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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129章 在幸福中死去 文 / 朝舞雪

    章節名:第129章在幸福中死去

    頭疼欲裂,耳中不斷充斥著喧囂吵鬧的聲音。i^

    她明明已經醒來,卻不願睜眼。

    夜涼如水,月色清滿,心卻像被掏空了一樣。

    有昏暗的燭火燃起,微弱的光芒將滿室黑暗驅走,一個陳潤的聲音響起,「既然醒了,為什麼不說話?」

    是祁墨懷。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一張背對光線的俊顏:「你……沒走?」聲音沙啞,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端過一杯溫水,單手將她從榻上支起,將水杯湊到她唇邊,「我怎麼可能會走,你這個樣子,實在太讓人……」他突然說不下去,在她昏迷時,他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對她發火,可看著她現在這個樣子,氣惱的話還是忍不住出了口。

    她接過他手中的茶杯,拒絕了他的服侍:「我沒事,大家都還好嗎?」

    「沒事?」他目光望向她的手臂:「這樣還叫沒事?」

    「我不是沒死麼。」無端覺得煩悶,連口氣都充滿了暴躁。

    他看著她,目光沉幽,長眉微攏:「除了你以外,大家都很好。」

    她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他驀地握緊放在膝上的拳頭,「你在一個人逞能的時候,又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死!」

    有想過嗎?或許她是想過的,但她始終太過好強,不肯屈服。

    「你走吧。」她別過頭,一個字都不想再說。

    女兒瀕死的那一剎那,她終於明白了一種感情,那就是絕望。這是她在被挑斷手腳筋,一劍穿心時都沒有過的感覺。

    她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不是神。

    屋外有斷斷續續的歡呼聲和吵鬧聲傳來,夾雜著喜悅和快樂,可她聽在耳中,卻無端覺得刺心。

    快樂?喜悅?她快樂什麼,又喜悅什麼?喜悅邵煜霆的拔刀相助,女兒才死裡逃生?還是為自己保住一條命而感到快樂?

    感覺到她身軀的顫抖,祁墨懷起身,半傾過身子,將她攬入懷中,她想拒絕,可那懷抱卻實在太溫暖了,溫暖得讓她留戀,讓她想要落淚。

    「戚姑娘在外面舉辦慶功宴,她知道你很難過,這種時候也不適合慶祝,但為了鼓舞軍心,她不得不這麼做。」他的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旋上,嗅著清香中卻夾雜血氣的味道,心裡一陣疼痛:「覺得難受的話,就不要聽了。」他抬手,幫她摀住耳朵。

    她閉上眼,竭力將那歡慶的聲音擯除在腦海外,可伴隨著隱約的嘈雜聲,白日裡的一幕幕瘋狂地在眼前重現,她終於受不了,一把推開祁墨懷,翻身下榻:「既然是慶功宴,我怎麼能不去參加?這次的勝利,好歹有我大半功勞。」

    祁墨懷連忙扶住她:「你一定要折騰自己才開心嗎?」

    她輕然淺笑,緩緩推開祁墨懷握在自己臂膀上的手:「你看我像是一個不自愛的人嗎?」

    他被迫鬆手,在她踉蹌著跨出房門時,不禁一聲怒吼:「軒轅夢,你就是個不自愛的人!」

    她腳步一頓,片刻後,再度揚起微笑,如常朝前走去。

    慶功宴上,場面一片火熱。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真心的笑容,屬於勝利後的笑容。即便有犧牲,有流血,有悲痛,都不會折損人們對於勝利的喜悅與振奮。這也是她當初說過的話,縱使鮮血流淌,犧牲也在所難免,但是為自由而戰的信念將永存。

    比起她們來,她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無法像她們一樣,只單純地沉浸於勝利的喜悅中。

    或許,她並不是個合格的領袖。

    「來來來,今天定要喝他個不醉不歸!」戚如花舉起手裡的海碗,面朝無數將士,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

    看得出,她也是真心喜悅的,第一次戰鬥就大勝而歸,這無疑是對軍心的一種鼓勵和振奮,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

