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清霜遍地。
泠泠的月色,將這樣一個寂寥暗沉的黑夜,裝點得越發寒意涔涔。
軒轅夢獨自一人坐於屋頂,手持青玉碧色壺,揚手望著頭頂無限寬廣黑色天幕。
原以為,兩年前的傷,她早已忘記,可當看到那個牌位的瞬間,那些殺伐慘烈,泣血長嘯,全部都朝記憶深處湧了回來。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背叛主子,夜鴉……永遠……忠於主子…」女人臨死前,那比雪山之巔聖潔蓮花還要美麗的笑容,驀地浮現在眼前。
握緊手裡的玄鐵石,冷硬的稜角咯得手心發痛,但似乎只有這樣,心底的疼痛與悲愴才能所有緩解。
有些事情,也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變淡,但有的事情,卻永遠也無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殆盡,它只會暫時被埋藏,宛如一顆積聚力量的燧石,等待有一日,迸發出毀天滅地的力量。
不去恨,不代表沒有恨。
她與軒轅慈,早已是不共戴天。
這顆被深埋與地下的燧石,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爆發出拔地倚天的強大的力量呢?
夜鴉……
我絕不會讓你白死的。
你既給予我衷心,我亦必給予你回報!
仰頭,玉壺中清釀涔涔入口。
突地,斜裡伸出一隻掩在青色衣袖下的手,猛地奪去酒壺。
「飲酒傷身。」
轉首,男子苛責的言語下,卻是擔憂憐惜的表情。
她無謂笑笑,身子朝前一探,奪回酒壺:「你當我在借酒消愁嗎?非也。」她晃晃酒壺,酒液與玉壺相擊發出清脆的響動,「這裡裝的是甜酒,一點也不烈。」
邵煜霆明顯不信,若非借酒消愁,有誰會大半夜抱著酒壺跑到屋頂上吹冷風。
知道他不信,軒轅夢仰頭飲下一大口酒釀,趁他不備,將他壓倒,順勢將口中酒液哺餵給他。
甜蜜的汁液自柔軟的唇,一滴滴漏入自己的口中,靈活的舌同時探入,與釀蜜的佳釀撩撥著他敏感的神經。
她喜歡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不似白蘇身上的藥香,而是一種帶著凜冽之氣,卻無比沉穩的氣息,給人一種安心寧和的感覺。
將酒液悉數哺餵進他的口中,又細細在他口中探尋一番,這才鬆開他,露出一抹調皮的笑:「怎麼樣?這回該相信了吧?」
他神色淡淡,唯有一雙漆黑墨眸深邃如星,倒映了無邊月華。
她被他這種目光看得渾身如火燒,明明是這樣清潤無垢的眼神,為何被他瞧著,卻有種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正欲起身,卻被一雙手牢牢按住,女上男下,胸膛緊緊相貼,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心跳聲。
「別再勉強自己,難過的話就說出來,我就在這裡。」
清淺的聲音,甚至不帶任何感情,卻使她的心,因這平淡的話語而狠狠震顫。
心裡又酸又痛,卻又泛著如酒釀般淡淡的甜蜜,「我真的沒事,如果我很難過,必然會抱著你大哭一場。」
他的手指,撫過她冰涼的眼角,「只怕你永遠不肯對著別人哭泣。」
「我為什麼要哭?」她不以為然地反駁:「沒有走到最絕望的那一步,我是不會哭的,再說,真的遇到難事了,哭也沒有用。」
他一聲輕歎,撫在她眼角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耳根,輕輕摩挲:「這世上有些事,雖然不能靠哭泣來解決,但有一個人願意聆聽你的哭泣,你就會快活很多。」
被他這麼一說,眼角突然泛酸,險些就落下淚來。
以往一直以為邵煜霆死板木訥,不會說好聽的甜言蜜語,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傢伙是簡直就是情聖再世,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能攪亂她一汪平靜的心水。
「好吧,我承認,我現在的確很難過,想到兩年前的種種,心就像是被人拿刀刺著一樣難受。」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傷心痛苦說出來,真的覺得好了很多。
