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醒酒湯,正以溫水暖著,當她捧起白瓷碗時,裡面的湯藥竟然還是熱的。
將略帶苦澀的藥汁飲下,甜蜜的感覺卻一點點沁入心脾。
蕭倚樓說,她的心裡只有一個雲錦。
當時她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望著那個站在光暈裡,渾身都透著如水溫潤的人時,她卻有種心跳紊亂的感覺,似乎一隻無形的手,已撥動自己那顆沉寂已久的心。
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必然也是愛著他的吧。靈魂換了,但感覺卻依然存在。
她不想否認,也不願否認,雲錦對她來說,確實是特別的,她防他,俱他,排斥他,卻又不自主地想靠近他,依賴他,得到他。這也是她決定將他留在自己身邊的最主要原因,僅憑他幾句誓言就想動搖她,那也太天真了,若不是潛意識中早被他吸引,因他的一言一行而心動,她是絕對不會輕易應允他的請求的。
「雲錦,你的腿……疼嗎?」放下碗,走到他身邊:「讓我看看。」
「沒什麼,殿下無需擔心。」
怎能不擔心,昨天他身邊的內侍明明說……思緒來到這裡,立刻戛然而止。令人血脈賁張的美景再次浮現眼前,那瑩白的身軀,勁瘦的腰身,挺翹的臀部,還有……
只是一個**的背影,竟對她影響如斯,眼前的男子,果真不簡單。
「既然沒事,那讓我看看又有什麼關係?」她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擔心他的腿,還是想趁機佔便宜。就當兩者皆有好了,他是自己的夫婿,摸一下看一下,天經地義嘛。
不顧他的反對,強行脫下他的鞋襪,將褲管擼高。
兩條膝蓋,又青又紫,雪白的雙腿上,多出這麼一塊駭人的淤青來,看著倒有些怕人。
她臉色微沉:「這叫沒事?」
「看著嚴重,其實一點也不疼。」他無論何時,都是這麼淡然。
望著那青紫中帶著血色的淤腫,軒轅夢眉頭擰了又擰。可惜自己對內功掌握的並不嫻熟,如果她知道怎麼運用內力,就可以像武俠小說中寫的那樣,運功為他祛瘀活血了。忖了忖,從書櫃的抽屜裡翻出一瓶活血的藥膏,然後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在他震驚的目光中,抬高他的小腿,架在自己膝上。
「殿下不可。」他慌忙阻止,卻被軒轅夢死死按住。
「有何不可?你是我的夫,我為你上藥那是理所應當的。」她的手指,沾著清亮的藥膏,在他的膝上緩緩打轉,「再說,你的腿傷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兩次的救命之恩,我欠你的太多了。」
雲錦的目光,忽而變得迷離深沉,「殿下,你有懷疑過我嗎?」
手上的動作一頓,聰明如他,自己的心思又怎能瞞得過?於是也不隱瞞,「有。」
「那現在呢?」
她沉默,陽光安靜得照在兩人的身上,許久後,她忽地抬起眼,坦然微笑,眼底清透:「有。」
他也笑了,同樣清透的笑,不摻雜絲毫虛偽:「希望十年後,二十年後,甚至是三十年後,我與殿下,依然能像今天一樣相處。」
像今天一樣?她眨眨眼,歪了歪腦袋,嘴角突然牽起,「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很像一對老夫老妻?」
他的眼,墨黑如潭,永遠帶著智者的光輝,卻從未有過今日的繾綣,他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總會有這一天的。」
在他的指尖與自己臉頰肌膚相觸的剎那,她心頭一跳,百種滋味漫上心頭,「雲錦,我最恨的,就是背叛,我可以把我的心都掏給你,但請你,一定不要負我。」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她看到,那個一向沉靜如海的男子,眸中竟翻起湍急洶湧的暗流,覆在她臉頰上的手輕微一顫,然後無力落下。
「殿下,如果……我當真負了你,你會恨我嗎?」
「不。」
驚訝於她乾脆果決的回答,雲錦瞠大雙目,難得露出這般震驚的表情。
她仰頭看著他,語氣無比認真:「你若真的負了我傷了我,我不會恨你,也不會再愛你,我會將你忘記,徹徹底底從腦海中,從靈魂中遺棄,因為一個背叛我的人,不值得我為他付出多餘的感情。」
他怔怔的,像是在發呆,可很快,他就恢復如常,用如春風般輕柔的語氣道:「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背叛殿下,除非……我死。」
「什麼死不死的,這種話也能時常掛在嘴上嗎?」她為他塗好藥,小心放下他的褲管:「這幾天你就別忙了,好好養傷,你是我的夫,又不是傭人,府裡有米管家,一切事宜交給她就好。」