    「你們都是好樣的,都是最勇敢的戰士!」她又為自己滿上一碗,伸手一撩衣擺,單腿架在椅子上,豪爽道,「孟姑娘說得對,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共同抗敵,推翻暴政便指日可待!」

    底下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歡呼,熱切激昂,幾欲撼動天地。

    戚如花再一次將碗中酒水飲盡,抬臂擦過唇邊的酒漬,剛準備繼續為自己滿上時,另一隻手忽地伸來,從她手裡奪走了酒翁:「說得好,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來!我也陪大家醉一回!」說罷,直接舉起酒翁,仰首豪飲。

    戚如花一驚,連忙去搶她手裡的酒翁:「你瘋了!你看看自己,傷口還沒好,喝什麼酒!」

    軒轅夢不依不饒,伸手將酒翁奪回:「誰說我瘋了?我清醒的很!今天打敗黑甲軍,你高興,大家高興,我也高興!只准你慶祝,就不准我也也來熱鬧熱鬧?」她一邊笑,一邊將滿滿一甕酒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液劃過喉嚨,落入腹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她已經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

    人需要在一次次的磨難下才能成長,可每一次的磨難,無疑都是一場絕望的噩夢。有些代價,是她無論如何也付不起的。

    「夠了!」酒翁被搶下,男子溫潤澄澈的目光,第一次露出凌厲的銳色,「你不是自認為堅不可摧嗎?你不是說你不需要任何的人幫助嗎?你不是自詡這天下的救世主嗎?可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連自己都救贖不了,你拿什麼去救贖別人!」

    祁墨懷的話語,似堅硬的石錘,一錘一錘敲打在她支離破碎的心坎上。

    好疼,真的好疼!

    從來沒有這麼疼過,彷彿一隻無形的手,探入她的胸腔,生生將心臟剜去一般,連帶著血肉經脈,讓她痛得連呼吸都摻雜著悲絕。%&*";

    抱著頭蹲下身,那喜悅的歡呼是為誰而歡呼,那快樂的笑聲是為誰而快樂。

    她的快樂,她的喜悅,又去了哪裡?

    「夢,我們都在你的身邊,你沒必要什麼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比起不愛惜自己的首領,她們更需要的,是一個懂得關心自己,懂得依靠他人的領袖。」祁墨懷也彎下身,張開雙臂,將她包納在自己的懷裡。

    在男子身上的溫熱的體溫傳來的剎那,無措的彷徨與恐懼,似乎也開始漸漸變淡。

    她痛恨此刻無助的自己,卻又覺得,或許這樣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

    見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輕柔扶起她,將外衫披在她身上,攬著她緩步而去。

    戚如花的心情瞬間低落,她根本不想舉行這個慶功宴,死了那麼多的兄弟姐妹,這場戰鬥並非十全十美,她們的勝利,是用其他人的白骨和血肉築起來的。

    捏在碗沿的手,猛地收緊,高舉在手裡的酒水,緩緩傾瀉而下:「現在還不是慶祝歡呼的時候,我們不能忘記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前方的路還很長,荊棘遍佈,但我相信,我們最終一定會獲得勝利,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一切,為死去兄弟姐妹們報仇!」

    又是一陣雷鳴般的呼聲,卻與之前不同,而是帶著堅定的信念,以及必勝的決心。

    「祁墨懷。」那聲音聲聲入耳,她驀地抬頭,反手抓住準備離去的祁墨懷:「你會看不起我嗎?」

    他眉睫一跳,回身道:「不會。」

    她垂目,「你不需要騙我,其實你剛才是看不起我的,我也不否認,經過這場戰鬥,我感到好累,好疲憊,自以為堅強,卻如此輕易就被打倒。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一個人的力量有多麼微小,我狂妄自大的想法又是多麼的致命。當初母皇為了救我而死,我內心中只有悲痛與仇恨,卻從沒想過,她之所以這樣做,用自己的生命換取我的生機,是因為她愛我,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母親對兒女的愛永遠都是無私的,她或許認為,比起高高在上,做一個權勢滔天的孤家寡人,倒不如讓我做個平凡的普通人,或許這樣,我會更幸福更快樂。有些事情,人們總是明白的太晚,在能夠挽回之前,我們自以為是,當真正有所領悟時,卻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他亦垂目,凝望她許久。