他輕拍她的脊背:「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身邊。」
「為什麼要責怪自己,這些都與你無關,若不是後來在宛東遇見你,以後的日子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那時候她雖然恨著他,但起碼還有感覺,還有可稱之為人的感情。
她不願意被他看輕,所以活得堅忍,活得努力,而當這種堅忍與努力變為習慣後,再悲傷絕望的痛苦,都無法再將她打倒。
他給予她的,不僅僅是隨時隨地的守護,還有寶貴的第二次生命。
只要一提起兩年前,他身上的那股陰寒氣息就會不自覺的加重,伴隨著深刻的恐懼與緊張,他環緊她的身體,溫熱的薄唇貼上她頸側白皙滑膩的肌膚,喃喃道:「夢,以後你的痛你的傷,全都可以哭給我聽。」
眼角潮熱,滾燙的液體不聽話地從眼角逼出,蜿蜒在被長髮遮蔽的臉頰上。
他緩緩抬起身,薄唇離開她的頸項,轉而吮吻上她的臉頰,將掛在腮邊的一顆晶瑩淚滴捲入舌尖。
苦澀中帶著微甜的味道……
她身體一僵,明顯感覺到一股幾乎灼燙人的熱度他體內滲出,煨熱了她冰涼的肌膚。
「煜霆,你該不會……」話未說完,一隻同樣滾燙的掌,沿著身體的曲線,一路向上,探入薄薄的貼身小衣內。
一聲嚶嚀,清透的眸瞬間水光四溢,引人遐思。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平鋪在屋簷上,然後將她緩緩放倒在大氅上:「以往從未溫柔對待過你,希望你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
彌補?她詫異地望著眼前那張帶了絲*的俊逸臉龐,實難想像這樣的話會出自他的口中。
這人一向冷冰冰的,又不太喜歡說話,好不容易說兩句,還總是惹得人生氣,可他剛才那番話,明顯帶著誘哄的味道,說什麼彌補,其實是他自己想要了吧?
可面對現在這般境況,她又豈能說一個不字?
身體越來越敏感,就算他現在要抽身而去,只怕她也不允。
好個陰險手段,沒想到連冷面冷心的邵煜霆也變得狡猾了,看來她身邊除了血瞳外,再沒有一個能任自己欺負的人了。
咬著下唇,她既不甘又期待地低聲道:「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誠心了。」
「必定……赤誠相待。」最後一個字落定,他緩緩俯下身,拿慣刀劍的手,輕鬆地解去她身上所有遮蔽。
月華之下,女子如玉的胴\體一如絕世珍寶般美麗誘人。他居高臨下,頭一次,認真欣賞她沉醉於*中的迷離表情。
他們不止一次有過肌膚之親,卻每一次,都在對彼此的折磨中度過,她怨恨的反抗,他粗魯的侵犯,讓原本美好的事情變得痛苦而又絕望,這是第一次,她與他,身心貼和。
在彼此極盡的纏綿中,她無時無刻不感受著他體貼的溫存,那種細膩的溫柔,與他冰冷的外表截然不同。
淋漓的暢快中,他不忘用厚實的風氅,將她牢牢包裹。
火與冰的相融,寒與熱的交匯,兩人身心合一,宛如此刻親密無間的姿勢,彼此再無嫌隙。
「夢……」他緊緊抱著她,兩人就似一對連體嬰兒,他墨黑的眸迷離一片,就似蒙上了一層空靈的煙霧,少了凌厲,多了溫存,少了冷淡,多了暖意。
她將眼皮掀開一條縫,望著面前俊朗端方的容顏,雪白的藕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煜霆,給我,把你的一切都給我,我喜歡你。」
彷彿催化劑一般,他的動作越發悍猛霸道,可那唇角,卻綻著令人心悸的溫柔微笑。
這個男人很少笑,但笑起來,卻好看得能讓天地萬物都黯然失色。
她想,她真的很喜歡他的笑容,為了能夠經常看到這樣的笑,她願意付出一切。
「煜霆,抱緊我。」
在最後的煙花綻放前,她如願被他緊抱,感受著他臂膀的力量,戰慄的興奮,她幾乎以為自己將要被他嵌入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
兩人都是習武之人,酣然一戰後,依然體力充沛。
激烈的纏綿一直持續到天際微亮,她才在疲憊地靠在他懷裡睡去。
早晨,當第一縷溫暖日光照射在身上時,她幽幽轉醒,扭動了一下身子,忽然發現自己竟一絲不掛躺在邵煜霆懷裡,霎時,昨夜瘋狂歡愛的畫面擠進腦海,再低頭一瞧,自己身上到處都是紅紅的小草莓,襯著雪白的肌膚,格外顯眼。
這這……沒想到身旁這傢伙竟是個s傾向者。
「你這讓我怎麼見人!」估計連脖子上都是,難道真要裹成個棉花團遮掩這一身的吻痕?