為他整理褲腿的時候,順道又摸了一把,佔足了便宜,軒轅夢喜上眉梢。
望著她喜形於色的臉龐,雲錦卻在心中暗暗苦笑。
她能當著他的面,說自己對他依然存有懷疑,這樣坦然,難道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嗎?原以為,她警告過也就算了,可接下來,她竟不動聲色地剝奪了他掌管太女府的權利,而這一作為,卻是建立在關心愛護他的名義上。
她說她看不透自己,而他,才是真正看不透她,看不懂她。
「雲錦,餓嗎?」她撫著乾癟的胃,笑盈盈地問他:「祁墨懷的齋菜做的不錯,不如我們一同去他那裡蹭頓飯?等休書一寫,他就要回昊天了,那時想吃都吃不到了。」想到以後再也吃不到那美味的齋菜,軒轅夢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攔住急吼吼往外奔的她,雲錦道:「前幾日祁墨懷的居所莫名起了一場大火,房屋被燒得面目全非,所以我安排他暫住在邵煜霆的居處,等他的住處翻修一新後,再搬回去。」
「大火?」軒轅夢心中一「咯登」,驀地想起了什麼。
「殿下若是餓了,就去雲錦那邊吧,最近新來了個廚子,廚藝還不錯。」
「嗯,好。」心思早已不在吃飯上,跟著雲錦來到他的住處,軒轅夢心裡的陰影一直不曾褪去。
那場大火,絕對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能在她府裡肆意安插人手的,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位,不會有其他人了。
雲錦這裡的廚子,廚藝真是不錯,軒轅夢連吃了兩碗白飯,肚子撐得圓鼓鼓。
「好了,雲錦,你腿上有傷,回去吧,別送了。」離開雲錦的居所時,軒轅夢溫和地將雲錦勸了回去。
不知為什麼,她對他的感覺雖然特別,卻依然無法完全信任他,自己這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的毛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前世的自己不是這種人啊。
回身望了眼已經轉身離去的男子背影,軒轅夢覺得自己好像深深傷害了他,可這一切並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想毫無保留地信任他,想將一切都交給他,包括自己的性命安危,可事到臨頭,腦中的想法就變成了小心為上。
算了,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和他之間的所有隔閡,會通通消失。
希望會有這一天吧。
走出太女府,一個人往位於北街的官媒司晃悠。
說好了要休夫,趁放假這幾天,當然要趕緊著手辦理。
這個年代休夫,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隨便找張紙寫封休書就算完事,必須要有官媒的證明,也就是官方印章。成親時,男女雙方遞交婚約書,在官媒備案,若要休夫,就必須再去一次官媒,將休夫事宜報備,由他們發放專門的休書,然後由女方自行填寫,再交由官媒審批,反正是挺麻煩的。
閒來無事,加上中午又吃撐了,所以軒轅夢獨自步行到北街,共領取了六份休書。
一下子休這麼多夫婿,官媒一開始不肯替她受理,軟磨硬泡也沒用,後來被逼急了,軒轅夢直接亮出身份,當看到她手中的令牌時,那個一臉倨傲的媒官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標準的前倨後恭,不但立刻幫她受理休夫事宜,還親自幫她將休書的內容填好,免了她絞盡腦汁自己寫休書的麻煩。
帶著休書回府,只等蓋上自己的印章一切就算辦理妥當,剛回到府中,一道黑影就落在她身後,一隻錦盒被人雙手托舉送到面前。
瞟了眼那錦盒,軒轅夢將手裡的六份休書扔給對方,然後接過錦盒。
打開錦盒,裡面只放著一張老舊發黃的紙,將紙張拿起,粗略地將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然後點頭:「不錯,確實是治療眼疾的方子。」
「主子,您要這東西做什麼?」夜鴉踏前一步,將手裡的休書重新遞還給軒轅夢。
軒轅夢扔掉錦盒,只將發黃的紙張疊好塞入袖口,「當然是治病用。」
「治病?」夜鴉豁地睜大眼:「主子您哪裡不舒服?」
軒轅夢嘴角一抽,剮了眼夜鴉:「你看我像是有病的人嗎?」
夜鴉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搖頭:「有點。」
軒轅夢倏地挑眉,雙目一瞪,夜鴉忙指了指她的黑眼圈:「主子您是不是又跟哪位公子玩過火了,精神這麼差。」
嗷嗷嗷嗷!她現在很想殺人啊有木有!
