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大齊的皇帝——莊承榮。
因為莊承榮不耐煩與女子打交道,故在上午召見朱思源夫妻時,只幾句話就將朱思源打發去見沈秋君,而他則仔細詢問朱思源的軍師丈夫有關東邊的軍務事宜,因是國事,二人談話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大半響工夫便一切都解決了,莊承榮心中滿意,便賜下御膳,又特意讓太子相陪。
倒是沈秋君和朱思源這邊黏黏糊糊了大半天,莊承榮一個人沒滋沒味地吃過午飯,又不想午歇,便帶著小內侍隨意逛到御花園來。
誰知一進來,便看到幾個女子圍在那裡,莊承榮的小心眼便發作了,這是自己親手做栽種的,她們可不配摘去用,於是便出聲冷喝了一句。
眾人都慌作一團地行禮,珍姐兒卻覺得心一下子提了上來,心裡是何滋味兒卻一時說不上來。
聽見眾人都行過禮,珍姐兒這才穩了心神,慢慢轉過身去,發現英俊神武的大齊皇帝陛下正恰好站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看著自己,珍姐兒的臉一下子便滾燙起來,上前笑著行禮道:「珍兒拜見小姑父!」
莊承榮聞言倒不由怔了一下:「小姑父?」
如今他可是皇上,任誰見了他都要下跪口呼皇上萬歲爺的,這種百姓間的稱呼,他倒真是陌生的很了。
這時珍姐兒已經抬起頭來,含笑的眼睛晶瑩澄澈,靈動之極,整個人帶了一種天真爛漫之態,莊承榮看著她酷似沈秋君的面容,越發驚奇起來:「你是什麼人?」
珍姐兒面上便帶了一絲嬌憨頑皮:「回小姑父的話:永寧侯是我的祖父,皇后娘娘是我的姑母,衛國公是我的父親。我的閨名叫做珍兒。」
莊承榮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原來是沈昭英的嫡次女,怪不得與沈秋君如此相似,便說道:「你倒是個膽大的,竟然只行家禮,不行國禮,如今這天下還真沒有幾個人敢在朕面前如你這般任意的。」
珍姐兒便又行了一禮,笑道:「我只是一個閨中女子罷了,並無官職在身,今日又是來見姑母。只說親情,不是國事,如今見到小姑父。自然行的是家禮了。」
莊承榮便笑道:「說了這麼一大通,原來你是來討官職來了。」
這時倒是跟隨莊承榮而來的小內侍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莊承榮,又細細看了一眼珍姐兒,心中大惑不解:對著這麼一個世間不可多得的俏皮美貌小姑娘,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侄女。皇上怎麼越說越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哦,是了,皇上本意要打壓衛國公,如今他女兒這一番倒隱隱有些為父討情的意思,無怪乎皇上語氣不對呢。
小內侍不由沾沾自喜於自己這些時日沒白待在皇上身邊。對於皇上的言行還是能瞭解幾分的。
說起來小內侍卻只說對了一部分而已。
莊承榮初見到珍姐兒時,先是大驚,後見她如此嬌憨爛漫神采飛揚。又因其酷似沈秋君,這心裡倒還真多了幾分親切感,可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欣賞羨慕珍姐兒的靈動活潑,原因正是因為自己與沈秋君在年少時都欠缺這些少年人本該就有的特徵。
他倒也罷了。被母親拋棄,被父親遷怒。受兄弟的欺凌,哪裡能開心的起來,可是沈秋君卻不同,她出身世家,父母疼愛,本人又品貌極佳,可是少年時的她卻總是一幅老成模樣,心裡彷彿藏了很多的心事,絢爛年華活得卻如歷盡滄桑的婦人一般。
想到這裡,莊承榮的心便陣陣疼了起來,便是現在沈秋君活得恣意開心,可她終究錯失了一段本該最為眩目的美好年華,這一切卻是因為當年山神廟的遭遇、沈麗君的無情算計和沈昭英的趕盡殺絕而遭到無情的扼殺。
人總是願為自己開脫,而將過錯歸於他人的,莊承榮也不例外。
他知道那年山神廟之事對沈秋君的影響,卻也知道這件事在沈秋君的內心深處,並不是一件讓她感到不能啟於齒的羞恥之事,反而是她身為將門之後的一種磨練與榮耀,只是受世俗偏見所宥,這件事不能在人前提起,而且想到他二人再次相見時,沈秋君亦曾活潑跳脫,只是不過才半年時間,因為沈麗君和沈昭英之故,沈秋君本該肆意揮灑的少年時代便終結了。
莊承榮看著面前的珍姐兒明顯是得了家人寵愛不知愁滋味兒的幸福模樣,心裡又是嫉妒又是憤恨:自己與玉姐姐少年時期過得那樣愁苦,她憑什麼得上天如此厚愛,活得如此恣意爛漫?