    窗邊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微弱的火星還在掙扎著釋放光芒,就像人們對生存對感情的渴望一樣。

    「夢。」他半蹲在她面前,將她的雙手攏在自己掌心:「不晚,還不算晚,你能明白自己想要的和自己的錯失,就代表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你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正因為這些責任,你才不得不尋找更加強有力的依靠,你自己也說過,只有大家團結一致,才能戰勝敵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堅守獨自一人面對強敵的信念?相信我,我永遠都站在你身邊,不論何時何地,只要你需要,我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他的眸印著燭火,顯得格外明亮,誠然堅韌,讓人不知不覺中,就被那股強大的魄力所吸引。

    不再是曾經彷徨無措的祁墨懷,那個凡事都需要依靠佛祖的脆弱男子,現在的他,是真正的王者,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

    「值不值得,只有我心裡明白,你就算不接受我,也請不要剝奪我為你付出的心願。」

    她歎息一聲:「我早就說過,我沒有那麼高尚,我之所以拒絕你,是因為不想自己心裡有負疚感。」

    「既然你不是個高尚的人,那又何必對我心生負疚?」他反問,句句堅定。

    她總說自己鐵石心腸,可面對這一副副赤心熱腸,她卻是屢屢敗陣,甚至落荒而逃。

    她軒轅夢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這麼多優秀男子的青睞。

    抽出一隻手,輕撫男子稜角分明的臉龐:「我不想傷害你,真的。」

    「我知道。」他按住她的手,語氣輕柔,似睡夢中的輕喃:「你對我所作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飴。」

    「真傻。」收回手,她淡淡的,將目光投向已經熄滅的蠟燭,嘴角噙著一抹悵然的笑,「到底用什麼法子,你才能放棄呢?」

    「既然想不出,就不要再想。」他隨著她,一起看向熄滅的燭火:「有些事情,就讓它順其自然好了。」

    「順其自然?」她又是一聲歎息,很快的,湮沒在了寧靜的黑暗中。

    他起身,眸中光芒閃了閃,終是伸手,用力擁住她。

    此刻她雖受傷,但要推開他也是輕而易舉,但不知為什麼,她竟無力抬手推他,就這麼被他抱著,感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

    「我永遠都在你身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出現。」一個擁抱,彷彿跨越了一個世紀之遙,許久後,他才戀戀不捨放開她,在鬆開手的剎那,他突然將一樣冰涼的事物塞到她掌心:「記住,我永遠都是你的後盾,永遠。」

    藉著月色,不難看清被置放在掌心的,是一枚兵符。

    小小的一枚兵符代表了什麼,沒有人會不知道。

    他……竟然將國家的命脈,只屬於皇帝的權利交付在了她的手中。

    望著推門而去的身影,心頭忽然漫上一股不可辨識的情愫,一點點,蕩漾在心底。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實現。

    望著天邊的月亮,祁錦禹再次握緊手裡碎裂的琉璃。

    從前他是狂妄的,高傲的,驕橫跋扈的,但現在,他不但失去了生殺予奪的權利,同時,也失去了最重要的自由。

    月色很好,輕柔明媚,卻照不進他心中最黑暗的角落,彷彿詛咒一般,永遠得不到救贖。

    或許,能有幾天單獨與她相處的日子,他應該感到慶幸才對,但人都是不滿足的,他想像祁墨懷一樣,手握至尊權利,高高在上,這樣才能拉近自己與她的距離,否則,便一個是天邊的雲霞,一個是腳下的泥濘。

    望著高高的圍牆,他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牆之隔,就能將他劃分在她的世界外,自己到底是悲哀呢,還是太無能。

    「又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冷蔑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他悚然一驚,慌忙跪下:「見過皇上。」

    軒轅慈緩步走到他面前,金色的衣擺在地上劃過,映照著行宮內一排排明亮的燈火,奪目而刺眼:「朕問你,你恨軒轅夢嗎?」

    這個問題,軒轅慈不止一次問過他,他每次的回答都只有一種,便是:「恨。」

    「恨到什麼程度?」

    「恨之入骨,食肉寢皮。」

    保養得當的手指伸出,抵在他的下頜上,強迫他抬起頭:「聽你這麼一說,朕心裡好受多了。」她神色驀地轉冷,「但你犯了欺君之罪,罪無可恕!」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臉頰上。