「夜鴉,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欠修理啊。」
一股陰風飄來,夜鴉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立刻向後退了一大步:「豈敢豈敢,夜鴉膽子再大,也不敢拆主子的台不是?」
「我看你膽子大得很,我的私事你都敢管。」
「哪有哪有,夜鴉是關心自己的私事。」略帶侷促的一笑,夜鴉黝黑的臉膛突然飆紅。
軒轅夢轉轉眼,露出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表情:「夜鴉,你該不會是墜入愛河了吧。」
夜鴉不好意思一笑:「這個……主子就別取笑屬下了。」
「夜鴉,你真的對竹星念念不忘?」
聽她問的直白,夜鴉的臉更紅了:「這個……主子都娶了七房夫侍了,夜鴉怎麼著也要向主子看齊啊。」
聞言,軒轅夢一個趔趄,差點跌個狗吃屎:「好的不學,你就學這個……」忽然想起什麼,軒轅夢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夜鴉,有個叫紅鴉的,和你是什麼關係?」
夜鴉臉上的紅暈霎時褪去,黝黑的膚色竟顯出一絲蒼白:「主子,對紅鴉……您真的不記得了?」
「廢話,我要是知道還需要問你嘛。」夜鴉的表現越發讓她肯定,這個紅鴉定然來歷不簡單。
沉默半晌,夜鴉才道:「她是我的姐姐。」
「啊?」軒轅夢腦袋一暈,怎麼會這樣,她……殺了夜鴉的姐姐。
「屬下與紅鴉被主子所救後,發誓一生一世跟隨主子,絕無二心,只是……紅鴉太過自負,壞了主子的大計,主子一怒之下將她趕出太女府,之後……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軒轅夢心裡越加不是滋味:「她……後來投靠了六皇女,這事你知道嗎?」
夜鴉緩緩搖頭:「不知,自從她擅做主張,害主子遇險後,我與她就再也不是姐妹了。」
軒轅夢垂著頭往前走,看著自己的左右腳來回交替,那句紅鴉已經被我殺了就是說不出口。
「夜鴉。」她停下腳步,決定不論結果如何,她都要把真相告訴夜鴉,既然是心腹,那就不能有所隱瞞,若是今後她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難免會對自己心生芥蒂。
「主子想說什麼?」夜鴉也不是蠢人,從她凝重嚴肅的表情上便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非常重要。
深吸口氣,軒轅夢清晰道:「在五菱,我已經見過紅鴉,她背叛我,所以我將她殺了。」
沒有預料中的震驚憤怒,也沒有傷心哀慟,夜鴉只淡淡道:「嗯,屬下知道了。」
「你一點也難過,不恨我?」
夜鴉抬目,堅毅的表情一如往昔:「您是夜鴉的主子,她背叛您,就是背叛我,就算您不動手殺她,夜鴉也絕不饒她。」
軒轅夢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傻呆呆站在原地。
這叫什麼?愚忠?
