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泛著濕冷的氣息,寒意方濃,暖信才通。
昨夜才下過一場冬雨,地面和屋簷,都蘊著淡淡的潮氣。
而屋內,卻燃著燒得通紅的火爐,那暖融的熱浪直熏得人面頰通紅,昏昏欲睡。
對面的矮桌上,淡淡的輕煙自五彩瓷窯象耳爐內裊裊而散,半開半合的窗台邊,白色的汝窯花瓶內斜插一支嬌艷鮮嫩的紅梅,艷色無邊,旖旎麗質。
懶懶打了個哈欠,在軟椅上翻了個身,如瀑的青絲順垂而下,騷在露出半截小臂的肌膚上,有微微的酥癢。
最近的日子,一直都過得這麼慵懶怠惰,與之前的忙忙碌碌,糾結憂心完全不同,基本上從早上醒來睜眼,一直到晚間上榻入眠,都在這種昏昏沉沉,欲睡不睡中度過,甚至連用飯,都不需要自己動手。
日子越過越悠閒,人也越來越懶惰,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日漸消瘦下去,除了圓鼓鼓的肚子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張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紙片。
「刷啦」一聲,厚厚的門簾被掀開,冷風從被掀起的門簾縫隙中灌入,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拉緊裹在身上的羊駝絨毯。
房間裡光線不是很強,透著一股朦朧氤氳的迷幻之感。
進來的人褪下披在身上的厚重裘氅,露出那一身明艷逼人的紫色錦袍。
他將手中的食盒放下,然後走到床邊,略帶責備地看了眼懶懶窩在軟椅上的軒轅夢:「這麼冷的天還開著窗戶,真是年歲越大越不讓人省心。」
她壓根不把他的責備放在心上,望著男子忙碌的身影,咧嘴一笑:「小樓,你倒是越來越體貼啦,是因為我肚子裡的這塊肉嗎?」
他走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稍顯冰涼的手,蹙眉道:「什麼這塊肉,那是咱們的孩子。」
「不都一樣麼。」孩子還沒出世前,其實就是塊肉疙瘩。
他不與她爭辯,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拿過食盒:「不管有沒有胃口,多少吃點。」
一看到食盒裡的飯菜,她立刻嫌惡地別開眼:「唔……不想吃。」
「不吃怎麼能行呢?」水潤的紫眸中滿是憂慮:「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我真的很心疼。」
她按住他伸到自己臉頰邊的手,半瞇著眼,哼哼哧哧道:「你心疼我呀,嗚……可欺負我的,就是你那不聽話的兒子,你說怎麼辦?你要不要替我教訓他吶。」
他悶笑:「你怎麼知道欺負你的是兒子,不是女兒?」
「這麼調皮,肯定是兒子。」
「我倒覺得像是女兒。」
「你不喜歡兒子嗎?」她眨眨眼,一臉你敢說是,我就跟你拚命的架勢。
「不是不喜歡兒子,而是相比於兒子來說,更喜歡女兒。」趁她分神期間,舀起一勺香噴噴的紫薯米粥送到她嘴邊。
下意識張開嘴巴,可米粥下肚的那一刻,難言的噁心感從胃部竄起,她連忙推開他遞來的勺子:「不吃了不吃了,真的沒胃口。」
他歎息一聲,將米粥放回食盒,又端出一碟碧綠色的蜜餞,「你這個樣子可該如何是好啊,不如讓蘇蘇來給你把把脈象,配幾副調理身子的藥。」
想起那些難喝的湯湯水水,她立馬敬謝不敏,「反正離產期也不遠了,就不要再麻煩蘇蘇了。」
「夢……」他一臉疼惜地輕撫她消瘦的臉頰,那張嬌艷嫵媚的臉如今只剩下巴掌大,尖尖的下巴幾乎握不滿整個手掌,雖然明白造成她整日食不下嚥的人不是自己,但這一切卻是因自己而起,誰然她腹中懷著的,是自己的娃呢。
「如果真是兒子,我一定好好教訓他。」溫柔的口吻,不禁帶了些嚴厲,好像那個害母親如此辛苦的孩子此刻正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一般。
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沒看出來,你比煜霆還凶。」
他不屑地撇嘴:「煜霆那是溺愛,我要做個慈父加嚴父。」
「誰說煜霆是溺愛了,昨天她還罰小湉兒面壁思過了一早上呢。」想起這件事她就氣憤,女兒不就是把一個過路的漂亮小男孩給強吻哭了嗎?煜霆那傢伙太不溫柔了,女兒是要捧在手心裡呵護的,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實施體罰,她這個做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所以我才說煜霆溺愛。」一邊說,一邊拈起一顆蜜餞遞到她唇邊:「如果換做我,可就不是面壁思過這麼簡單了。」
她含下酸酸甜甜的蜜餞,含糊問道,「你要腫麼做?」
