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進入秋季後,天氣相較於夏季時涼爽了許多,卻又不顯蕭條。
只是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卻讓這難得的好天氣,顯得陰沉肅殺。
這裡與宛東只有一海相隔,一切顯得平靜而溫馨,但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不久之後,對岸那片寧和安逸的國土,便要陷入戰火的洗禮。
天色晴朗,秋風陣陣。
可身邊之人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皇后娘娘,請您給微臣一個攻打宛東的理由,否則,這三十萬人的大軍,微臣是不會輕易交給您的。」
軒轅夢靜坐在馬背上,遙望大海對面的那片國度,淡淡地說:「沒什麼特殊的理由,就是看她們不順眼。」
兵部尚書孫洪一怔,似是沒想到她竟會給自己這麼一個答案:「不管娘娘為何要攻打宛東,總之,希望不是因為男人。」
她笑笑,沒有回他,而是換了個話題問:「孫大人願意出兵助我一臂之力,想必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吧?」
孫洪倒也不否認,乾脆道:「沒錯,昊天要一統天下,勢必要滅宛東。」
軒轅夢淡淡一笑,收回視線:「敢問大人一個問題,如果皇上真的已經不在人世,您打算如何?是獨掌大權,隻手遮天,還是繼續盡忠職守?」
這樣的問題,也就只有她敢問出來,聰明人都懂得巧妙迴避,因為這樣的問題,不論回答還是不回答,都是大逆不道的,但因面對的人是軒轅夢,孫洪並不擔心她會拿此事來威脅他,直覺告訴他,身邊這位皇后娘娘,不是一個拘泥於小節之人,她的野心,恐怕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大。
沉吟了片刻後,道:「皇室中祁姓之人,並非只有皇上一個,江上為重,社稷為重,若皇上真的遭遇不測,那便只有從皇室旁裔中擇主而立。」
孫洪說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過最終情勢會如何發展,這並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中。她雖然相信祁墨懷還活著,但心裡也很迷茫,並不能確定,他是否還能回來,準確說,她對昊天這部分強大的力量,徹底失去了掌控。
「大人認為十三王爺如何?」一片沉默中,她忽然問。
「十三王爺仁慈寬厚,聰敏過人,但……」孫洪驀地停下,看了眼軒轅夢:「並不是適合為帝。」
早就知道孫洪會這麼說,就十三王爺那性子,天生恐政,要他當皇帝怕也困難的很。她側首,看著孫洪認真道:「大人說的極是,但與皇上最親近的皇室旁支,也就只剩下十三王爺了。」
「不,不只剩下十三王爺。」孫洪面色一派嚴肅,沉聲道:「還有一個人。」
「誰?」
「前太子。」
軒轅夢並非不知還有祁錦禹,她只是沒想到孫洪會提起他,「大人應該知道,祁錦禹是皇室的罪人,更加不適合為帝。」再說,祁錦禹現在是她手下的人,想讓她歸還,門都沒有!
孫洪卻道:「適不適合,娘娘心裡最清楚。」頓了頓,忽地道:「聽說娘娘多日前,捉到了一個奸細。」
呵呵,好個老奸巨猾的孫洪,竟然連這事都能打探到,「是,我確實捉到了一個奸細,此奸細正由十三王爺看管。」
見她刻意轉移話題,孫洪也不戳破,「既然奸細已經捉到,那麼,當年之事,想必娘娘與微臣都心知肚明。」
看來是她小看了孫洪,這傢伙知道不少事情啊,為了避免今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要不要現在就……
念頭剛起,就見孫洪轉過頭,別有深意地看著她:「微臣死不足以,但若是壞了娘娘的計劃,那就罪無可恕了。」
她猛地攥起藏在袖口下的拳頭,微笑道:「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今後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仰仗你,自然不會讓大人英勇捐軀的。」
孫洪目視前方,一派沉著鎮定:「微臣既然答應娘娘出兵,那便有微臣的考量,沒有好處的買賣,只有傻瓜才會去做。」
軒轅夢心裡氣得要命,面上卻和氣道:「那是自然,我也從沒想過要獨吞勝利之果。」
「這三十萬大軍,是我昊天最強大的一支軍隊,所向披靡,戰無不克,只要攻下宛東,娘娘便可安心對付龍華,再無任何後顧之憂。」
軒轅夢繼續打哈哈:「當然當然,我此次前來的目的,正是如此。」
這該死的孫洪,竟然把她的心裡的小九九猜了個一清二楚,本想與其翻臉,但孫洪手中握有不少兵權,此時還不宜和他鬧僵,否則壞了計劃,那就得不償失了。
「請娘娘記住微臣今日的這番話,獅子胃口雖然大,但也不是什麼都能吃下去的。」
她僵著面皮,客氣回道:「此次若能順利剿滅宛東,那功勞自然歸屬昊天將士,我御龍絕不會任意搶奪。」
孫洪點點頭,看來終於把他哄滿意了:「如此甚好。」
「那大人就趕緊下令渡海吧。」先滅宛東,再攻龍華,說不定等她做完這一切,祁墨懷就現身了呢。
她與他,注定要在戰場上決一生死,或許,他如今的失蹤,只是一個逃避的行為罷了。
但……又能逃避多久呢?
「恕微臣多嘴,在大軍正式開撥前,請娘娘回答微臣一個問題。」
「你問吧。」
「若有朝一日,您與聖上不得不為爭奪天下而兵戎相見,您會為了聖上而主動收手嗎?」
軒轅夢慢慢瞇起眼,瞥過孫洪那張方正孔武的面龐。同樣的問題,她問過自己無數遍,但這還是第一次,由一個外人問出,這是一個比炸彈還要敏感的話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將自己和對方炸得粉身碎骨。
不過,既然是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自然早已有了答案。
「不會。」乾脆利落,連猶豫的彷徨都不曾出現過。
孫洪定定看了她許久,然後轉開視線:「娘娘很誠實。」
「我們只是同盟國而已,一旦鏈接彼此的利益消失,我們之間,就剩下殺戮了。」
孫洪沒有說話,那張已經步入中年,帶著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與氣韻的臉,此刻平靜一片。
許久後,他才緩緩開口:「微臣知道了。」策馬回身,看樣子是要去調兵遣將。
「孫尚書。」軒轅夢對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柔妃娘娘突發重病,皇上無力醫治,為保娘娘性命無虞,我已將其接入御龍醫治,還請大人放心,莫要驚慌。」
孫洪寬厚的脊背顫了顫,若不是軒轅夢眼力好,只怕還發現不了他這細微的反應,「多謝皇后娘娘關心。」說完,縱馬而去。
原還擔心孫柔在孫洪眼力,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但如此看來,他對這個嫡出的小女兒,並非漠不關心。
別以為只有他會抓人軟肋,為了攻打宛東期間,不會被後方各種瑣事騷擾,她必須給孫洪敲個警鐘,讓他有所顧忌。
看來剛才那一番話,已達到預期效果,不管今後如何,起碼在她出征的這段時日,他是不敢妄動的。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她循聲看去,當看到馬背上的騎手時,差點從馬上跌下去。
「末將見過娘娘。」那騎手行到她面前,從馬背上翻下,抱拳行禮。
望著面前的武將,軒轅夢直歎這世界太小,可用之人太少。
尼瑪!這次跟隨她一同出征的副將,竟然是那個差點被她打成殘障人士的陸將軍。
她的表情有些扭曲:「起來吧。」
陸將軍聽命起身,臉上雖然還有幾日前留下的淤青,不過整個人看起來比那天精神多了。還以為這傢伙至少要養半個月的傷,沒想到僅僅三天,就這般神龍活路了,這彪悍的體質,她都自愧不如。
「末將乃為此次攻城之戰的副將,娘娘若有任何不明之處,可隨時向末將詢問。」陸將軍一板一眼地說,語氣中大有瞧不起人的意味。
軒轅夢笑了,看來他對自己上次毆打他一事還有些耿耿於懷,「你我同為將領,自然要互幫互助,今後要多多依仗陸將軍了。」
對方剛要開口,她驀地收起笑臉,眸色轉沉,態度也從溫和變為嚴厲:「但陸將軍別忘了,此次作戰的主帥是我,陸將軍只是我的副手而已,不論何事,你皆要向我匯報,才可執行。」
陸將軍沒想到她的態度這麼囂張,一時間有些傻眼,這時,軒轅夢又道:「還有,上了戰場,就不許再喚我娘娘,要叫我大帥,聽明白了沒!」
陸將軍呆呆看著她,被她這股壓倒性的氣勢駭得回不過神來。
或許因為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訓斥,所以無法接受吧。
見他半晌不回答,軒轅夢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回答本帥,聽明白了沒?」
被她眼中銳光所懾,竟不由自主脫口道:「聽明白了。」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像一個女人妥協了。
可軒轅夢卻不滿意,再次提高音量,大聲喝道:「聲音太小,再說一遍!」
陸將軍臉色漲的通紅,明明不想回答,可身體卻已經不受意志支配,扯起嗓門,大聲回道:「聽明白了!」
「聲音還是太小,沒吃早飯嗎?再說一遍!」
「聽明白了!」
「不夠響亮,再說!」
「聽明白了!」
「再說!」
「聽明白了!」
一番折騰,直到陸將軍渾身脫力,嗓子充血,軒轅夢這才放過了他。
經過這麼一通威懾,陸將軍對她,再也不敢像之前那麼傲慢無禮。
大軍渡海時,她將陸將軍喚到身邊,細細囑咐:「一旦我們渡海,宛東勢必有所察覺,為了保證不被敵人逃脫,攻城時,所有士兵必要竭盡全力,一個不留。」
陸將軍一邊聽,一邊抹汗:「娘娘……大帥難道是要屠城?」
「隨你怎麼說,總之,不能放走一個宛東士兵。」她眸中精光一閃:「不可有增援,不可有逃兵,所有會對之後戰役造成威脅的因素,全部都要除去,懂了嗎?」
陸將軍低著頭,嗓子乾啞:「這……恐怕會有些困難。」
「你放心,偵察逃兵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你只需要指揮大軍,勇往直前,奮力拚殺便可。」
陸將軍想問她為何如此大動干戈,不惜一切代價勢滅宛東,可話到了嘴邊,被她渾身的那陰寒之氣一嚇,又連忙嚥了回去。
見他欲言又止,軒轅夢笑了笑,主動為其解惑:「我這個人心眼小得很,脾氣也暴躁得很,宛東女帝惹得我不痛快,所以我要加倍讓她不痛快。」
她笑瞇瞇的樣子,一點都不和藹可親,陸將軍打了個冷顫,結結巴巴道:「末將這、這就去傳、令。」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