紅鴉是她親姐姐,自己殺了她的親人,她就這個表現?
「夜鴉,在我面前不必隱藏情緒,你若是恨我,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找我報仇。」
夜鴉反倒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夜鴉為什麼要恨主子?屬下與紅鴉的命都是您救的,自發誓效忠您的那一天起,我們的命,就已經是主子的了,您想什麼時候拿走就什麼時候拿走。」
果然是愚忠啊!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為夜鴉悲哀。
原本對殺了紅鴉沒什麼愧疚感,但得知紅鴉是夜鴉的姐姐後,這份愧疚開始源源不斷地腐蝕自己的心靈。
如果自己關心愛護的親人被人給殺了,那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個殺人兇手,將其碎屍萬段,以報血海深仇。
會不會夜鴉口中說著不在意,實際上卻對自己恨之入骨?
可看著那雙堅定剛毅,沒有任何屬於欺騙的雙目時,卻怎麼也找不出絲毫仇恨的影子。夜鴉對自己的衷心,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她相信,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她會毫不猶豫地為自己赴死。
這樣強烈的耿耿忠心,難道她也要懷疑嗎?
在這個世界,她能相信的人少之又少,若是連夜鴉都不信,她還能信誰呢?一個人踽踽獨行,實在太孤單了,她又不是獨行俠,不喜歡那種寂寞孤獨無人相伴的滋味。
所以呢,她決定,毫無保留地相信夜鴉。
這麼可愛又衷心的屬下,她怎麼能忍心懷疑呢?為了補償她,她決定了,無論如何,她也要幫夜鴉把竹星弄到手,大不了迷暈了丟她的床上,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飯,雖然這樣做貌似對小竹星不太公平,但像夜鴉這麼講義氣的女人世間少有,若是錯過,那可是竹星的損失啊。
不過,夜鴉的終身大事雖重要,那也得等她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解決了再說,六份休書,六個夫君,還有一個沒見到,不知是什麼樣的人。
管他是什麼樣的人,總之一句話,都是要被她軒轅夢休掉的男人。
先去找誰好呢?嗯,先去找蕭倚樓,她昨天承諾過,今天一定會將休書送到,雖然她喜歡出爾反爾,但在這件事上,她不想失信於人。
蕭倚樓的住處位於府中東門一帶,軒轅夢繞了好大一個圈才找到,天生路癡的人傷不起啊!
還未走近垂花門,就聽悠悠琴聲自院落中傳出。
與祁墨懷的住處不同,他這裡的一景一物,都透著極盡的豐富與婀娜。
不是奢華,不是名貴,而是千姿百態,繁花似錦,氣象萬千。
雕刻著杜鵑花的垂門,灼灼怒放的冬梅,繪有彩圖的迴廊,廊外的鞦韆,地上覓食的白鴿,房屋簷角上的風鈴……
這傢伙,倒是挺會享受的嘛。
穿過垂花門,那幽靜的琴聲越發清晰了。
如鳴佩環,餘音裊裊,如低回的淺唱,又如呢喃的細語。在這臘月寒冬大雪紛飛的季節裡,這點滴入心的琴聲,竟給人一種三月陽春的感覺,暖暖的,如涓涓細流,一點點滋潤進心田,如果沒有琴聲中隱隱摻雜的那份憂傷,或許,會更美妙絕倫。
繞過一叢乾枯的小花\徑,一座六角長亭映入眼中。
亭中,坐著一名身著紫衣的男子。
長髮如瀑,身姿清雅。
他靜靜坐在那,修長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飛舞動,一縷漆黑長髮自肩頭滑落,隨著寒風輕輕搖擺,不勝柔弱的感覺,讓那一抹紫影也變得弱不禁風起來。
這是……蕭倚樓?