抬起頭,朝某人投去哀怨一瞥,可造成她這一身印記的罪魁禍首,竟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完全沒有半點認錯的自覺,「多穿點就是。」
暈,還正打算把她裹成棉花團。
月影山莊的子弟顯然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這才剛剛天亮,遠處的弟子房前,就已經有人拿著劍去勤奮練功了,看看兩人現在的姿態,*裸的摟抱在一起,這要是被人看見,她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
輕推了他一把:「天都亮了,還抱著我做什麼,趕緊把衣服穿上!」
他的聲音低低在耳畔響起,「別動,再讓我抱一會兒。」
還抱?再抱下去,估計自己就要變成展覽館裡的陳列品供人欣賞了。
輕輕掙了掙,沒掙開,無奈道:「咱們現在可是在屋頂上,你難道想讓你門下的弟子都來觀賞我們現在的樣子嗎?」
他的聲音清淡無波,卻隱隱帶了些無賴:「怕什麼,她們想看,讓她們看就是了。」
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一頭栽下屋頂,幸好被邵煜霆有力的臂膀攬著:「怎麼這麼不小心?還武功高強呢,這樣掉下去,一定很丟臉。」
軒轅夢猛翻白眼,果然,男人在床上的樣子,和平時的樣子是不同的。
可他們現在不在床上啊,要是在床上的話,她也不至於這麼失態了。
扣住他纏在自己腰間的手,她強行將其掰開:「不跟你鬧了,你不怕被人欣賞我可怕,你想在這裡吹冷風儘管吹,我要先去沐浴。」做了一個晚上的激烈運動,渾身都是汗,不洗個澡她實在受不了。
剛推開他,手臂卻被握住:「我跟你一起去。」
誒?誒誒?
一起去?
一起……沐浴?
腦中鴛鴦戲水的不和諧畫面一下子全部跑了出來,她微紅著臉,抖開自己的披風,裹在身上:「一起就一起,不過……我先去,你隨後再來。」說完,不待他做出回應,就自屋簷上飛下。
莊主房後就有一方溫泉,幸好離得不遠,否則讓她這樣裸奔一路還真是不習慣,雖然以她的寢宮未必有人能看得到她。
剛把身體浸入溫暖的泉水中,另一道人影緊跟著落下。
這個溫泉池不算小了,跟當初在太女府的一般大小,可同時容納數十人。
他進入溫泉池後,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般緊貼上來,藉著沐浴之名再來一場*之歡,而是靜靜靠在對面,臉上表情沉靜淡然,全完一副我就是單純來沐浴的樣子。
軒轅夢略感羞愧,敢情是自己思想不純潔,才會把他也想得不純潔。
她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人家壓根就沒那意思。
將身體沉下,希望能借此洗去心中的蠢蠢欲動。
雖然爽了一個晚上,但她還是沒有把他撲倒,說什麼君子報仇,兩年不晚,可這個「仇」,什麼時候才能報呢?