他斜睨她一眼,快速道出四個字:「臀尖炒肉。」
她一抖,摸了摸圓鼓鼓的肚皮:「兒子呀,攤上這麼個爹爹,以後你慘了。」
「你應該說,有我這個爹爹,是這臭小子的福氣。」
她抬頭,眼睛一閃一閃:「你也認為這一胎是男孩?」
他擰了擰眉:「其實我喜歡女孩子的,最好像你一樣……但兒子也不錯,以後聘禮咱就不用愁了。」
她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現在已經是新的時代,男女平等,你這迂腐的腦袋在想什麼呢!」
他怔了怔,隨即曬然一笑:「忘了忘了,總覺得像是一場夢,讓人難以置信。」
「有什麼難以置信的,現在的社會,就是這樣一個人人平等,百姓們當家做主的年代,就是祁墨懷,他也跟我們一樣,沒有高貴尊卑一說,他這個皇帝當不好,百姓隨時可以把他趕下皇位。」她露出憧憬的神色:「雖然有可能,我無法在這個歷史的進程中留下痕跡,但畢竟我努力過,成功過,也享受過,百年之後,也沒有遺憾了。」
「夢,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忽然問。
「什麼?」
「人人平等。」
「有問題嗎?」
「在這個世上,每個人從出生起,對高低尊卑的認知就已經牢牢印刻在腦中,你身在皇室,高高在上,天生的優越感,更應該令你堅定這種認知,可你為什麼要放棄已經到手的尊貴,這可是天下間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榮耀啊。」
說起來,這大半年來,他們雖然對她的所作所為從未表現出任何不滿,但疑惑總是有的,這還是第一次,由某個人直接地問出來。
她斜倚在他肩上,感受著他寬闊胸膛的暖意,悠聲道:「身在高位,伴隨而來的將是無窮無盡的孤獨與寂寞,你站得越高,身份越尊貴,就越會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清冷之感,沒有人願意親近你,也沒有人願意與你共享歡樂與悲傷,就算對你言聽計從,百依百順,那也是因著你的身份,你的權勢,那樣的日子,比籠中鳥還要淒慘。」她淡淡一笑,用力環住他的一隻手臂,「天下固然可貴,但遠遠比不上你們在我心裡的份量。」
「夢,其實我也……」他心中一熱,順勢摟住她,緩緩俯身。
「哎呀!」她突地一聲驚叫,駭得他心頭一顫:「怎麼了?」
她撫著小腹,哀怨地看著他:「你兒子又踹我了。」
某人臉色一僵,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要蹂躪欺負一番。
只可惜,她現在大腹便便,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只能象徵性地將手探入他的衣袍,撫上緊繃有力的肌膚,在胸前用力一擰。
「唔……」某人一聲悶哼,紫眸瞬間溢滿水漬,如被水浸潤的兩顆紫水晶,太誘人了!
「不知兒子是不是跟你一樣,也是紫眸?」想到馬上就能有個小小樓,孕期的所有抑鬱通通消失不見,唯剩下對一個小生命即將到來的企盼與興奮。
「你這色胚……」含糊呢喃著湊上她的頸項,報復性在她柔嫩的脖頸肌膚上用力一吮,她的身子驀地緊繃,抱住他手臂的力道也逐漸減弱。
「只要兒子不要跟你一樣好色,我就阿彌陀佛了。」學著她的樣子,探手入懷,灼熱的掌心,輕撫她被撐到極限的肚子。「好像真的在動!」掌心下傳來的清晰胎動,使他不禁訝然出聲,生命的奇跡,永遠都是那麼令人感動。
「如果蘇蘇算的沒錯,差不多再有十天,孩子就該出世了。」她靜靜倚在他懷裡,仍由他的掌心,在她的小腹處來回摩挲。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父親的存在,小傢伙突然安靜下來,像個正常的孩子般,陷入了沉睡。
以前懷小丫頭時,也沒有這麼強烈的妊娠反應,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以致她一度擔心,肚裡的孩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如今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折騰她到現在,果然符合他父親暴躁多動的性格。
「你為什麼一直篤定,孩子會是男孩?」小傢伙安靜了,他卻隱隱有些失落,「是不是南宮告訴你的?」這倆人,從她懷有身孕開始就一直瞞著他,要不是白蘇察覺到了異常,自己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
她抿唇一笑,「管他男孩還是女孩,反正是咱們的孩子。」瞌睡再次襲來,隨著產期的臨近,她的精神越來越差,渾身軟綿綿的,總是不想動。
打了個哈欠,閉上眼,枕著他寬闊的胸膛,不知不覺中沉入了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