他什麼時候也學起雲錦那飄渺如雲的范兒了,這樣的他,根本就沒有靈魂,他該是驕傲跋扈的,如初升的太陽,看輕天下一切,雖不耀眼,卻有著無人比擬的光芒與炙熱。
歎一聲,踏著厚厚的積雪,朝亭子的方向走去。
正聚精會神奏琴的蕭倚樓聽到動靜,手指輕輕一跳,竟彈錯了一個音。假意沒有看到她,卻忍不住緩緩抬眸,餘光中,她手裡暗綠色文書尤其刺眼。
休書!
她真的寫了休書,竟真的說到做到!
恨意在那雙濃紫的眼中浮現,如同燃燒在冰原上的暗火,一寸寸將那緩緩朝他靠近的人吞噬殆盡。
「錚——」尖銳的琴音劃破空氣,與簌簌寒風混在一起,更加的鋒銳刺耳。
琴弦,竟被他生生扭斷,將那細如髮絲的琴弦握在掌心,一點點握緊,鮮血,立刻從掌心滴落,艷麗的紅,堪比怒放的紅梅。
軒轅夢愣住了,不明白為何引人沉醉的琴聲戛然消失,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狠心的自殘。
那血,紅的刺眼,連心都悶悶地泛疼,看著那利如刀刃的琴弦一點點嵌入他的掌心,她甚至有種自己也在遭受切膚之痛的感覺,忍不住,向前疾走兩步,只為了能盡快阻止他自殘的行為:「蕭……」
在她踏出一步的同時,蕭倚樓驀地收手,將斷弦隨意擲於地上,抱起古琴,轉身便走。
他沒有回頭,濃濃的恨意卻如暴風雪一樣席捲上她的身體。
軒轅夢追了兩步,發現無論自己追還是不追,他都不會理會自己,也就不想再去自討沒趣,望著手裡的休書,悵然一笑。
再等等吧,休夫也不急於一時,過些時候,等他心情好些再來找他,太女府這麼大,讓他多住幾天又有何妨?
離開蕭倚樓的居所,仰頭望天,下一個,該去找誰?
先去南宮靈沛那吧,上回答應他十年壽命的報酬還沒給他,這回去一次把帳算清。
站在那貼滿詭異靈符的大門外,軒轅夢生怕像上回一樣給她來個劍氣斬,於是先小心翼翼朝裡面喊了聲:「是我,我來兌現承諾言。」
也不知裡面的人到底聽到沒,那門竟紋絲不動,片刻後,在軒轅夢不耐煩打算冒險硬闖時,緊閉的門忽然開了。
青琅從屋內走出,一直到她面前停下:「公子有請。」
嘿,幾個月不見,青琅對她的態度倒越來越恭敬了,小樣,肯定被你家公子修理了吧?
早這樣多好,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多傷感情。
拍了拍青琅的肩,軒轅夢大步而入。
房屋的擺設和上回來時一模一樣,軒轅夢望著垂簾後的人,琢磨著是自己掀簾進去,還是等他出來,正想著,裡面竟傳出一個聲音:「進……來。」
這兩個字說得極為生硬,像是小孩牙牙學語,但那聲音卻極是好聽,純淨得就像天山之水,清透空靈,美好的讓人難以忘懷。
帶著詫異掀開垂簾,踏入內室。
雪一樣的純白色,讓她的眼一時間無法適應,半瞇著眼,在一片純白中尋找南宮靈沛的身影。
「坐。」伴隨著同樣清透的聲音,她的手被一雙絲滑如玉的手牽住。
「南宮靈沛?」轉身,驚愕地望著牽住自己手的男子。
無論衣衫還是自身都白的像雪一樣的男子,靜靜看著她,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單音節字:「坐。」
軒轅夢晃晃腦袋,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你會說話?」她記得,他好想根本發不出聲音,是個啞巴。
南宮靈沛拉著她坐下,自始至終,沒有鬆開她的手,「我自出生就有通靈的能力,所以不需要用聲音來與人交流,久而久之,就不怎麼會說話了。」
哦,原來如此,他只是不會說話,而非不能說話。
真是可惜了,他的聲音如此好聽,只用通靈的方式與人交流,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你手裡的是什麼?」南宮靈沛望向她捏在另一隻手上的綠色文書。
說起來好笑,這個時代的休書,竟跟前世的離婚證一個顏色,都是一個綠本本。