待陸將軍離開後,她眼中的那抹煞氣才盡數宣洩而出。
她已經等得太久了,從被軒轅慈陷害,喪家犬一般逃離京都開始,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很多事情,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最終的結果。
如果軒轅慈沒有對她心生嫉妒,如果女皇還活在世上,如果她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女,今日的一切都將不同,也許她就真的變成了一個只知吃渴玩樂的米蟲,一輩子碌碌無為。
眼看自己的勢力漸漸壯大,曾經想也不敢想的願望馬上就能實現,復仇反倒變得不再重要。
她要一統天下,她要世界和平,她要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為了這個偉大而宏遠的願望,她將不惜一切朝前邁進,誰都不能阻礙她前進的步伐,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宛東壓根沒有料到她會聯合昊天一同進犯邊關,守城士兵手忙腳亂應戰,卻哪裡是昊天三十萬鐵騎的對手,面對有備而來的強大敵人,根本毫無反擊之力。
一切來得快,去的更快,三十萬大軍,從四面八方包抄,把宛東的守城軍打得落花流水,軒轅夢帶來的那一百精兵並未參與攻城,而是負責將逃走的宛東士兵,以及企圖尋求增援的士兵送上西天。
一場浩大的戰事結束,卻沒有半點消息透露出去,遠在京都的宛東女帝,怕是還沉靜在終於抱得美人歸的喜悅當中吧。
叫你美,叫你樂,叫你喜不自勝!馬上有你哭的!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看宛東女帝如此不爽,但偏偏有股怨氣積攢在心頭,怎麼都壓不下去。
從邊境開始,大軍一路長驅直入,如風捲殘雲般將宛東大半城池吞沒,所有的消息全被高壓封鎖,這座城池淪陷,下個城鎮還尚不知發生了何事。
而龍華那邊,她收到飛鴿傳書,軒轅慈果真趁著她攻打宛東期間,調兵遣將,將自己的軍隊圍在太一山一帶,兩軍雖未正式交戰,卻經常在邊界發起衝突。她知道,軒轅慈這是在試探,接連的慘敗,讓她變得比從前更加小心謹慎,沒有萬全的把握,她是不敢貿然對御龍發起攻勢的。
不得不說,這女人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如果她現在肯傾其所有,賭上一把,說不定就能成為最後的贏家。只可惜,她不敢,她怕失敗,怕失去僅剩的一切,怕輸在自己的手裡。
對於這位二姐,軒轅夢比對自己還要瞭解,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攻打御龍,所以即便收到雲錦的書信,告之她現下的危機,她也絲毫不擔心。
反而是宛東這邊,抵抗得非常厲害,沒想到這樣一個以休養生息為主的國度,兵力竟然如此強悍。
在經歷了多日苦戰後,終於將所有威脅全部除盡。
因為消息被封閉,沒有驚動朝廷,宛東最精銳的一支隊伍還在軍營裡整裝待命,而她們的女帝,此刻正在籌備幾日後的一場盛大成親禮,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給她們下達命令。
所謂紅顏禍水,可惑君心,亂朝綱,毀江山,壞社稷,典型代表人物,非贗月莫屬矣。
古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不知她這算不算衝冠一怒為藍顏,希望不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了美人節操盡失。
望著眼前的滿目瘡痍,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也不是個好東西。
其實吧……她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
收回思緒,唇角微牽,正了正頭上的銀盔,轉身步下城樓:「繼續前進。」
……
自打皇帝登基起,宮裡很久都沒有舉辦過如此盛大的儀式了。
連皇貴君的冊封儀式,都是草草了事。如今國師歸來,與皇帝喜結良緣,冊為鳳後,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國師在女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無人能匹。
後宮中諸多男妃雖心有不甘,卻也明白,已自己的資質,是無法與國師相匹敵的,眾人哀怨之餘,只有認命。
好在國師即便被冊封為鳳後,也依舊是國師,如此一來,這後宮還是他們的天地。
因是皇帝大婚,又兼冊封大典,十分隆重,所以禮部非常重視,從天不亮,就開始著手佈置,安排人手,清理街道,下達命令。
而這場典禮的主角——國師兼鳳後,也要早早起身,天不亮就開始背誦學習各種禮儀,以免在大典上出醜。朝臣們更是挖空心思,準備祝賀詞以及賀禮,既不能落於人後,又不能讓女帝覺得太過張揚。
百姓則被告知,在皇帝迎親遊街的過程中,必須身帶紅花,恭敬跪於道路兩側,以表祝福與敬仰。
過往商客,在皇帝大婚當日,皆不可出入京城,違令者,處以仗斃之刑。
皇帝的這場婚事,看似熱鬧喜慶,實則人心惶惶,緊張無趣。
因朝廷明確下了禁令,所以,平日人來人往的城門口,此時空空蕩蕩,倍顯蕭條。
兩名守城衛兵閒來無事,想到皇宮裡的熱鬧景象,不由得大發感慨。
「我本有機會收編皇宮禁軍,可那天不知怎麼的,突然肚子疼了起來,好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要不然,我也有機會瞧瞧那什麼封後大典,比在這裡風吹雨淋守城門要有趣多了。」一名衛兵悻悻抱怨。
另一人聽了,接嘴道:「禁軍有什麼好?宮裡主子多,個個難伺候,我一個姐們,就在禁軍當職,也不知怎麼的,得罪了一個貴君,當即就給仗斃了!屍體扔到亂葬崗,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抱怨的衛兵猛地打了個冷顫:「這麼可怕?」
「那是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就因為聽了我那姐們的死訊,所以我才放棄進入禁軍的機會,到這裡來守城的,雖然無聊了些,但總比丟了性命要好不是?」
「可要是一輩子在這裡守城,那也太沒出息了,我娘還指望我光宗耀祖呢。」
「什麼光宗耀祖,像我們這樣的,一沒背景,二沒學識,就會幾下三腳貓功夫,能有多大作為?我這輩子,能做到百夫長,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在禁軍當職,餉銀是我們的三倍,宮裡貴人多,更容易升職,聽說現在的禁軍統領,當年就是個普通的小兵。」
「禁軍統領有幾個?沒等你出人頭地,小命怕是已經丟了,你就別想了。」
一陣沉默,先前抱怨的衛兵感歎道:「還是國師的命好,在宛東,男人根本就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還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咱們陛下的魂都被他勾去了。」
那衛兵來了興趣:「你見過國師?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只聽見過他的人說,國師貌比傾城,美得不像人。」
「曾經遠遠看到過一次,不過他蒙著面紗,我也看不太清楚,不過就那一眼,便給人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精!」
「這麼玄乎!」
「唉,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的人,能簡單嗎?」
「如果我能有幸見國師大人一眼,這輩子就再無遺憾了……」那衛兵喃喃自語地說著,對人們口中的妖靈之貌充滿了好奇與嚮往。
正迷迷糊糊地肆意幻想著,忽地一陣陰風吹來,感覺週遭的氣溫突然下降了好幾度,一扭頭,竟看到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紅衣女子,若不是大白天,只怕她會驚恐地尖叫出聲:「你是什麼人!」下意識舉起手裡的長戟。
女子溫和一笑:「我要進城。」
「朝廷有令,今日聖上大婚,無論何人,皆不准進城!」衛兵大聲說道。
「我再說一遍,我要進城。」第二次重複,笑意頓失,寒意染上女子漆黑無邊的黑眸。
那衛兵感覺週遭的氣溫好像又下降了一些:「說幾遍都不行,這是命令!」
女子定定看著她半晌,忽地詭異一笑,指指身後:「你看看那裡。」
那衛兵狐疑,探頭朝她身後看了眼,頓時傻眼,手一抖,長戟「匡啷」一聲掉在地上。
「現在我能進了嗎?」
衛兵像是靈魂出竅般,機械地點了點頭:「可以。」
溫和的笑,再次綻放在女子柔美的臉龐上,她拍拍衛兵的肩膀:「辛苦了。」隨後大步而入,緊跟她身後的,是密密麻麻全副武裝的數十萬大軍,整齊有力的步伐,震得城門都微微顫動。
此時,正值宮內典禮最隆重的部分。
身著大紅嫁衣,頭戴紅紗的男子,被人攙扶著,從大殿外緩步而入,女帝深情地望著朝自己不斷走近的人影,得償所願的快意與興奮溢於言表。
像是忍耐不住這短短的距離,她大步跨前,一把牽住男子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月,朕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被她牽住的人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因為在這樣的場合下,男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不過女帝也只是說說,成婚大典還未完成,她是不能揭開贗月臉上面紗的。
兩人並肩而立,負責冊封儀式的內侍,手捧一卷明黃聖旨,站在文武百官面前,開始宣讀:「朕自弱冠之日登基,時已一十六年,一直未曾封後,一則無心挑選,二則政務忙碌,如今,為保江山之穩固,皇室之安穩,遵崇祖訓,行以大婚。朕與國師兩情相悅,心意相通,且國師為人德厚流光,含章秀出,如今國師雲遊歸來,故朕決意與之……」剛念到這裡,一名禁軍慌慌張張闖入大殿,撲通一聲跪下,不顧眾人以及女帝黑沉的臉色,大聲道:「陛下,大事不妙了,城……城門被破,昊天大軍直逼而來,已經將皇宮包圍了!」
頓時,滿堂嘩然。
皇宮被包圍了?