    對於他,一個並不被她喜愛,甚至輕視的男人,她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紅腫的血絲滲出,十分駭人。但他卻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彎身叩首:「皇上恕罪。」

    「恕罪?」她捏緊男子的下巴,居高臨下,瞇著雙目:「你不會把自己當成是雲錦了吧?連軒轅夢都不要你,朕憑什麼要憐惜你?」

    他扯了扯唇,艱難回答:「奴才自知不配,從無妄想。」

    「哼。」用力丟開他,像是厭惡般,從袖中抽出絲帕,擦了擦觸碰過他的手:「你想見軒轅夢,朕可以成全你。」

    他垂著頭,眼神明亮。

    可緊接著,頭頂便傳來冷酷的聲音:「毀了你的臉,再斬斷你的四肢,不知這樣的你,朕的九妹是否會收容?」

    驚慌抬眸,死死拽住軒轅慈的衣擺,他盡量讓自己綻出柔媚的笑意:「不,奴才只想伺候在皇上身邊,不想離開皇上。」

    「真是夠賤的!」她一腳踹開他,臉上的憎惡之色更重:「別以為朕給了你貴君的封號,你就真把自己當主子看了,在朕的眼裡,你連只螻蟻都不如!」

    他強忍胸口的疼痛,恭敬道:「是,奴才知道了。」

    「其實朕也捨不得毀了你這張臉,雖然比不得鳳後,但也勉強算是清俊,若是毀了,每天對著,也實在倒胃口。」她輕瞇了瞇眼,對左右近侍道:「去,把朕的魚尾鞭拿來。」

    撐在地面上的手不自覺輕顫,驚慌的神色卻從眼中褪去,認命般閉上眼。

    有些事情,就算你努力掙扎,也是徒勞,這是他許久前,就學會的道理。

    不多時,一支粗亮的青色鞭子便被內侍呈上。

    魚尾鞭,顧名思義,鞭子的尾部如同魚尾般,帶著流暢的弧度,末梢有倒刺,可以輕易勾住繡線和織物,若是刮在皮肉上,便會立刻皮肉翻捲。

    「啪!」只是第一下,便疼得鑽心。

    「跪好了!」冷厲的聲音,伴隨著一下又一下的鞭打,女人那張尚算端正秀美的臉容,在火光的照耀下,猙獰而扭曲,如同最醜陋的厲鬼。

    被這樣的鞭子抽打,一點點刮下皮肉,疼痛不亞於最殘忍的零割,他想求饒,大聲求饒,但在抬頭的那一剎那,看到施刑人比自己還要痛苦百倍的眼神時,將所有的疼痛全部嚥下了肚子,連帶口中泛起的血腥。

    幾乎咬破自己的嘴唇,眼前恍恍惚惚,只能看到女子燦爛溫和的笑容。

    當他還是太子,被眾人所排斥所鄙視所厭棄時,是她給了他唯一的快樂,讓他感覺自己活得像個人,雖然一切都是假的,但那種感覺卻真實存在過,他一直不曾忘記。

    恨,是為了要記住那感覺,不至於在荒蕪痛苦的日子裡,忘記了曾有過的快樂和憧憬。

    他必須要忍住,留下這一條命來,有朝一日親口問問她,為什麼要利用他,欺騙他?曾經她所說的話,是否有一句為真?

    軒轅慈似乎打累了,也打膩了,丟下鞭子,「跪著,沒有朕的旨意,你哪都不許去!」

    侍人們心驚膽顫地跟在皇帝身後離去,沒有人敢為他求情,最多只在離去前,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夜漸漸深了,空氣也漸漸變得沉悶,月色不如之前的清潤,反而像被蒙上了一層黑紗。