正自鬱悶,一雙手忽地從腋下穿過,將她從水裡撈起來:「你想把自己淹死不成?」
咦?他剛才不是還在對面嗎?這麼這會兒……等等,有哪裡不對勁……
為毛自己又被壓在泉池邊,擺出女下男上的姿勢?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道陰影壓下,唇瓣被含入一個溫暖的口腔,他細細拜膜著她的唇,輾轉勾纏,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唔……」她伸手抵在他胸膛上,推拒的力道顯然不足,帶著欲拒還迎的味道。
大清早的就如此香艷,她真的扛不住啊。還說什麼思想純潔,靠之,看來思想最不純潔的,就是壓在她身上的這位了。
這個時候完全不是武功的較量,而是看誰能夠引導誰,掌控誰,在這方面,她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輕輕一撩撥,便潰不成軍。
因常年練武的緣故,他的身材很高大,也很結實,使得她在他懷裡顯得分外嬌小,加上身上*的,就像是一隻瑟瑟發抖的可憐小兔子。
看著她臣服自己的姿態,他再次微微綻開笑意。
終於,她收起了自己的翅膀,不再急著翱翔藍天,而是乖乖地留守於他的身邊,這樣安靜,這樣乖巧,這樣誘人……
「夢,終於……終於……」他低低呢喃,癡迷一般地吻著她的肌膚。
「終於什麼?」她的聲音,亦帶著不穩的喘息。
「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凌駕於你之上……」他抬起身子,雙手捧著她的臉頰,兩人額頭相抵,鼻尖相對:「你看,我曾發過的誓,總算沒有違背。」
她怔了怔,這事早就被她忘得一乾二淨,聽他這麼一說,才恍然憶起那些曾彼此針鋒相對的情景。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就這麼想凌駕於我之上?」
他點頭,目光熠熠:「是,因為我想要你,只有凌駕於你之上,你才能真正屬於我,僅此而已。」
這個理由……還真是奇特呢。
「那現在可滿意?」
「並不滿意。」
「嗯?」她都被他壓了兩次了,他還不滿意?
他唇角微勾,身體猛的前傾,在她溢出輕吟時,俯在她耳畔道:「這樣才滿意。」
……
混賬混賬混賬!
她就不該相信他,以為他這樣的男人,必定不會趁人之危,誰知一場單純的沐浴,又被他壓搾了無數次。
兩人在溫泉池內鬧騰了許久,等擦乾身體,穿上衣服,人模狗樣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都已經日上中天了。
站在一群前來道謝的月影山莊弟子面前,總覺得這幫人個個面帶曖昧,連看她的眼神,都泛著不正常的色澤。
她頓感不適,連忙朝邵煜霆身後靠了靠。
邵煜霆倒是面色如常,絲毫看不出剛xxoo過。
真能裝!
「什麼事?」雖說面色如常,但看到眼前如此龐大陣容,邵煜霆還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幾名大子弟越眾而出,變魔術一般從手裡變出各式各樣的喜服喜帖,珠寶錦繡:「弟子恭喜莊主,莊主與夫人佳偶天成,當即刻喜結連理,白首到老。」
軒轅夢往後跳了一步,邵煜霆也往後退了一步。
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
面前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無比殷切地看著自己,她鴨梨山大啊。
「喜結連理?」望著面前幾人手中捧著的大紅喜服,邵煜霆眸光不停變幻。
軒轅夢在他身後苦笑著對一眾人道:「我肯定是要娶他的,但現在不是時候。」
「怎麼會不是時候?您和咱莊主情投意合,連孩子都有了,不盡快結為夫婦,難道要等孩子都成家立業後,你們才成親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站了出來,俏皮的言語,卻句句犀利在理。
軒轅夢撓了撓頭,那女孩說的倒是很有道理,可自己什麼都沒準備,難道就這樣娶了邵煜霆?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那少女又走前一步,將手裡的東西攤開:「姑娘放心,成親所必備的物品,我們大家都準備齊全了。你看這是聘書。」少女將一張紅色燙金紙展開,在軒轅夢震驚的目光中,繼續道:「這是禮書。」
軒轅夢:「……」
「這是迎親書。」
「……」
「這是合婚庚帖。」
「……」
「那邊師姐手裡捧著的是喜服。」
「……」
「洞房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大棗花生桂圓蓮子,一樣不少,還有師妹們專門去市集買的女兒紅。」