這怎麼可能!昊天大軍若真的攻打宛東,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名衛兵顯然實在胡說八道,故意破壞封後大典!
眾臣七嘴八舌,有叱責的,有笑話的,有若無其事的,還有幸災樂禍的,總之,就是沒有慌張害怕的。
昊天大軍又不會飛,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京城,還將皇宮給包圍了。
想想就不可能。
女帝牽著心愛男人的那隻手,有些發抖,掌心滲出黏膩的汗水。
她告訴自己,這奏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昊天雖然一直都視宛東為眼中釘,但也不可能在沒有任何進犯理由的情況下,貿然對宛東發起攻勢,就算他們真的忍耐不住打算對付自己,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就攻到了京都。
是的,不可能,怎麼想都像是一個笑話的急報,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繼續自己的成婚大典,為了得到贗月,她可謂是花盡了心思,就等著這一日的洞房花燭了。
可潛意識卻告訴她,這不是笑話,也不是謊報,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在她的周圍,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是想要她死的人。
前來報告險情的衛兵被一名大臣給踢出了大殿,正當她準備向女帝大獻慇勤的時候,突然感覺後領一緊,接著整個人騰空而起,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一股大力給丟出了大殿。
伴隨著那名大臣重重落地,一名紅衣女子大搖大擺走入殿內,像在自己家一樣隨意,找了個舒服的席位,將坐在上面的某權貴拎起來扔出去,然後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大家看著我做什麼?」她指指捏著聖旨,一臉呆傻的內侍,「你,繼續念。」
吵吵嚷嚷的大殿,因她的到來,而立馬變得安靜起來,連不知誰嚥口水放悶屁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拈起水晶碟中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置於唇邊細細咀嚼,軒轅夢旁若無人地吃吃喝喝,所有人都見鬼似的盯著她,連女帝都忘了自己此刻是在幹嘛了。
一抬頭,看到一雙交握的手,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做我的男人之前,首先要想想紅杏出牆會有什麼後果,我千辛萬苦治好你的臉,可不是給這個女人做嫁衣裳的。你贗月想死想活我不管,但絕不能上其他女人的床!」
此話一出,殿內詭異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空中彷彿漂浮著冷冽的冰刀和許多粉紅色的小泡泡,令人驚恐的同時,亦浮想聯翩。
女帝臉色來回變幻,就跟那萬花筒似的,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女帝的直覺比一般人敏銳許多,看到軒轅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大勢已去。
原以為軒轅夢是為了之前她派兵偷襲一事向自己報復,但聽了她剛才的話,這才恍然明白。
這女人與自己一樣,對身邊這個男人,都有著不同尋常的心思。
不由得,將身旁之人扯到懷中,緊緊攬住。
軒轅夢眸光劇烈一跳,手中的銀質酒杯,被她捏變了形,「太可惡了,見了妻主不但不認錯,反而變本加厲,你打算讓我怎麼懲罰你?剝光了吊起來,再給你那不安分鳥兒套個緊箍咒?」
「撲哧!」有人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軒轅夢與女帝同時朝這個笑出聲的傢伙看去,笑得正歡的女人同時收到兩束陰森寒厲的目光,連忙摀住嘴巴,縮了縮身子,盡可能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軒轅夢收回目光,索性一把捏碎了手裡的銀杯,揚手扔了出去:「我數三聲,想活命的,立刻給我滾出大殿,跑得慢的,休怪我心狠手辣。」她抬手,一指被女帝鎖在懷中的男子:「你,過來,到我腳下跪著,好好給我認錯。」
不知是不是錯覺,被她點名道姓的某人竟向後退了一步,那感覺好像在……抗拒?
抗拒?被這個突然出現在腦中的詞彙刺激了一下,她猛地起身,伸手一指女帝,「月,你當真要捨我而選她?」
面對她嚴厲且不容拒絕的質問,男子不但不回答,反而像是被驚嚇到了一樣,又往女帝懷裡縮了縮,這樣的舉動,無疑在她心頭上點燃了一蓬炸彈,轟的一下,讓她的腦袋都燒了起來。
「告訴我原因。」心裡雖然怒火沖天,臉上卻不顯分毫,「只要一個合理的理由,我就再也不追究你的移情別戀。」一邊說,一邊朝前邁步。
說出這樣的話來,還真是感覺有些委屈呢,什麼叫移情別戀,明明是紅杏出牆。可他選擇的,是至高無上的地位,獨一無二的身份,這些都是她無法給他的,就算他現在說出要與她一刀兩斷的話,她也不會怨他恨他的。
她只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自己接受的理由。
女帝見狀,將懷裡的男人朝身後一推,怒視軒轅夢:「這裡是宛東,是朕的國土,容不得你這逆賊放肆!」
聞言,軒轅夢仰天大笑:「你的國土?真是天真啊,你以為,我能進得了這裡,來參加這場滑稽可笑的婚宴,這個地方,這座宮殿,包括整個宛東,還能是你的嗎?」
女帝眼神一凜,雖心知她所說不假,但天生的王者之氣,還是讓她維持住了一個君王該有的氣度,沒有驚慌失措,丟盔卸甲。
兩人一眼神相對峙了半晌,忽地,女帝一聲高呼:「來人,將這擅闖大殿的賊人拿下!」
她這一聲高呼,無非是在試探,準確點說,是在確認什麼。
眼前的女子既然能大搖大擺地走進皇宮,走進大殿,她就沒指望憑借幾個禁軍便能將其伏誅,她只想知道,如今的情勢,到底嚴峻到什麼程度。
當她高呼出聲後,大殿依舊靜悄悄的,根本沒有半點動靜。
女帝這才意識到,一切真的已如那女子所說,腳下的土地,整座宮殿,包括京都,包裹諾大的宛東,都已不屬於自己。
望著軒轅夢似笑非笑的森冷面容,她驀地想起什麼,不禁脫口道:「是你?那個向朕獻上邊防佈陣圖的商人?」
軒轅夢瞇了瞇眼:「咦?陛下記性不錯,竟然還記得我。」
女帝渾身一震,猛地轉頭,看向身後的男子,但因為蒙著面,所以根本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竟然聯合起來欺瞞於朕?月,從一開始,你就恨不得朕死,是不是?」
男子還是不說話,軒轅夢有些好奇,一向多話的贗月,要有多糾結,才能變得邵煜霆還悶騷啊。
女帝低低笑出了聲:「當初朕就看你二人關係斐然,卻沒想到,一直忠心為主的你,竟然會心懷鬼胎。月,你太讓朕失望了。」
「陛下,你也沒什麼好失望的,畢竟他也為你做了幾年苦力,該償還的也償還清了。」軒轅夢忽地插言,打斷了女帝和贗月之間的交談:「陛下如果想等援兵來救駕,那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就算援兵來了也是於事無補的。」
女帝沒想到她竟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臉色頓時大變,聲音卻勉力維持冷靜:「你想如何?」
軒轅夢快速在殿內環視一圈,不悅地蹙起眉頭:「我不是讓你們滾出這裡嗎?怎麼還傻站在這裡?」她輕聲哼笑,一展眉頭,「原來大家都是忠臣義士,想要陪著你的陛下一同共赴黃泉路,既然如此,那我就做回好人,成全各位吧。」
朝臣們不是忠心,也並非視死如歸,她們只是迷茫,很困惑而已。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也太荒誕。
皇宮被包圍,宛東淪陷?聽著像是一個再好笑不過的笑話,假如一切只是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子的惡作劇,事後女帝必會龍顏大怒,賜她們個一丈紅,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可萬一……萬一這一切都是真的,宛東真的淪陷了,皇宮真的被包圍了,那她們……她們豈非成了階下囚?