「休書。」她將手裡的文書放在桌子上,道出今日前來的目的:「一把可以給你自由的鑰匙。」
南宮靈沛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搭在桌上的休書封皮上:「我用不上。」
「怎麼?覺得我誠意不夠?」軒轅夢沒忘記還欠他十年壽命:「你放心,我今天就是來兌現諾言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言而失信。」
「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擔心什麼?」在她看來,南宮靈沛對這封可以還他自由的休書該欣然接受才對。
「我與你所定下的,不是婚約,在你我約定沒有達成前,我不能離開。」
軒轅夢被他口中的約定勾起好奇,她與他不是婚約,還能有什麼約?「你真的不走?」
「是。」
「那個約定作廢,現在你和我,只有婚約。」
南宮靈沛驀地抬眸,銀色的眼一瞬不瞬看著她,因為瞳孔顏色極淡的原因,他的目光,顯得沒有焦距:「靈契一旦訂立,就不可作廢,直到約定達成。」
啊?還有這麼一說?望著桌上的平整的休書,軒轅夢大感頭疼,按照南宮靈沛的說法,如果那個什麼鬼約定永遠無法達成,那她這輩子都和他脫不開關係了?
到底是什麼約定,竟這麼邪乎!希望這約定不是太難達成,否則,他一生不得自由,自己也同樣難脫束縛。
「假如我違背契約,會有什麼下場?」軒轅夢收回休書,隨口一問。
話落,南宮靈沛空靈的眼,驀然變得冷厲如冰:「違背靈契者,死!」
死?就這麼簡單?
軒轅夢還未嗤笑出聲,又聽南宮靈沛的聲音在耳中響起:「不但違約者要死,與她有關聯的人,她愛護的人,統統都要死!」
手一顫,軒轅夢無端感到渾身發毛。
她雖是無神論者,但南宮靈沛的能力卻不是假的,自己也借助過他窺探過去的力量,所以,對他所說的話,不敢不信。
「你覺著這契約能達成的可能性有多少?」軒轅夢試探著問。
等待回答的過程是漫長的,就怕聽到南宮靈沛說毫無可能。
終於,等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但回答,卻比毫無可能沒有樂觀多少:「一成,或者十成。」
軒轅夢蹙眉:「什麼意思?」
「天意難違,事事都有它的未知性。」
他的回答雖模稜兩可,不過軒轅夢還是從其中聽出了話外之音:「原來達成約定的條件竟是看人品,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我的人品一向很好,我相信老天會站在我這一邊。」
南宮靈沛並未嘲笑她,但也沒表示贊同:「我說過,世事難料。」
軒轅夢這會兒已是一臉輕鬆:「世事難料不錯,但沒有試過,又怎能妄下結論?」
雪白的長睫顫了顫,他輕輕一笑,再無過多言語。
「你要的報酬,我現在就給你,說吧,要我怎麼做。」從自己的身體中抽取十年壽命,這倒是新奇。好奇蓋過了恐懼,她竟迫不及待想看看南宮靈沛如何施法。
可卻他搖搖頭,鬆開她的手,整個人背轉過去,雪白的長髮鋪了一地。
軒轅夢納悶,上回不是還說要自己的命嗎?現在她主動送上門了,他怎麼還不願意了。
蹲下身,將他雪白的發撩起,捧在掌心:「這都幾個月了,你的靈氣還沒有恢復?」
他不說話,像一尊漂亮木偶,一動不動。
「喂……」手中的髮絲又輕又滑,雖然是純白色的,但一點髒污都沒有,白得透徹:「你怎麼回事?性子比蕭倚樓那傢伙還古怪。」
他還是不動,雪白的人兒就像一大團棉花。被自己的形容給逗笑,軒轅夢乾脆與他並排而坐,手中抓著他的發,一圈圈繞上手指,玩的不亦樂乎:「南宮靈沛,你真實的聲音比用靈術發出的要好聽百倍,不如你以後試著用嗓子說話,那麼好聽的聲音,要是藏一輩子,那太可惜了,如果你覺得自言自語很傻,我可以陪你啊,只要你願……」說到這裡,她像是被電到一樣快速鬆開手裡的雪發,雙目空洞,呆滯無神。
見她這般反應,南宮靈沛也是一震。
她剛才……看到了什麼?