    忍著痛,強行不讓自己昏迷過去。

    可身上的痛,卻在一點點折磨他。魚尾鞭劃出的傷痕不大,傷口卻猙獰翻捲,疼痛像是深入骨髓般,在皮肉間遊走,遍佈全身。

    到了夜間,連點在廊下的燈籠也熄滅了,偌大空曠的院落,只餘他一個人。

    烏雲鋪滿整個天空,連最後一絲月色也被遮蔽,到處都是昏暗一片。

    「轟隆」一聲,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深沉的夜色。

    伴隨著沉悶的雷鳴聲,一陣瓢潑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石階上,濺起一朵朵水花,淅瀝的水聲,讓夜變得越發沉寂。

    夜雨清寒,暴虐的雨水似乎想要洗淨人間的骯髒,不但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迷濛的雨簾,遮住了視線,讓一切都顯得朦朧而不真實。

    衣衫被雨水浸濕,覆在無數細小的傷口上,伴隨著冷意,地上的人影,不禁痛苦的蜷了起來。

    朦朧的雨幕中,緩緩出現一抹霜白的人影,似天邊的皎月,一點點朝這邊接近。

    男子的臉色是蒼白的,但那雙熠熠生輝的墨眸,卻空靈清透,宛若天邊燦爛的星子。他手撐一把油紙傘,白色的衣袍下擺被雨水浸濕,泛出兩種深淺不一的顏色。

    他走到祁錦禹身邊,將傘遞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內,雨水立刻被隔絕開。抬頭,望著頭頂上的紙傘:「你在可憐我嗎?」

    雲錦蒼白細瘦的手指緊握著傘柄,在淅瀝的雨聲中淡聲道:「你不需要我的可憐,我也沒必要可憐你。」

    祁錦禹嗤笑:「那你這又是為什麼?」

    「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不想你病倒。」

    「你說什麼?互相利用?」

    墨黑的眸,穿透迷濛的雨簾,投向高高的圍牆外:「你和我一樣,都想見她。可你應該明白,沒有我,你離不開這裡半步。」

    雲錦說得沒錯,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別說離開這裡,就是擺脫現下的困境都做不到。「不如把你的目的說出來,看看我是不是願意接受。」

    雲錦收回遠眺的視線,面色沉靜,「我可以幫你離開行宮,但你必須答應我,帶我一起去見她。」

    失落的情緒陡然振奮起來,祁錦禹強撐起身子,壓低聲音,嚴肅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這就是我今天來見你的目的。」雖已值盛夏,但燥熱的氣溫經過一場暴雨的洗禮,開始泛起陰鬱的寒涼,只是在暴雨中站立片刻,身體就像是被要被凍僵一般,雲錦面色越發蒼白,連唇瓣都失去了血色,透著不正常的青白,「在我向皇上請求之前,你必須管好自己,絕對不可再惹得龍顏大怒。」

    祁錦禹捂著胸口,一陣咳嗆,「你先管好自己吧,看看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你就這樣去見她嗎?只怕人還沒見到,就昏倒在半路了吧。」

    曜黑的眸陡然一黯,他牽強地笑了笑,「我不會讓她見到我的,她已恨我入骨,就算見面,也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祁錦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帶著些微的鄙薄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見她?」

    「你不恨她嗎?」他沒有回答,反而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祁錦禹彎了彎唇角,扯了把身上的濕衣,語氣帶著譏笑,「你們為什麼都喜歡糾結我恨不恨她這件事?好吧,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他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抿了抿泛著血氣的唇:「我恨她,這是真的,我不想隱瞞,但我不會因恨而去報復她,傷害她。雲錦,你雖然愛她,但你給她帶來了多少傷害?她差點因為你而喪命。你說得對,她根本不想見你,是你親手毀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如果我是你,就算她輕視我,厭棄我,我也不會向她隱瞞任何事情,至少,她不會恨我。你以為你那樣做,就能給她帶來幸福?你太高看自己了,這就是你自以為是的下場。」

    蒼白的面頰上並未掀起任何波瀾,除了瞳眸中急劇翻湧的痛楚:「你剛才問我,既然知道她根本不想見我,我為什麼還要去見她?我的理由和你一樣,她雖然恨我,但她為我做過的一切,我都不會忘記。這副被掏空的身軀已經支撐不了多久,我自知命不久矣,唯一的願望,就是再見她一面,然後在人生最幸福的時刻死去。我沒有資格,也沒有力量能為她做些什麼,至少,在生命的最後,為自己再創造一個美夢。」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幾乎被紛雜的雨聲湮沒,可祁錦禹卻聽得清清楚楚。