這太可怕了,不論哪一種可能,對她們來說都是致命的。
這才是兩難的選擇,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放——箭!」兩個簡潔的字眼,從軒轅夢口中吐出。
無數嚓嚓嚓的聲音響起,伴隨她「放箭」二字的落下,大殿周圍突地憑空出現許多手持弓弩的弩手,烏黑發亮的箭尖,紛紛正對大殿中央。
所有的臉色都變了,那些游移迷茫,瞬間變為驚恐害怕。
時至此刻,她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竟然是真的!宛東真的完蛋了,她們真的成了階下囚!
一陣亂哄哄的喊叫,有人因過度緊張,驚叫著朝大殿外跑去,卻只跑出幾步,就被一支弩箭射穿了胸膛。
「剛才叫你們跑你們不跑,現在不讓你們跑了,你們反倒想要跑了。」她一聲冷嗤,神色既憐憫又冷酷,「我這人向來說一不二,讓你們逃,我就絕不會下殺手,現在,我不打算讓你們逃了,誰敢逃,一縷殺無赦!」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在,站著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皇帝陛下,可真正俯瞰眾生傲視群雄的人,卻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突地,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她,大叫道:「是她,是御龍的軒轅王!」
「軒轅王?那個起義軍的首領?」
「聽說岳陽一戰,她身先士卒,以少勝多,龍華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難道……難道我們宛東也淪落至此?」
……
對這些議論,軒轅夢充耳不聞,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男子蒙著面紗的臉龐。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雖然從身形上看,他的確是贗月,可那種自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卻又與贗月大相逕庭。難道離開自己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這廝轉性了?
女帝見她死死盯著自己的男人,心裡也很不爽,在她看來,自己的皇位甚至國土,都可以被人覬覦,但她喜歡的男人,絕對不能被任何人染指。
她用力一扯身後的男人,死死摟在懷中,同時伸手拍向一旁的柱子。
軒轅夢雖然不知她想做什麼,但自從上次被軒轅慈逃脫後,她就多了個心眼,在敵人窮途末路時,一定要時刻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身邊的各種器具擺設,說不定一個不起眼的小茶壺,一顆小石子,都會是開啟密道的機關。
果不其然,在女帝用力拍下的瞬間,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升起四道密合的銅牆鐵壁,一旦鐵壁完全升起,就可以將女帝安全籠罩其中,裡面是否還有密道,她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這個機關設計的很巧妙,女帝的反應也很迅速,但軒轅夢早有準備,那鐵壁升到一半時,她就連帶贗月和女帝,一同從那鐵壁中給拽了出來。
女帝吃痛倒地,贗月也摔了個狗吃屎。
望著眼前一幕,她越發感到不對勁。
妖媚脫俗,傾國絕艷的贗月,就算摔跤,那也要摔得天地失色,萬物生輝,哪會像現在這樣,既沒風度,也沒氣度,要多醜就有多醜。
女帝很快從地上爬起來,但她鐵青的臉色,已經說明了她此刻悲憤欲絕的心情。
她實在難以想像,這個女人是用什麼方式把自己從機關牆中給拽出來的,明明離她那麼遠,在牆壁升起時,她甚至還沒有挪動腳步。
對軒轅夢超乎想像的速度以及身手的震驚,遠遠超過此刻的絕望與憤怒,當初設計機關牆的匠人明明說,就算當世一等高手,也無法突破這機關牆,這牆的堅固程度,連炸藥都炸不毀。
此刻,女帝最想做的事,就是將那個設計機關牆的匠人給一刀斬了!
當然,她也得有這個機會才行。
不知是不是跌得太狠的緣故,贗月竟然趴在地上起不來身。
軒轅夢雖然覺得奇怪,卻還是上前,將他從地上扶起。
她伸手攙扶,對方卻堅決不肯起身,一個往上提,一個往下墜,軒轅夢惱了,猛一用力,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呃?」望著面前身著大紅嫁衣,滿臉白粉,濃妝艷抹,一臉膽怯看著自己的男人,軒轅夢像丟垃圾一樣把男人丟了出去,「撲哧」一聲,男人再次跌了個狗吃屎。
不是贗月!
新郎不是贗月!
原來女帝娶的不是贗月!
哈哈哈哈哈哈!軒轅夢在心裡笑出了一朵大菊花。
女人也驚呆了,想到自己剛才一直牽的竟然是這個醜男人的手,就一陣噁心作嘔。
一個高興,一個痛苦,一個得意,一個失意,軒轅夢和女帝,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場面已經夠亂了,可偏偏就在這時,頭頂上忽地傳來一陣輕快的笑聲,似愉悅,似譏諷,似暢快,似滿足。
循聲望去,只見一紅衣的男子,正斜坐在大殿穹頂的橫樑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執著白玉酒壺,自在逍遙,好不快活。
軒轅夢嘴角抽了抽,早知贗月並非安分之人,這世上只有他愚弄別人的份,誰也別想佔他半點便宜。
唉,真是情到深處人變傻,她竟然以為贗月真的要嫁給女帝!
她搖頭輕歎,笑自己頭腦衝動,很傻很天真。
女帝先是一怔,隨即怒火沖頭。能不怒嗎?不但找個替身跟她成親,還找個那麼醜的,軒轅夢從她惱羞成怒的表情上可一猜出,她現在一定很想把贗月暴打一頓。
贗月折騰人的本事,他若認第二,這世上沒人敢認第一,女帝喜歡上這個男人,也真夠慘的。
贗月啊贗月,你可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月,你這是什麼意思?親口答應做朕的男人,卻找個替身來愚弄朕?以你之能,若不想嫁於朕,誰也逼迫不了,又何必演這一齣好戲?」
贗月悠閒自在地靠在橫樑上,兩條修長的腿在空中蕩啊蕩,舉起白玉酒壺,清透的酒液只壺嘴中緩緩流出,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一滴不剩地落入那微張的誘人紅唇中。
「我是答應嫁給你,但又沒說是我跟你成親。」
「你……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看來拿女帝也拿贗月沒轍,碰上這麼個極品貨,任誰都要抓狂。
贗月轉著手裡的酒壺,卻不回話,直到女帝和軒轅夢都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半空中,傳來他幽幽的聲音:「十多年前,我尚年幼,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以為眼睛看到的是怎樣的,事實就是怎樣的。」
軒轅夢聽了他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有些雲裡霧裡不知何意,但女帝臉上卻出現了一抹深沉的凝重,眼中閃動著她看不明白的緊張與難堪,還有慌亂。
怎麼回事?這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嗎?她又被剔除出去了?
幽然飄忽的聲音,繼續在大殿中迴響著:「曾經的端木一族,在宛東的地位與勢力,幾乎可與皇室匹敵,作為一個百年老族,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打垮的,可惜……這個龐大的家族,卻出了一個傻瓜,這個傻瓜,就是我。」
軒轅夢心跳驀地一窒,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贗月所說的,是他從來不肯過多提及的身世,多年前的一場滅族大難,是他心口一道永不磨滅的創傷。
女帝半垂眼簾,似乎想要以此來遮掩自己的心虛,可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都表明出了她此刻的慌亂與膽怯。
一聲輕輕的歎息,夾雜著無奈,悲傷,自嘲,與深深的無力,連那抹艷麗的紅,都因此顯得黯淡起來。
「你是個很有魄力的帝王,但對於我來說,你卻是毀了我一生的惡魔,端木一族,整整三百七十六口人,就這樣死在了你的手裡,呵……可笑我還以為兇手另有其人,相信你一定會為端木家找出真正的兇手。」
軒轅夢又開始犯迷惑了,當年害死他一家的不是軒轅慈嗎?怎麼又變成宛東女帝了?