空曠的大殿,一地的死屍,流成河的血水,還有……被長劍透體的自己!
她看不清周圍的人,只隱約捕捉到幾個熟悉的身影,他們冷冷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無力倒在血泊中。血,染了一地,她緋色的衣衫,彷彿是用鮮血染就而成,紅得驚心,紅得刺目。有人抱著自己的身體,一道寒光閃過,眼前頓時被血色鋪滿……
是幻覺,還是夢境,亦或者,是南宮靈沛故意製造出用來嚇她的假象?
可為什麼,一切都感覺那麼真實,彷彿自己親身經歷一樣。
連心口那裡,都疼得無法呼吸。
是假象吧,或者,是過去?
不,怎麼會是過去,如果是過去,自己早就不存於在這個世上了,她分明看見,那長劍,狠狠刺穿她的心臟,她渾身都是猙獰的傷口,血流得到處都是,傷成那樣,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既然不是過去,那……
一個事實在腦中炸開,她眼前頓時陣陣發黑。
她怎麼忘了,南宮靈沛除了能回憶過去外,還可預知未來。
噩夢不斷,鮮血在眼前飛濺,每一個場景,都是自己被利劍透體的絕望與悲壯,夜半醒來,竟出了一身冷汗。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多久了?十天,還是半個月?她記不清了,可那仿若真實的一幕幕,卻怎麼都無法從腦海中消除。
現在她最怕的,就是睡覺,因為只要一閉上眼,那詭異的場景就會瘋狂地往腦子裡鑽,她想抗拒都抗拒不了。
盯著窗外明亮的冷月,源源不斷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然後傳遍四肢百骸。
她有些冷,端起手邊的熱茶,大大灌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入腹,這才感覺到些微的暖意。
心不在焉地將茶杯放下,袖口卻不小心掃到了杯子邊緣,茶杯翻倒,杯子連同茶水一起跌落在腳下厚實的地毯上。
「燙燙、燙死了!」捂著被燙的腳跳起來,軒轅夢抱著腳在原地打轉。
真倒霉,喝個茶都能燙到腳,這運氣也太衰了吧。
唉……
長歎一聲,脫掉靴子,將被燙傷的腳**裸晾在空氣中。
呆呆看著腳下的地毯,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蹲下身,手指在茶杯翻倒的地方蹭了蹭,只微微有些濕潤,好像所有的液體都從地毯下面漏了出去。她提起桌上的茶壺,將壺裡所有的茶水全部倒在地毯上,只見水流一下子就被吸附乾淨了,準確說,是全部漏進了地毯下的某個空間裡。
軒轅夢轉轉眼珠,連忙放下茶壺,將地毯整個揭起。
果然猜得不錯,地毯下藏了一個暗格。
就說嘛,像太女這種皇室貴族身份的人,臥房裡怎麼可能沒有一個兩個暗格暗室之類的東西,古人都喜歡搞這一套,好像不弄這玩意就對不起自己的身份一樣。
掀開可活動地磚,軒轅夢在面積不大的暗格中,發現了一隻黃銅鐵盒。
什麼東東?
看樣子不像是稀世珍寶,搖一搖,裡面好像空空的,再掂掂重量,似乎很輕,也不是黃金之類的俗物,那會是什麼呢?會不會打開後,發現裡面其實放了一個死人的骷髏頭?又或者,是一截斷指,一隻眼球,一顆心臟?
