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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番外 篇 狹路相逢老手勝(錦禹番外 ) 文 / 朝舞雪

    這個城鎮的人口雖不多,但每到晚膳時分,前往飯莊用餐的人,卻是總是絡繹不絕,座無虛席。

    兩人運氣還算不錯,前腳剛進飯莊,就有一桌客人結賬離席。

    剛落座,孫青柔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輕哼,秀美也緊跟著扭曲。

    「怎麼了?」他急忙問。

    孫青柔將手肘收回,掩了袖口,笑道:「沒事,就是突然被桌上的木刺刮了手。」

    「我看看。」說著,便伸手朝對面抓去。

    她駭了一跳,匆忙之間,將身子朝後仰去:「真的沒事!」大概是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身體重心不穩,眼看就要仰面倒下,卻被他牢牢攥住手腕,一瞬間,寬大的袖口落下,手肘上怵目驚心的傷痕顯露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目光嚴肅地盯著她手臂上那一大片的擦傷。

    要說出來嗎?總感覺說出來,有種在他人背後告狀的感覺。

    「不小心……碰到的。」就算說出來也沒有用,他是這裡的父母官,是百姓心中和藹可親,樂於助人的監察使大人,總不能因為自己這點小事,就去質問懲罰那對母女吧。

    「碰到的?」他顯然不信。

    「是啊。」收回手,她故作輕鬆。

    他卻一直看著她,半晌,問,「是不是那對母女做的?」

    她眼底閃過一絲驚異,隨即如常笑起來:「是我自己不好,被那樣的人欺負。」

    「走,去醫館。」二話不說,他隨即起身,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往飯莊外拖。

    「我真的沒事,我們先吃飯吧,吃完了再去醫館也不遲……」

    「不行,傷得那麼嚴重,必須盡快處理包紮。」

    他口吻嚴肅,好似她真的受了什麼了不得的傷一樣:「就這點小傷,也算嚴重?我記得你曾經在皇后身邊做事,聽說她時常受傷,而且每次都很嚴重,甚至有一次……」說到這裡,她猛地頓住。糟糕,又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突然間慢下來的腳步,無意間加大的手勁,和變得落寞孤寂的背影,這種種都讓她明白了一點,自己剛才,竟混賬至極用言語的利刃,在他心口那道早已潰爛的傷口,狠狠刺了一刀。

    她追悔莫及,想要解釋,可嘴巴張合數次,卻始終道不出一個字來。

    說什麼都沒用,越解釋,傷害就越深。

    怎麼會這樣呢?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明明知道,那個女子的名字,以及有關她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是禁忌,卻偏偏還要提起,一瞬間,濃濃悔恨漫上心頭,極度的自我厭惡感,將她徹底湮沒。

    倒是他,片刻的悲傷後,便恢復常態:「你怎麼回事?又鬧什麼彆扭?」

    低垂著頭,始終不肯再往前走一步的孫青柔抬頭,盈然看著他,囁嚅了幾下唇,小聲道出一句:「對不起。」

    他怔了一下,隨即瞭然:「你以為我在生氣?」

    「都怪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青柔,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一個是流連花叢的老手,一個是青澀稚嫩的少女,狹路相逢老手勝,孫青柔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半點心事。

    淡然平和,沒有一絲譏諷的話語,聽在她耳中,卻覺得尤為難堪。

    她別過臉,讓早春略顯凜然的風,吹散自己鬢髮的髮絲,以遮掩自己慌張的表情:「因為……你是對我好的人。」

    「我對你好?」她的回答讓他意外。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不再為難了,她繼續道,「以前,那些巴結奉承我,對我好的人,都是因為我的身份,看著那些人卑躬屈膝,諂媚討好的樣子,我雖然很受用,心裡卻一點也不高興,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失去這個尚書之女的身份,這些人當中,還願意看我一眼的,只怕都寥寥無幾。可你不一樣,你對我好,不是因為我的身份,也不是因為其他原因,只因為,你願意對我好。」

    他看著她,看著被凌亂青絲遮掩的清麗面容:「你認為……我對你好?」

    她點頭:「是,你對我好。」像是在堅定什麼一樣,她連眼神,都透著堅決的意味。

    他默了一瞬,又重複問:「我真的對你好嗎?」

    「是,你對我好。」她的回答,依舊斬釘截鐵。

    柔風吹在臉上,有些酥麻的癢。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緩步朝前走去:「醫館就在前面,快走吧。」

    她望著走在前方的他,心裡有些失落,卻又隱隱有些高興。失落,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話沒有做出任何表態,高興,是因為她終於鼓足勇氣,把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告訴他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可她卻有些迷惑了,這失落與高興,又是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呢?