衣袂翻飛,有淡淡的酒香氣在鼻端飄過,穹頂之上的人翩然落地,與她並肩而立,同樣的艷紅,同樣的妖嬈,所有人都有一種感覺——這兩個人,才是今日婚宴的主角。
他沒有看軒轅夢,只將手裡的酒壺丟給她,然後便轉向了對面的女帝,「軒轅慈利用我的無知,捏造莫須有罪證,企圖除去端木家在宛東的龐大勢力,而剛登基稱帝不久的你,假仁假義,虛與委蛇,對祖母說,這只是一個忠誠的考驗而已,待你查明真相,必將還端木家一個清白。祖母一生忠君,對你的謊言深信不疑,可你卻在祖母與母親入獄後的第二天,就派人將他們秘密處死,又以叛國謀逆之罪,通緝幾位嬸母,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是端木家背叛了皇室,你為了掩蓋真相,在一個令端木家倍感絕望的晚上,派出殺手,將端木家剩下的人全都殺死,又一把火燒掉整幢宅子,毀滅證據,讓所有人都以為,屠殺端木家的人是龍華皇室!」
說到這裡,他一改往日的風流恣意,面上顯出狂怒的狠色,低吼道:「你怎麼狠得下心,那些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面對殺戮,他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我親眼看到那些殺手,殘酷地屠殺我的家人,一刀一刀,他們哭喊著,絕望著,可不論他們怎麼喊,怎麼叫,怎麼求饒,那些殺手根本就不會心軟!我最年幼的弟弟,被殺手一刀砍下頭顱,他的頭就在我的腳邊,我在大火中死死捂著嘴巴,眼睛疼得要命,可我卻不敢出聲,我怕自己也會被殺,被砍下腦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恨著軒轅慈,恨著龍華皇室,可直到最近我才查明真相,才知道,殺了我一家人的兇手,原來是你,是祖母忠誠了一輩子的宛東皇室!」他雙拳緊握,額角青筋直跳,牙關咬得死死的,儼然一副失去狼崽的母狼模樣,勢要找獵人拚命的狠勁。
女帝似是被他這種刻骨仇恨的目光所懾,不由得捂著心口向後疾退了數步。
連軒轅夢也被贗月身上釋放出的強烈殺意驚得脊背發寒,她不知道當時的情景具體是怎樣的,但只要想到小小的男孩,瑟瑟發抖地躲在一片殺戮的火海中,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接一個慘死在殺手的屠刀下,那樣的場面,令人心疼難抑,錐心如刺。
贗月。
總以為他是瀟灑不羈的,放浪形骸的,可直到此時,她才看到他深埋與心底的那一片千瘡百孔,血肉猙獰。
不由得上前,從身後,緊緊地擁抱住他,「月,對不起,直到現在我才看到你心裡的痛。」他曾不止一遍問過她,為何從不主動詢問他的身世。她以為自己不問,便是對他的尊重,可這種尊重,卻恰恰顯得不近人情。贗月決意要離開自己一段時日,並非任性,也非吃醋,更非他說的沉澱思考,而是他認為,自己在她心裡,並不如其他人那麼重要。
灑脫如他,其實也會害怕。
抱她緊緊抱住的身軀漸漸歸於平靜,不再顫抖,她與他貼得這麼近,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
他遭受了比常人痛苦百倍千倍的劫難,但他活得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強從容。
她愛他,愛他這個人,愛他的樣貌,愛他的靈魂,愛他的一切。
女帝在他一聲聲泣血的質問中,神色漸漸由慌張變為內疚,再由內疚變為愧悔,可最終,卻歸於了平靜。
她看著贗月,嘴角竟然帶著笑:「你說的確實是真的,朕不否認,端木一族功高蓋主,留著遲早是個禍患,朕身為一國之君,擔負社稷興亡,必須要將一切對江山穩固有威脅的存在全部清除,因為這是朕的使命?」
聞言,贗月嘶聲大笑:「使命?你的使命,就是奪走我三百多親族的性命?好,好的很,既然如此,那我的使命,便是送害他們慘死的罪魁禍首下地獄!」
女帝似是不敢面對贗月仇恨發狠的目光,別開眼道:「朕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唯一的錯……」她深吸口氣,似有不甘,又有憤怒:「唯一的錯,就是留下了你這個禍根。」年少時的驚鴻掠影,情動入骨,在冷血下達了秘密屠殺的命令後,卻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不得傷害端木月。
她仰起頭,看著高高的大殿穹頂。
身為宛東的皇室繼承人,從懂事起,她就不再知道仁慈為何物。
那個大雪紛飛的午後,在寒冷的天氣中罰跪了整整一天,飢餓無比的她,睜開眼時,卻看到了一隻還冒著熱氣的大肉包子,男孩明媚耀眼的笑容後,毫不掩飾的心疼和同情,讓她冰冷寂寞的心,瞬間溫暖起來。
他給了她溫暖,她卻給了他噩夢。
軒轅夢不知女帝在想什麼,若是知道,一定會總結一句——一個肉包子引發的血案。
女帝臉上的溫情只維持了片刻,再低頭時,便只有帝王的冷絕:「既然你知道了真相,那麼,你打算如何對付我?」
贗月掙開軒轅夢,將她推到身後:「這是我與她的恩怨,你不要插手。」說完,手掌一翻,那些高燃著代表喜慶的龍鳳喜燭驀地熄滅,同時,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鋒利的火劍:「一報還一報,當初你是怎麼對待端木家的人,我今日就如何對待你。」
女帝閉了閉眼,復又睜開,目中一片精光閃爍:「月,你殺不了我。」
軒轅夢正打算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觀摩這場根本沒有懸念的戰鬥時,突然發現女帝的指尖泛起一抹冰藍,隨後那冰藍逐漸擴大,大殿兩側荷塘內的水,竟然像是有了生命般,漸漸朝著同一個方向凝聚,最後,女帝手裡多了一把水藍色的……長刀?
軒轅夢差點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洗洗再安回去,她眼沒花吧?女帝她她她……她竟然和贗月一樣,也是超異能者?
一個可以操控火,一個可以操控水。
尼瑪!這回世界是真的玄幻了。
看來這場決戰,要比她想像中的精彩絕倫多了,可問題是,她跟女帝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她純粹只想把她從皇位上拉下來,滅了宛東而已。
插手還是不插手,這是個問題。
在她糾結之時,贗月與女帝已經交起手來。人們常說,水火不容,這兩人之間的人爭鬥,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根據五行相生相剋原理,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贗月明顯處於劣勢,除非誰能操控沙塵暴,來個土克水,否則,贗月想贏,基本沒什麼希望。
插手還是不插手呢?她依舊在糾結。
贗月說這是他的事,要自己來解決,想必他弄了這麼一出假嫁戲碼,也是為了在盛典上公開女帝的罪行,伺機報仇吧。
他是自在無束的人,同時也是個非常有原則的人,他認為家仇就該親自來報,她插手的話,就失去了報仇的意義。
她很想尊重他,但眼下的情形,他節節落敗,根本就不是女帝的對手,這讓她怎麼尊敬?