「……」
「至於證婚人,嘻嘻……」少女狡黠一笑,面朝兩人身後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莊主的母親傅前輩,最有資格做兩位的證婚人,是不是呢?」
兩人一同轉身,已完全喪失行動能力,甚至連內力也無法再使用,只能依靠他人照拂的傅梅瑛,正坐在輪椅上,在一片金色的日光下,目光慈愛的望著二人。
邵煜霆前一步走上前,蹲下身,握住傅梅瑛蒼老枯瘦的手:「娘。」
軒轅夢也緊跟著走過去:「傅前輩。」
傅梅瑛反手握住兒子的手,目光卻看向軒轅夢:「希望我有生之年,能聽你喚我一聲娘親。」
此話的意思才明顯不過,望著短短幾個月便迅速衰老的傅梅瑛,軒轅夢不禁想起了曾與自己一起在荒島上度過兩年時光的穆采頤。
人生總是充滿各種各樣不確定的因素,當她以為穆采頤能夠陪伴女兒長大,甚至親眼看著她娶夫生子時,她卻永遠離開了自己和她最疼愛的小湉兒。
她無法確定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失去一身功力,將自己生命全部奉獻給邵煜霆的傅梅瑛還能活多久,人生當要及時行樂,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今生今世,都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她彎下身,握住傅梅瑛的另一隻手,喚道:「娘。」
女人手一抖,渾濁的眼中似有淚水溢出,她看了看軒轅夢,又看了看邵煜霆,連連點頭:「好,好,真是太好了。」
「夢,你……」邵煜霆詫異轉首。
她對他微微一笑,「煜霆,我們成親吧。」
……
因為早有準備,雖然不是她自己準備,可這場婚禮,卻是空前的熱鬧。
沒有八抬大轎,卻有無數人的祝福,沒有盛大華麗的場面,卻有無數人的關懷。
褪下一成不變的青衣,換上艷麗喜慶的喜服,面前的男子,可謂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就像亙古不化的堅冰,忽然間變成了熱烈跳動的火焰,連那不苟言笑的面容,也被這歡快的氣氛所感染,纖薄的唇畔,一直掛著暖心的微笑。
她與他並肩而立,玉色容顏,被喜服襯托得越發嬌艷清麗。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喜燭高燃,眾人簇擁。
一切就像是場夢。
那封合婚庚帖被她小心珍藏起來,無人知道,那一行生辰八字下,又被她添了一筆——上泉碧落永相隨。
他給她不論幸福悲傷的奉陪,她便還他生死不離的跟隨。
洞房中,手持雕刻有鴛鴦的紅玉酒杯,喝下這杯合巹酒,他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紅燭高燃,蠟淚順著兒臂粗的蠟燭滴落,如同喜極而泣的淚珠。
好不容易等那群守在門外,打算鬧洞房的弟子離去,兩人這才相擁著一同倒在榻上。
前幾次都是被他壓,洞房花燭夜,她一定要找回昔日雄風。
一個擒拿手,將他摁倒在榻上,隨即翻身騎坐上去,兩手按在他胸口上,笑得清淺而張揚:「煜霆,今晚讓我來好嗎?」
洞房花燭夜,本就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一刻,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雙臂張開,他一動不動:「好,今晚我聽你的。」
這樣的他,眼角眉梢全凝著縱容的寵溺,讓她滿腔氣勢無處可發,一片紅色的陰影裡,她緩緩俯下身,在他耳邊喘著氣,卻不是*的喘息,而是近乎於害怕的緊張。
「那天我看到你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我真的好害怕……」她像是再也說不下去,只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一個勁地喘息,良久後,才輕聲道:「你讓我把所有難過與痛苦都哭給你聽,你也一樣,要把所有的寂寞與悲傷都說給我聽,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你心疼我的同時,我也在心疼你。」
他亦不說話,只抬起雙臂,牢牢地,牢牢地抱緊她。
紅燭一點點黯下去,忽地被一陣風吹滅。
一直伏在他身上的她,忽然爬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額上輕輕印了一吻:「我要去昊天了,很抱歉,不能陪你度過這個洞房花燭夜。」