    有些話再也說不出,也無需再說。隔著迷濛的大雨,兩人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邊,雖然明知什麼都看不到,卻極力想要看的更遠更清楚。

    良久的沉默後,他轉過頭,目光順著傘柄而上,落在男子蒼白的面頰,他的臉上裹著一層憂鬱的哀傷,卻又深藏著難以形容的幸福。

    見她一面,然後在幸福中死去,這就是他所追尋的……美夢?

    經過一個晚上雨水的清洗,空氣變得格外清爽,植被也透出鮮艷濃郁的翠色,一片新綠,宛若重生。

    手臂壓在身下,微微有些痛,軒轅夢翻了個身,日光雖不刺眼,但軒轅夢還是不適地瞇起了眼,用手去遮擋。

    「媽咪。」一個輕輕的,稚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聞得那聲音,她立刻睜開了眼睛,見小丫頭紅著眼睛,乖巧地坐在床頭,支著下巴,黑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永遠忘不了昨日,這小小的身子,即將被鋒利的長劍穿透的那一幕。

    她不顧手上的疼痛,坐起身子,將小丫頭抱住,緊緊擁在懷裡。

    真的好害怕,怕就這樣失去她,失去自己生命中唯一的血肉至親。曾因這個孩子,她恨過邵煜霆,但現在,她對他卻唯有感謝,感謝他把她送給自己,這個帶給自己無數歡樂和幸福的孩子。

    「媽咪,不哭。」小丫頭抱住軒轅夢的手臂,看著上面點點血痕,口中安慰著她,自己卻吧嗒吧嗒落下幾顆銀豆豆:「媽咪,你不要不理小湉兒。」

    「傻丫頭,媽咪怎麼會不理你呢。」她連忙以袖口擦拭小丫頭臉上的淚珠,聲音婉柔,小丫頭卻哭得更凶,「媽咪昨天閉著眼睛,不理我,也不跟我說話,我好害怕!」

    「是媽咪不對,小湉兒不哭,媽咪再也不會不理你了。」女兒的哭聲,似一條看不見的細線,將她的心一點點勒緊,她慌忙抱緊她,盡可能地驅散她心裡的陰影。

    「媽咪,痛。」小丫頭指著自己的手臂,眼裡滿是委屈。

    她怔了怔,這才猛地想起什麼,擼起小丫頭的袖口,看到一片駭人的青紫,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都怪媽咪,媽咪沒能保護好你。」

    小丫頭見她又哭起來,心裡著急,又忙著反過來安慰她:「沒關係,媽咪,有漂亮叔叔在,誰也不能欺負我和媽咪。」

    漂亮叔叔?她心裡一咯登,不會說的是邵煜霆吧。

    昨天他突然出現,砍斷了那名月影山莊弟子的手,女兒這才獲救。說起來,自己應該對他道聲謝的,可這聲謝謝,她覺得自己說不出口。

    「媽咪快起來,我帶你去見漂亮叔叔!」一提起邵煜霆,小丫頭滿臉興奮,連手上的痛都忘記了,拽著軒轅夢的手臂,不依不饒非要她起身跟自己一起去見邵煜霆。

    洗漱完畢,頭髮只用一根銀簪綰起,青絲大片大片散落在肩上,因為手臂受傷的緣故,所以換了一件月白色的廣袖菱裙,寬大的裙衫隨風飄搖,婀娜纖細的身姿,給人一種乘風而去的飄逸之感,不再顯得鐫狂傲然,無堅不摧。

    小丫頭似乎很開心,早把昨天的危難忘到了九霄雲外,軒轅夢淡淡一笑,看來昨日之事,應該不會在她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什麼不可磨滅的陰影。

    小丫頭拽著她找到邵煜霆的時候,他正在用一把薄薄的竹刀刻著什麼,神情認真而專注,日光照射在他的臉側,氤氳出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使他冷硬的臉部輪廓也顯得柔和起來。

    一切就像是一幅畫,美得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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