就在她恍神期間,贗月手中的火劍被女帝手中的水刀一分為二,瞬時,那凝聚起來的小火苗就像散了架的積木,零零散散飛向四周,輕微的撞擊聲後,一道紅影飛跌而出,就像一隻斷線風箏。
軒轅夢連忙追了上去,在那紅影落地之前,將其接住:「嘖嘖,跌個狗吃屎沒關係,萬一傷了你那嬌嫩的肌膚,我可會心疼的。」
贗月那張妖魅的臉容第一次顯得扭曲,也不知是因為她的調侃還是敗在女帝手中的不甘,推了推她,便要再次衝入殿內。
她卻按著他,兩條手臂就跟精鋼鐵鏈似的,死死地鎖著他:「做什麼非要一個人去戰鬥?二打一不是勝算更大嗎?」
他詫異地瞥了她一眼,習慣性地挑起細長妖媚的眼角:「你倒是越來越可恥了。」
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只要能取勝,我從來不在乎手段。」
他沒有反駁,只一臉肅然看著她:「我也不在乎,但這一次,我必須要親手了結她,為端木家三百餘口人報仇雪恨!」
沒想到他在報仇這件事上竟會這麼固執,她恨恨咬牙,近距離盯著他的眼:「搞什麼形式主義!能殺死仇人就行,手段什麼的,跟報仇有關係嗎!」
他蹙眉,覺得今日的她真是不可理喻:「軒轅夢,我端木家的仇,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再插……」
「插插插,我插你個菊花!」打斷他未完的話,沒好氣的大吼:「你是不是想說不要讓我插手?因為這是你的私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呸!誰說跟我沒關係,你丫的是我男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想撇清關係,門都沒有!」
贗月一臉黑線,難得被她罵得毫無回嘴之力。
見他嘴唇微動,似乎還想說什麼,她先發制人,一口咬上去,發狠地吮了幾下這才放開:「到一邊呆著去,好好看你妻主如何大顯神威!」
「噗!」當下的氣氛與情形並不適合**,可他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妻主大人,我知道你神通廣大,戰無不勝,但你也別小看你的夫君,若無完全把握,我怎麼可能孤身犯險,我還沒活夠呢。」
這回輪到軒轅夢一臉黑線了,之前因為擔心他,所以才沒怎麼注意,直到現在,才嗅到了一股貌似桐油的刺鼻味道。
「我早猜到她會躲到鐵壁裡面,所以事先在大殿外準備了桐油,你倒好,把她給救出來了。」
她訕然一笑,他事先又沒通知她,她怎麼知道他有這個打算。
正要討好幾句,大殿內的人突然一股腦全部嘩啦啦湧了出來,還有人大叫著「走水了,快來救火之類的」,她偷眼看了眼身旁的贗月,發現他臉上滿是勝券在握的從容自信,望著他唇角的笑紋,她這才恍然明白,贗月根本就沒打算與女帝正面對決,這才是他的殺手鑭。
大火瞬間吞沒了整座大殿,熊熊烈火中,隱約看見女帝朝著大殿出口急奔,贗月淡色的瞳孔,映著獵獵火焰,透出一種妖異的紅。
那形狀優美的,因被噬咬而顯得越發紅艷的唇輕輕兩邊扯開,紅衣拉出一道翩躚的軌跡,轉瞬間,那高挑的人影便沒入了熊熊大火中。
但凡他走過之地,兇猛的火焰自發自動向兩邊退開,看得軒轅夢一陣目瞪口呆。
裡面的情形她看不到,雖然心急如焚,也不敢貿然衝進去,這麼大的火,她若沒頭沒腦的往裡沖,燒不死也得燒殘,她這一身嬌嫩的肌膚啊,比贗月還嬌氣。
不知過了多久,大火已將整座宮殿完全包圍,她甚至看不到宮殿的大門在哪裡,只能聽到微弱的喊叫聲,嘶吼聲,碰撞聲……
她那個急啊,除了在原地跳腳什麼都做不了,忽地,目光落在不遠處盛滿水的大缸上,不知扛著這個大缸往火海裡沖,會被燒焦的幾率有幾成。
走上前,試了試水缸的重量,如果她生在現代,一定是世界級舉重第一人。
正準備用這不靠譜的辦法憧憬大殿,一道紅影如紅色箭矢般從殿內急奔而出。
她愣愣看著她,他就如那妖界之主般,踏著優美的步伐,一步步朝她接近。
「我們走吧。」他牽過她停留在水缸上的手。
她有些懵:「去哪?」
他側首,眼尾悠然在她臉上一掃,勾得她小心肝一顫一顫:「當然是回家。」
她喜上眉梢,主動隨上:「你終於肯跟我回家了。」刻意加重回家二字。
他臉上帶著笑,不算愉悅,不算興奮,也不算得意,只是單純的一個微笑而已:「我的家早就已經毀了,我現在只有你給我的家。」
「月……」某女感動得稀里嘩啦,一塌糊塗。
「所以。」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拉大,帶上了愉悅,帶上了興奮,帶上了得意:「從現在開始,我的一應衣食起居,吃喝拉撒,全由你包了,每月還要給我至少五百兩的零用錢,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挑剔,為了我嬌貴的肌膚,你一定會慷慨解囊的。」
……
半個時辰後,兩人已經走在離皇宮幾里遠的城門口了。
如來時一樣,兩人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般並肩朝城門口走去。
兩道艷紅,在略顯沉悶的天色中,異常清晰耀眼,就像兩朵同時綻開的絢爛煙花。
贗月這廝,不論走在什麼地方,都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從無例外。
那個呆呆放軒轅夢進城的守衛,想起之前發生的事,直到此刻還有些回不過神,其他守衛在看到昊天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入城時,就已經知道宛東淪陷了,此時不逃更待何時,但她卻依舊堅守崗位,不曾離開,不是因為盡忠職守,而是她不知該逃往何處,逃離之後又該做些什麼。
做了好幾年陞官發財的夢,現在卻告訴她,一切都完了,宛東沒了,皇室沒了,什麼都沒了,她實在難以接受。
城門這裡已經沒什麼人了,有錢的富商見勢不妙,拖家帶口,一早就離開了京都,窮人們無處可去,只能心驚膽顫地躲在家裡,希望逃過一劫。進了城的商旅,早已匆忙離開,沒有進城的,遠遠躲開,繁華熱鬧的京城,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座死城。
周圍安安靜靜,只有烏鴉聒噪刺耳的嘎嘎聲迴盪在空蕩蕩的街道,那守衛茫然四顧,總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國破家亡,這對於每一個昊天人來說,或許都是一個難以承受的噩夢。
突地,她那木然空洞的眼驀地一閃,死死盯著前方走來的兩道紅影。
走在左邊的女子她自然認得,就是她,帶來了這場毀滅一切的噩夢,她下意識握緊手裡的長戟。
一陣微風拂過,淡淡的幽香飄來,她愣愣望著走在紅衣女子身邊的紅衣男子,眼神再次免得木然迷濛。
好美的男人,簡直……簡直……沒錯,就是大家所說的,不是人,而是妖精!可這不是形容國師的嗎?這世上,還能有比國師還美的男人?
手裡的長戟再也握不住,呆呆望著男子妖媚絕倫的臉,甚至忘記了呼吸,直到那兩人越走越遠,直到最後,只剩下一抹驚鴻般的影響殘留在腦子裡,她這才回神。
頹然靠在城門上,她雙眼發直,口中喃喃:「俺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繁華的京都,奢靡的宮殿,通通被兩人甩在身後,那種與彷徨過去說再見的感覺,讓軒轅夢不禁一陣心情舒暢。回頭望了眼被一片火紅映照而泛出胭脂色的天空,牽了牽身邊男子的袖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大殿到底做了什麼?」之前那一片火海中,她只聽到聲音,沒有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實在好奇。
贗月閒閒扯了扯嘴角,態度散漫道:「沒做什麼,就是手癢了而已。」
手癢?她上上下下將他仔細打量一番,好半天後,才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來。
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絕對是一個超級可怕的存在,以往只知他嘴巴毒,沒想到還有暴力傾向。
「月啊……」她的手順勢滑下,改為牽住他的袖口:「手癢是病,得治,今天癢沒關係,以後可不能再犯病了。」
他挑了挑眼角,似笑非笑望著她:「你放心,我手癢也是看對象的,對你,我永遠不會手癢,只會心癢。」
一句話,勾得她也心癢起來,恨不得就此壓倒他,狠狠蹂躪一番。
該死的人妖,什麼時候都這麼風騷!
「月,仇也報了,氣也出了,這回給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了吧?」
他眼底閃著一簇小小的火苗,淡色的瞳仁深情如許,她正想再說兩句肉麻話,誰料他卻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放在她面前搖了搖:「你軒轅夢是海東青,難道我就是金絲雀?誰也沒有權利要求另一個人永遠守著自己,就算是夫妻,也沒有這個責任與義務,更何況,我們還沒有成親。」
她恨不得仰天哀嚎一聲,這男人,太會磨人了。
不過心裡雖然抓狂,但她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是對的。這世上,沒有誰注定要做另一個人的附屬品,愛也好,恨也罷,江湖路遠,天各一邊,誰離了誰不能活呢?
可她又不贊同他的話,人之所以彼此相愛,那是因為人生來就只有一半靈魂,在沒有遇到自己的另一半靈魂時,唯有孤寂無依,只有兩半靈魂合二為一,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共同體,彼此相依,彼此溫暖。
「月,我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你這麼說,不就是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我身邊男人一大堆,有你沒你都無傷大雅,對嗎?」她看著他反問。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挑著眼角,把問題拋回給她:「你捫心自問,我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她想也不想,便道:「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愣了愣,隨即卻自嘲一笑:「是啊,不可或缺的存在,從頭至尾,你都只當我是你的知己。」
「我當你是知己,也當你是愛人,這兩者之間有矛盾嗎?」
「不是有矛盾,而是你把這兩種感情分得太清楚。」
她蹙眉:「你什麼意思?」
他看著她,眼底清透深邃:「你告訴我,這次你帶兵圍剿宛東,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問題。
他卻一瞬不瞬看著她,一副不得到想要答案誓不罷休的模樣。
她被他認真的樣子逗得笑出聲來,瀟灑如贗月,狂妄如贗月,從容如贗月,一旦面對感情,也變得畏首畏尾束手束腳。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天才變傻瓜。
「月,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我說過,你贗月或生或死我不管,但我絕不允許你變成其他女人的私有物。」
難得的嚴肅被她打破,他忍不住搖頭:「什麼私有物,你還真想把我當金絲雀來養了。」
見他不再執著那個問題,她連忙蹭上去,涎著臉討好:「金絲雀有什麼不好,你這嬌嫩的肌膚也經不起風吹雨淋,倒不如永遠躲在我的羽翼下,讓我為你遮風擋雨。」
他伸出兩指,捏了捏她幾乎貼到自己嘴唇的臉:「你這臉皮倒是越發厚了,跟誰學的?」
不假思索:「你。」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贗月與蕭倚樓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哦,跟我學的?可惜火候不夠,班門弄斧,實在不堪入眼。」他搖著頭,好似對自己學生無比失望的夫子,「想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臉皮厚嗎?」他忽地一笑,猛地收緊手臂,將湊到自己懷中的她按在胸前,腰肢輕扭:「怎麼樣,感覺到了嗎?」
呃,小腹那裡……
「當然……感覺到了。」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甘拜下風。
他眸色深深,垂目望著她,兩人之間只剩下薄薄一張紙的距離,「軒轅夢,我這隻金絲雀可是很難養的,你要做好準備,千萬別後悔。」
「我軒轅夢這輩子還不知後悔為何物,你來試試看啊,看我會不會後悔!」不甘示弱地狠狠一扭腰,身體之間敏感相觸的感覺越發強烈。
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從容,清透的眸漸漸變得有些渙散,輕軟的唇越發紅艷,如開在臘月寒冬的紅櫻,「什麼時候娶我?」
果然是贗月,秉承他一貫間接乾脆的原則,廢話不說,直奔主題。
她埋首在他頸窩,貓咪般蹭了蹭,想親他那誘人的紅唇,可惜高度不夠,唉,這傢伙長那麼高做什麼,小巧一點不好嗎?