他什麼都沒說,只探手從床頭取過一個雕刻精巧的盒子:「多多保重,這個你拿去,雖然你武功高強,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帶上為好。」
月影山莊的獨門暗器,只要發動,天上地下,無人能夠逃脫。
她沒有拒絕接過,從他手裡接過暗器。
他拉住準備下榻的她,又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事:「這個給你。」
她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個玉雕的小人偶,雖然沒有上色,卻雕得栩栩如生。
拿過小人偶,小心地貼身放置好,又摟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了一番,這才鬆開他下榻。
「雖然大多數弟子都忠於你,但還有個別叛徒私下與上京聯繫,你小心點。」從窗中躍出前,她鄭重囑咐道。
他同樣鄭重的聲音落於已經躍窗而出的她耳中,「放心,你回來之前,我會打掃乾淨。」
真不想把這麼幸福美滿的婚禮,也當成算計籌劃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留下,與他共享這個洞房花燭夜,抵死纏綿至天明。
可惜,不論她和他,身上都背負著如山重責。
不過沒關係,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總有一天,她會還他一個畢生難忘的洞房花燭夜。
……
比起北方的冬日,南方的冬天顯得更陰沉蕭索。
陰濕的寒冷,像是透過骨縫,一寸寸浸入五臟。
了無睡意。
年輕的皇帝站在窗前,望著天邊一輪冷月,漫無邊際的孤獨感再次席捲而來,將他淹沒在一片黑沉冷海中。
殿外有腳步聲傳來,接著,女子淒厲悲憤的聲音,透過夜的黑暗,刺痛了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經。
煩躁地合上窗戶,走到桌案邊。
完全看不下去,只要一拿起筆,寫下的,就必然只有三個字。
將又一次寫滿同一個名字的紙張捏起,丟到燭火上,看著明亮的火舌將雪白的紙張吞噬,連同自己心底的思念,也一併化為灰燼。
「皇上。」門前,跪著貼身太監趙合,口中無奈道:「柔妃娘娘正在殿外等候,說是一定要見到皇上。」
他丟下筆,幾步衝到門前:「行了,朕去見她。」
心知若非被逼得狠了,這位八面玲瓏行事謹慎的大總管,也不會來煩擾自己。
看來這個柔妃,還真是不能小覷。
柔妃是個聰明的女人,不會如其他愚蠢的女人那般,用打罵奴才來發洩心中不滿,祁墨懷原以為她必然用某種威脅手段,逼得趙合不得不找向自己稟報,可等他走到殿外,看到的,卻是滿頭青絲披落,跪在夾雜著冰雪凍雨中的宮裝女子。
柔妃本就生得柔弱,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跪了許久,那張巴掌大的臉已經白得不成人樣,遠遠看去,就像一尊絕美的冰雕。
雖然他巴不得柔妃就此凍死,但柔妃的死活,卻關係著朝政安危,他不得不為大局設想。
強忍著滿腔憤怒,走到女子身旁,強行將她拉起來,打橫抱起。
柔妃開始還象徵性地掙扎一下,隨後便安靜地靠在皇帝懷中,不勝嬌弱。
走至偏殿,將她放在軟榻上,順手拿下一旁衣架上的雪貂斗篷,披在女子身上,又命人多加了幾盆炭火,直到室內暖融如春,他這才轉身朝內殿而去。
柔妃見他要走,也顧不得尊卑,一把攥住他明黃刺金龍袖口:「皇上,您就不能陪陪臣妾嗎?」
無以言明的怒火忽然襲上心頭,讓一向溫文爾雅的他,對這嬌弱的女子惡言相向,「陪?你想讓朕怎麼陪,當著所有奴才的面干你嗎?」
柔妃臉色一白,她從未見皇帝發這麼大的火,尤其他衝口而出的那句話,無疑是將她的尊嚴置於塵埃中踐踏。
祁墨懷也心知自己失態了,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煩躁的心境,溫言軟語道:「朕有些乏了,今日就不陪你了,過幾日天氣好些,朕帶你一起去聽戲。」
柔妃見皇帝態度緩和下來,自知不可得了便宜還賣乖,於是柔順道:「既然皇上乏了,那您趕緊去歇息吧,臣妾並無大礙,自己回柔芳殿便可。」
祁墨懷點點頭,幸好這個柔妃識得大體,給了他方便,也免了自己難堪。
回到內殿,拖著疲憊的身體,軟倒在寬敞舒適卻冰冷無溫的龍榻上,忽聽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同時一雙燦亮如星的眼出現在頭頂上方:「喲,我們的皇帝陛下,什麼時候也學會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