    在醫館處理了傷口,等回到飯莊,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沒有了空位。

    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可看這情形,要得到一個桌位,只怕沒一兩個時辰是等不到的。

    自己還好,就算餓肚子也無所謂,可錦禹作為監察使,每日都要辛苦辦公,晚上還要批閱公文,勞心又勞力,可這樣辛苦的他,卻總是無法吃上一口熱騰騰的飯菜。

    突然間,那種極度自厭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伴隨潘寡婦略顯尖銳的聲音——

    您是願意娶一個心靈手巧、善解人意的貧家女,還是願意娶一個笨手笨腳、蠻橫無理的嬌小姐?

    這娶妻要娶賢,大人平日公務繁忙,總要有個貼心的人仔細照顧。

    有什麼在心底一點點迸裂,又有什麼,在心底一寸寸綻放,在那破滅與重生的矛盾衝撞裡,一個想法,也同時在她心裡紮了根。

    兩人最終還是沒有等到空位,拖著疲憊飢餓的身軀,在路邊小攤上隨便吃了點就回去了。

    其實這樣的境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每天的公務壓得他喘不過起來,這種小事,他基本上沒有時間去考慮,也記不住。

    第二日,還是天不亮就出門了,傍晚時歸來,心裡早已做好準確,想必依舊是昨日那般雞飛狗跳的場景,可當他抬腿跨進門檻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沒有走錯地方吧?

    貌似是廚房的方位,此刻濃煙滾滾,火舌沖天,在廚房外,圍著一群的人,有忙著滅火的,有忙著看熱鬧的,還有忙著跟……跟滿臉灰塵狼狽不堪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孫青柔搭訕的……

    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到底發生什麼了!」大步跨入院中,衝著人群大吼一聲。

    聽到他的聲音,被各路搭訕之人攪擾的不厭其煩的孫青柔,兩眼驀地爆出一抹喜悅的精光,可隨後,這抹精光就被濃濃的愧疚和懊惱所代替。

    「錦禹,你回來啦!」綻開笑臉,明顯一副做錯事企圖逃避的模樣。

    他已經不是幾年前的花心太子了,美人計?無效!

    「到底怎麼回事?」拖著她的手臂,將她拉到一旁,嚴肅審問。

    「我看你辦公辛苦,想在你回來之前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可不小心點燃了櫥櫃,把廚房給燒了……」雖然一臉愧悔,但口吻卻十足得理直氣壯,聽不出半點悔意來。

    他蹙眉,又指了指客廳:「那滿地的碎瓷殘渣是怎麼回事?」

    「我想趁你回來前,把廳子打掃一下,可不小心把你放在壁櫃上的琉璃皿和擺在門口的汝窯花瓶給打碎了。」

    嘴角抽了抽,指著從腳下一直通往大門一溜泥濘:「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我看前院空空,放著浪費,就像種點什麼,自給自足,可能是水澆得太多,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無奈以指抵額,想說些什麼,可發現不論自己說什麼,都無法準確表示內心當中的想法,第一次感覺到言語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算了,幸好還有一件臥房。」看了眼自己那間與廚房一同陷入火海的臥室,他從胸腔中長長擠出一口氣:「你睡在這裡,我找家客棧臨時湊合幾晚好了。」

    「那個……」她突然開口,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她神色間的愧疚意味更濃了。

    「什麼?」

    「另一間臥房……」

    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一口氣說完。」

    「隔壁的趙大叔因擔心這裡的火勢會殃及他們一家,所以,在徵詢了我的意見後,將與他們離得最近的臥房給拆了……」

    聽完了她的話,他既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急火攻心,反而平靜安寧,眸光如鏡,可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惴惴難安,他倒想他出言痛罵自己幾句。

    真是笨死了,一番好心卻最終成了他的負累,對他的愧疚,對自己的痛恨,讓她眼眶一陣潮熱。

    「對了,這是你的公文,我知道這些東西很重要。」她將一直抱在手中的厚厚一摞文書遞給他。

    接過她手裡文書,又看了眼火勢逐漸變小的臥房:「是你去拿的?」

    「是啊,因為只有我知道它們放在哪裡。」

    他一陣沉默,跳躍的火苗映著漆黑的眼,彷彿連他的眸光也熨熱了一般:「走吧。」他拉過她的手。

    「幹什麼去?」

    「房子被燒了,當然是去找客棧投宿。」

    有些怔怔的,就這樣被他帶出了院落。

    在這之前,她還在為自己笨手笨腳燒了房子而感到懊惱,現在卻突然覺得,這樣或許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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