「現在就娶。」
不愧是軒轅夢,一向只喜歡速戰速決,不愛繞彎,想到就做。
「拿什麼娶?」
「拿我的愛。」
「沒有聘禮。」
「以後補上。」
「沒有證婚人。」
「蒼天在上,厚土為證,難道還不夠?」
「你太小氣。」
「錯,是我太愛你。」
一陣沉默,他緩緩推開她:「那就開始吧。」
「開始什麼?」
「你說開始什麼?」他幽幽然瞥她一眼,撩了撩袍子:「正好你我穿的都是紅衣,倒是喜慶,也不用換衣服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贗月說的竟然是成親的事,沒想到這傢伙比她還急性子。
與他並肩而立,面朝東方,緩緩跪下,一抬頭,卻見某人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喂,你怎麼不跪?」
某人摩挲著下巴,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樣:「我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就這麼輕易變成你的煮飯公。」
「廢話少說,上了賊船,你就別想再脫身!」她伸手一扯,直接將他扯到身邊跪下,「還有一點我要糾正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不是煮飯公,是暖床小伺!」
他哎呦哎呦地揉著手臂,學楚館裡那弱不禁風的小公子,「你太粗魯了,都不知道憐香惜玉,人家的胳膊都被你弄斷了。」
無視她的弱不禁風,繼續粗魯道:「你再給我胡鬧,我就弄斷你的小鳥!」
他臉一黑,悻悻然道:「真沒情趣。」
「想要情趣,行啊。」她目光若有若無在他身上瞥著:「等拜了天地,上了床榻,你想要什麼情趣,我都能滿足你。」
如果是蕭倚樓,肯定會罵一句:沒正經!可她面對的是贗月,天下第一厚臉皮!
「好啊,我等著,今晚我就把自己洗乾淨,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她嘴角一抽,跟贗月這廝鬥嘴,根本就是自找沒趣。對付他,用嘴巴是不行的,必須既動嘴,也動手!
「來來來,先跟為妻把天地拜了,晚上的事,咱晚上在好好說。」按著某人的後頸,用力朝下一按:「一拜天地。」在他抬起頭來時,又是一按:「二拜高堂。」然後扯著他轉過身,兩人面對面:「夫妻對拜。」
全程他都非常合作,儀式雖然簡單,但不論是她,還是他,都是懷著一顆虔誠的心來對待。
沒有喜帖,沒有紅燭,沒有賓客,沒有祝福,有的,只是對彼此的一份深情,至死不渝。
她抬起頭,對著天空道:「黃天在上,今日我軒轅夢與端木月結為夫婦,從此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無論貧窮與富貴,無論疾病與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相依相守!」
他看著她的側顏,那張如玉容顏,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在說著那句「無論貧窮與富貴,無論疾病與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時,她眼中的堅毅,就像那高聳入雲的太一山,堅固沉穩,風催不到,莫名的,心便安定下來,不再彷徨。
久久不見他應聲,她狐疑地朝他看去,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奇怪地摸摸臉頰:「怎麼了,我臉上開出菊花了嗎?」
他只笑了一下,轉開臉,對著遼闊天際,朗聲複述她的誓言:「黃天在上,今日我端木月與軒轅夢結為夫婦,從此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無論貧窮與富貴,無論疾病與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相依相守。」同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卻帶了另外一番味道,多了些曖昧,少了份嚴肅,多了些浪漫,少了點凝重。
她歡呼一聲,抱住他:「現在你是我名副其實的老公了,以後不許再欺負我了?」
他既無奈,又納悶的挑了挑眉:「老公?欺負?」前者是真的不明其意,而後者,是故意不明其意。
她兩手撐在他肩上,兩人現在都是呈跪姿,所以他的身高優勢就顯現不出來了。
將自己的臉在他臉上蹭了蹭,細膩水潤的豆腐臉,還是那一碰擊碎的觸感,真舒服。「老公是一個地方的方言,就是相公的意思,至於說你欺負我……」她捧住他的臉:「你這張嘴太厲害了,我總是說不過你,以後要留點口德,起碼得給我這個妻主一個面子,否則你讓我怎麼治家?」
無視她幽怨的表情,他淡聲道:「是誰讓我跪在她腳下認錯的?現在裝可憐,不覺得為時已晚嗎?」
如果現在對著她的不是贗月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而是一面平整光亮的鏡子,她一定會發現,自己現在的臉色比那便秘還要難看。
「是嗎?誰這麼大膽,竟然敢讓你跪下認錯,你告訴我,我去教訓她!」
他撥開她的腦袋:「軒轅夢,你越來越沒心沒肺了。」
「月啊。」被撥開的腦袋再次湊了上來,她的唇,摩挲著他的:「你不就在怪我從來不肯詢問你的身世嗎?我不是不願問,也不是不屑問,我是害怕啊,怕你曾經遭遇的種種不幸,都與我有關。」她那些夫婿,哪一個沒有被她下過毒手?她怕這唯一的知己愛人,心裡其實是恨著她的。
「我知道。」他躲開她的偷吻,身體輕盈地一旋而開:「就因為你這點小心思,我才一直堅持到了現在。雖然你百般逃避,但我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若是不在乎,也就不會糾結痛苦。」
望著那一開一合的紅唇,她一陣沮喪。又沒親上!
「你們一個個都這麼聰明,倒顯得我糊塗愚蠢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你確實挺蠢的。」尤其是對待感情。
她犯傻的時候還少嗎?對於贗月的評價,她坦然接受:「你說的沒錯,我是挺傻的,但傻人有傻福,你這只妖精最後還是嫁給了我,沒有便宜旁人。」
他妖嬈的身姿如風般飄搖,迎著風,轉身朝前邁步,「我說了,就算是夫妻,也會有各奔東西的一天,想留住我,那就拿出真本事來。」
贗月的語氣聽著像在調笑,但相處得久了,她便能從他隨意的口吻中聽出認真。
他就像一陣風,你看似抓住了,實則只是風片刻的眷戀而已,一旦他決意離去,你就是使盡渾身解數,也於事無補。
好啊,你不是風嗎?那咱就是沙。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繞天涯。
……
因出兵前便應允過孫洪,攻下宛東後,大部分城池歸昊天所有,所以她只拿了幾座城池的割讓與管轄文書後,便星夜兼程趕回了御龍。
孫洪曾要求接回柔妃,卻被她拒絕了,為避免孫洪投鼠忌器,關鍵時刻毀約,她只得將實情道出,兼之有十三王爺說情,總算是暫時穩住了孫洪。
只要昊天不參與自己與軒轅慈之間的爭鬥,那麼她便有足夠的時間,將龍華徹底消滅。
昊天取得了絕對性的勝利,宛東這個國家再也不復存在,她以為當一切塵埃落定時,某個消失許久的人,應該就會出現了,可事實上,他不但沒出現,連三娘那裡都沒有他的半點消息。
祁墨懷,你究竟去了哪裡?
