉拒後,她挑起不算輕的兩桶水,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青年似乎有些不甘心,在她走遠後,又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聽到腳步聲,她只微微蹙了蹙眉,並未回頭,而是加快了腳步,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可對方也是個倔脾氣,竟然對她明顯的拒絕態度視若無睹,她的步子快,對方的步子更快,當她終於忍不住,想要開口讓對方放棄時,只見一隻大手從身後探來,二話不說,直接搶過她肩上的扁擔,挑在了自己的肩頭。
「我說了,我真的不……」回頭的剎那,無數次只在夢中出現的容顏,竟真真切切地近在眼前。
想說什麼,喉頭卻一陣哽咽,眼眶也變得又熱又酸,她連忙別開眼去。
「你家住在哪裡?」相反,從她艱難打水開始,就默默關注她的祁錦禹,卻一臉平淡。
「在……在前面。」她指了指前方,聲音因為哽咽而顯得有些沙啞。
他點點頭,挑著水大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言,明明是那樣的熟悉,這一刻,卻像是第一次見面,連周圍的空氣,都充斥著一股奇怪的尷尬氣息。
終於到了她的住處,他將挑來的兩桶水,倒入房前的水缸,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轉向她,說出了重逢以來的第二句話:「青柔,跟我回去。」
她一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這樣的話,根本不像出自他口。
「回去?」她勾起唇角,似歡愉又似悲傷地輕笑了一聲:「你告訴我,回去,是回哪裡去?回到曾經的生活,還是回到曾經的心情,又或者,回到曾經的我,曾經的你?」不管回到哪裡,回到什麼時候,她與他,都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了。
「青柔。」他沒有回答她,只歡歡說伸手,自懷中取出一枚玉珮——乳白的玉珮,泛著瑩潤如月色般柔美的光澤,其上懸掛一串手工編成的紅色同心結。
玉是好玉,雕工細緻,價值連城。只不過,因表面上數道長長的裂紋,而使得玉珮價值大打折扣。
「啊!」她看著那玉珮,不禁脫口驚呼,「這是我……」這是一份她送予他,卻被他棄如敝屣的心意。
他以指摩挲過玉珮上的裂紋,低聲道:「在被盜匪追殺,命懸一線時,是這枚玉珮,替我擋下了致命的一刀。」
是嗎?她再次向那枚玉珮看去,發現上面果然有一道格外深的裂紋。
沒想到自己送他的玉珮,竟然誤打誤撞地救了他一命,不過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這枚她以為早已被扔掉的玉珮,竟一直被他貼身攜帶。
有些話她先問,卻又不知該怎麼問,而且就算問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她還真是年紀越長,膽子就越小,以前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做事情也不會考慮後果,可現在……她害怕,怕再次聽到他毫不留情的拒絕,有時候,自欺欺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她強自鎮定的沉默中,他再次開口:「或許,我不是個稱職的丈夫,也或許,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但我願意去嘗試。我知道,這個請求對你來說,根本就是不公平的,但我既然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那麼自私一些又何妨?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還看得起我,願意接受這不公平的請求,那麼,我現在就承諾於你,我祁錦禹,今生今世,必不負你。」
一個承諾,這是他給的……一個承諾。
其實,她並不是一個有大追求的人,以前要嫁天下最好男子的心思,也是骨氣裡的驕傲和虛榮在作祟。
愛上一個人,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難。但不管怎樣,她既然已經愛了,那她便接受這份心意,給自己一個機會。
「好,我跟你回去。」
「不怕將來會後悔?」
她微微一笑,深吸口氣,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因為愛你,只要你一個肯定,我就足夠勇敢。」所以,恐懼害怕什麼的,在一份強烈的愛意之下,根本無法成為她追尋幸福的阻礙。
他呆呆看了她半晌,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份堅定與無悔,似乎在一瞬間,也融入了他的心底。
「好吧,就讓我們一起賭下去。」
輕輕執起她的手,牢牢握住,眼中的神采一如她般堅定誠摯。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對相扶相攜,彼此陪伴走過一生的夫妻,也許並沒有多少激情可言,然而,在這個世上,卻找不出第二個比他\她更加適合自己的人,他\她能替你驅除寒冷,趕走寂寞,分享喜悅,同擔困難。這份無可替代的感情,就如身體骨血的一部分,深深印刻在了靈魂中,不可割捨。
此生若能得此一人,又將是一件何其幸運之事。
幸好,他還有這樣的幸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