呃……好像yy過頭了。
主要是最近實在心煩,希望可以出現其他比較刺激的事來分散注意力,很明顯,她想像中的一幕是不會發生的,因為手裡的青銅鐵盒已經被她打開,裡面放置的,只是一本普通的書籍而已……
不對,等等!
將書籍拿出,一頁頁翻開,發現裡面除了一些古怪的文字外,還配有許多插圖。
難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武功秘笈?
哇哈哈,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因為怕做噩夢,所以才會夜不能寐,所以才會喝茶,所以才會打翻茶杯,所以才會發現這個暗格,找到這本秘笈,只是……
上面的字她看不懂啊啊啊啊!
好吧,讓她來研究研究,看看這火星文到底是哪朝哪代的文字。
盯著上面的字看了許久,忽然感到有些眼熟。
這字體,好像是小篆,不對,應該是大篆,好像也不對,唉,算了,管它什麼篆,反正她不認識。既然不認識,要來又有何用?不過上面的插畫她能看懂,說不定以後可以派上用場,先放著吧。
剛把秘笈放回原位,就聽到一陣敲門聲,米管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殿下,您請的花匠已經進府了,是讓她們現在就開工,還等明日再說?」
花匠?哦,想起來了,早上她見祁墨懷的住處被燒得一片瘡痍,即使房屋修好,也掩蓋不住大火肆虐的痕跡,於是就派人去街市上請了幾名花匠,來她們來整修庭院。
「明天再說吧。」反正這事不急。
「是,小人明白了。」得了命令的米管家正欲退下,軒轅夢卻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將她叫住,「米管家,你順道去一趟二公子那裡,把三公子給本殿帶過來。」左思右想,還是認為祁墨懷與自己住在一起比較安全。
米管家肥胖的下巴狠狠一抖,哭喪道:「殿下,二公子那裡……小人可不敢去。」
不敢去?難道他那裡鬧鬼不成?軒轅夢不以為然:「米管家,凡事都有本殿罩著你,你無需害怕。」
米管家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了:「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公子的脾性,小人別說是進二公子的院子了,就是靠近半步只怕都沒命出來。」
有這麼嚴重嘛,不就是去一趟邵煜霆的院子,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算了,你回去忙吧,本殿親自去。」看把米管家嚇的,膽子跟身材完全成反比。
米管家如聞特赦令,應了一聲後轉身就跑,像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身後追她一樣,虧她那麼胖,竟也能跑這麼快。
米管家的表現,使軒轅夢對邵煜霆的住處更感好奇。
到底是什麼原因,竟能讓米管家怕成那樣?難道真的有鬼?是紅衣厲鬼,還是青臉惡鬼?管他什麼鬼,她前世也見了不少死人,出入太平間就跟參觀博物館一樣,如果怕鬼,早就不知被嚇死多少回了。
來到北橋,這次她看準方向一直走,終於沒有再繞圈子。
站在邵煜霆的居所外,一直信心百倍的軒轅夢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黑洞洞的院門,像隻巨獸的血盆大口,向裡張望,除了一團濃郁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雖然如此,她卻還是從那深邃的黑暗中,感到一股強烈駭人的煞氣。
憑直覺,她感覺不到周圍有人,但那帶著血腥與殺戮的可怕氣息,卻攜著刺骨的風雪迎頭而來。
脊背竄過一股涼意,直達腦際。
在深吸了第十口氣時,她終於朝那未知的黑暗,邁出了腳步。
「吼~」
仿若野獸低吼的聲音,從左前方的某個角落傳出。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停下腳步,睜大雙目,仔細在一片雪白與黑暗交織的天地中尋找可疑之人,但,除了兩道幽綠的光源外,她什麼都沒找到。
「吼吼~」
這一次,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幻聽,那一聲詭異的嘶吼,確實來自於某種野獸。
立時,頭皮一麻,在不遠處兩道幽綠向自己靠近的瞬間,一個疾速側翻,閃避的剎那,她看到一道雪白且龐大的影子,與自己交錯而過,軟軟的皮毛,擦過手臂,令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