手執一壺清酒,遙寄明月,可惜明月不解風情,高貴冷艷懸於空,俯瞰人世炎涼態。
「夢,龍華大軍又向前行進了三十里。與我軍相隔已不到百里之距。」月色下,一身霜白衣衫的男子信步而來。
她放下酒杯:「她忍不住了?」
「我們要主動迎戰嗎?」
手執摩挲著就被邊緣,沉吟片刻後,搖頭道:「暫且按兵不動,軒轅慈為人狡猾,詭計多端,我不相信她會老老實實與我打一場,她在想什麼我雖然不知道,但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雲錦微微頷首:「我也這麼認為,畢竟戰爭不是兒戲,須謹慎對待。」
她執起酒壺,正要將面前就被斟滿,忽地想到什麼:問道,「我帶回來的那個奸細呢?」
「在由煜霆看管。」
「你把他帶來,我就些話要問他。」
雲錦點點頭,正要離去,目光瞥過她執起酒壺的手,忽地返身,輕輕按在她的手背上:「飲酒傷身,就算擔心,也不要用自己的身體來做宣洩。」
她淡淡一笑,輕輕拂開他的手:「我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這只是一種酒性溫和的蜜釀,用來提神的。」她勾住雲錦的脖子,將他拉下,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後鬆開:「去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雲錦依言離開,片刻後,邵煜霆帶著手腳都被鎖著鐵鏈的男子而來。
「煜霆,把他手腳的鐵鏈打開。」
邵煜霆擔憂地看了眼身邊暴躁的男人,面帶猶豫。
男人經過她上回的一番折磨,現在對她是恨之入骨,口中時不時喃喃,「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那個賤人」。
他手腳被縛,便如此狂暴不安,若是解開鐵鏈,不知會做出什麼來。
軒轅夢卻淡淡重複了一遍:「解開鐵鏈。」
邵煜霆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一陣沉默後,取出鑰匙,解開了男人手腳上的鎖鏈。
手腳剛一恢復自由,男人便怒吼著朝軒轅夢撲去,她端著酒杯,唇瓣還未碰到杯口,突地目光一閃,一揮手,將酒液朝男人潑去。
不是各種電視劇上演的潑酒戲碼,被她潑出去的酒,宛如一顆顆高速旋轉的堅硬子彈,噗噗幾聲,擊穿了男人的肩膀,血花四濺。
男人也被那強大的力量震得踉蹌後退,最後兩滴酒液打在他的膝彎上,腿部一麻,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她冷哼一聲,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沒讓你變成殘廢,已經是本王給你最大的恩惠了,你卻不知感恩,你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男人渾身無力,癱在地上起不來身,喉中發出嘶啞的笑意,粗嘎難聽:「你再怎麼折磨我都沒用,是我親手刺了祁墨懷一刀,又命人把他扔到海裡,他必死無疑!」
聽了男人的話,平靜的心跳被打亂,腦中一片空白。
雖然她不想相信男人的話,但潛意識中,卻也認為在那樣的情形下,祁墨懷的確必死無疑。
他……真的死了嗎?
她不想自欺欺人,說什麼沒有見到屍體就代表他還活著,世界何其之大,假如他的屍身隨海漂流,她這輩子也別想找到他。
感性的一面告訴她,祁墨懷一定還活著,可理性的一面卻說,他已經死了。
腦袋亂得很,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帶你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折磨你,也不是為了從你口中套出祁墨懷的去向,我只想證明一件事情。」
男人本以為她聽了自己的話,一定會悲慟不已,然後憤怒地折磨他,可她所表現出來的平靜,遠在他的預料之外,一切偏離了預先,他甚至不知該如何接話。
飲盡一杯酒,軒轅夢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人要是真的死了,我怎麼折磨你都沒用,人死不能復生,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男人吞了吞唾沫,下意識問:「那你想要如何?」
「如何?」她神色冰冷:「我要讓你,讓軒轅慈,把欠我和我父後的,通通償還回來。」
男人悚然一怔,難以置信道:「你……你怎麼知道……」
「找到你這個奸細,再查你的來歷就簡單多了。」她頓了頓,眸色忽地加深,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墨,「結果真的讓我很吃驚,你竟然是賢君當年的陪嫁伺人。」
當年,賢君的地位僅次於鳳後,如果沒有鳳晗,登上那個至高榮耀之位,成為一宮之主的人,便會是這位賢君。
這也是軒轅慈為何恨她入骨的原因之一,如果不是鳳晗,她的父君將成為龍華最尊貴的男人,而她,也將代替自己,成為高高在上,百官敬仰的太女,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
可在托三娘查證男人身份時,她無意間瞭解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二十多年前,鳳晗還是個天生無憂的少年郎,有自己的夢鄉,有自己的心上人。
女皇一時心血來潮,看中了他純潔無垢的氣質,便有人慫恿召其入宮。
一道聖旨,就毀了鳳晗的一生。
入宮後,女皇卻很快就忘了他。他就這樣,被遺忘在了皇宮的一角,與那些連看都不會被人看一眼的灰塵一般無二。
宮廷險惡,紛爭不斷,他雖無心爭寵,卻還是逃不開那些是非陰謀,在無數次被陷害,險些喪命後,他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家族的榮耀,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用至高無上的權利,來彌補自己失去的一切。
他成功了,在用盡了所有為人不齒的手段後,成功坐上了那人人羨慕的鳳座。
可是,他不開心,一點也不開心。
唯一的安慰,便是女皇對他的愛護與憐惜,可他卻萬萬沒想到,那個他以為對自己有情的帝王,卻親自賞了他一杯見血封喉的毒酒,送他入了黃泉。
毒是軒轅慈夥同賢君的陪嫁伺人下的,鳳晗並不知道,可女皇拖延歸來卻是事實。
她能夠想像得到,當時那個男子是多麼的絕望,他從來不願與人相爭,可這個世道,卻將他一步步逼向地獄。
在她的記憶中,女皇很少正眼看她,她以為那是嫌惡,實際上卻是愧悔。或許,女皇是害怕從她的眼裡,看到鳳晗的絕望與怨恨吧。
那樣一個乾淨純澈的男子,一個只想與心愛之人白首到老的男子,一個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男子,明明該有一個幸福美好的人生,卻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毫不留情地給毀了。
她真想罵一句,老天你的眼睛是不是長倒屁股上去了!
如果說,軒轅慈對她所作的一切,只讓她心懷恨意,那麼瞭解到當年的種種真相後,她對軒轅慈,就不僅僅是恨這麼簡單了。
她可以容忍別人傷害欺辱自己,卻不能容忍自己的愛人與親人被人傷害欺辱,想到曾經見到的那幅畫,想到男子那純淨無塵的氣質,想到他臨死前心碎的絕望,她就恨不得將眼前這個殺人凶剝皮抽筋,凌遲上幾千刀方才解恨。
男人在最初的震驚後,突然暢快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你想報仇,你想為鳳晗那表子報仇?」
軒轅夢眉心戾氣頓現,衝著他的臉便是狠狠一拳:「罵我的人很多,什麼難聽的話都有,但像你這樣間接罵我婊子養的還是第一個!」
男人吐出顆合著血沫的牙齒,繼續大笑,「二皇女會一定殺了你的,就像鳳晗那賤人一樣,你們都會死的很慘!哈哈哈哈……」
軒轅夢將他從地上提起,推到柵欄邊。
這個臨時的亭子建在山坡上,高度雖然不高,只有四五丈,但沒有武功的人若是掉下去,必定摔死,尤其是男人現在這種頭朝下的姿勢,腦袋不撞出腦漿才怪。
「我告訴你,這世上能殺我的人還沒出生,軒轅慈她算個屁!」手上微一用力,木質的欄杆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男人已有半個身體懸在空中,只要軒轅夢一鬆手,他就只有眼睜睜看著自己呈自由落體式以頭撞地了。
口號可以喊得響亮,視死如歸捨身成仁也誰都可以學得像,但真正面臨死亡時,能做到波瀾不驚從容以對的卻很少。
男人怕死,如果不怕死,他一個字都不會跟她廢話。
不知道以軒轅慈的狠辣無情,是否會在乎這個男人,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作為她父君曾經的伺人,必定會對她的心理造成影響。
自己要贏,只需要最終這一個結果,至於過程,至於手段,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這個參與謀害鳳晗的男人,她是絕對不會留下其性命的,但她不會這麼快就殺死他,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解脫,他們欠鳳晗的,欠自己,她要一一討回來。
男人臉上除了怨毒,還有深深的恐懼,見識過軒轅夢用刑的手段,他完全相信面前的這個女人,隨時會殺了自己。
冷冷看著男人的眼神,從最初的狂傲頑固,漸漸變為恐懼驚慌。她不禁笑了起來,還以為他有多硬氣呢,四五丈的高台就把他嚇成這樣,若是萬丈懸崖,豈不是要嚇得尿失禁了?
驀地鬆手,男人的身體立刻遵循地球引力的作用,朝著地面飛快墜去,一聲驚恐的慘叫響徹了半個天際,在那尖利的聲音剛從男人口中發出,還未完全擴散開去的時候,細長的金色一閃,男人朝地面墜去的身體突然停在了半空。
一切只不過發生在瞬間,那即將與死亡為伍的強烈恐懼還未褪去,男人就已經被軒轅夢以手中烏金絲提上了樓閣。
她笑得風流嫵媚,亦冷酷森寒。
「我能殺你,也能救你,你在我眼裡,不過如螻蟻般輕賤。」迎著風,她曜黑的眸色如一方古井,只在最深處,有波瀾隱現,「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無論你還是軒轅慈,都逃不過。」
------題外話------
明天傳結局下,本來想要一天傳完的,可我還有一點沒寫完,這幾天寫的我頭昏腦漲,速度明顯下降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