如果是別人倒也罷了,偏偏竟是沈昭英的女兒!
莊承榮的心裡更加的不平衡起來,他沈昭英自己的女兒是珍寶,沈秋君就該為了別人的過錯,險些被他取了性命去,想到那幾年就因為沈昭英的一劍,害得沈秋君雷雨之夜不得安眠,害得自己成親好幾年不得洞房。
這時莊承榮又想到因著血親之故,沈麗君一家還在永寧侯府過著逍遙的日子,越發恨得牙根癢癢,再看珍姐兒時,便覺得她臉上的笑容實在刺眼的很,如果不是因為沈秋君之故,她一個臣子的女兒如何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從容不懼,憑什麼那些人害了沈秋君,如今卻還能借她的光活得風光榮耀?
可憐珍姐兒哪裡知道莊承榮在這短短一剎那間會有這麼些的想法,她此時已經沉溺在莊承榮那雙含笑的鳳目之中。
珍姐兒定了定心神,不讓自己被莊承榮發現自己的心思,她眨了眨美目,秋波流轉,笑道:「小姑父說笑呢,我一個閨閣女子討得什麼官職,不過話又說回來,今日與小姑父初見相見,小姑父作為長輩,是否該給珍兒見面禮呢。」
莊承榮心中冷笑,說道:「今日出來的匆忙,沒有準備,等得了空,必會送你一份『大禮』的。」
珍姐兒便俏語笑道:「恕珍兒說句大不敬的話,小姑父身為皇上賞的東西必是名貴價值連城的,可是珍兒不愛這些,珍兒看重的是親情裡的有心而已,所以比起金銀器物綢緞布匹,倒不如眼前的一花一草更讓喜歡呢。」
說到這裡,珍姐兒又俏皮地拍手笑道:「我想到了,為防小姑父將來賴了我的見面禮,不如就在這御花園中選一物好了。可是我只是一民間的丫頭,也消受不起那些奇花異草,小姑父不如將這園裡的鳳仙花賜幾株給珍兒可好?」
本來女官見珍姐兒天真爛漫,而宮中最缺的便是這種性格,心裡也生出幾分喜愛來,雖然這與她方纔的表現不太一樣,不過想著可能是初進宮拘束的緣故,且又見皇上也一臉笑意地站在那裡與珍姐兒說話,她便也當小妹妹一般地看待珍姐兒,可當聽到珍姐兒開口討要鳳仙花時,女官的目光便幽暗了下來。
珍姐兒哪裡會注意一個女官的神色變化,此時她看著莊承榮的美目中流露出渴望得到賞賜又怕被拒絕的目光,神情也帶了一絲央求的楚楚可憐之態。
莊承榮的眼中此時卻變得冰冷,乾脆利落地拒絕道:「不好。」
珍姐兒眼中頓時充滿了震驚和不解,她不明白,方才明明好好的,為何只一轉身的工夫,莊承榮便似由和煦的春風變成了冬日的寒冰。
而接下來莊承榮的話便是如冰刀割向她的心,只見莊承榮冷酷地說道:「衛國公夫人是如何教導女兒的,如果不會教導就不要隨意放出來,免得壞了沈家的名聲。一個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然可以厚著臉皮明目張膽地向人討要禮物,更何況我與你不算是至親,應是在迴避之列,你如何就跑到我面前來又說又笑,視禮節為無物?」
珍姐兒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番精心的作派,竟得了莊承榮如此的貶斥,頓時呆住了。
莊承榮又道:「只可惜了皇后,其品德禮數堪為天下表率,竟會有如此一位不懂規矩不知廉恥的內侄女,實在不幸直至。哦,對了,朕倒忘了,衛國公夫人的規矩也不怎麼好,不然怎麼就三番五次地被關到祠堂去了呢。估計現在還在那裡以叩謝天恩的名義在祠堂裡面壁思過吧,如此自然沒工夫管教了,就算有工夫管教,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教不出什麼好來。」
珍姐兒心中冰涼,不敢相信地看著方纔還對著自己笑得魅惑的莊承榮會說出如此刺心的話來,如此想著,如珍珠般的淚珠便在眼眶中打轉,她直覺定是沈秋君在莊承榮跟前吹的風,不由吶吶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母親那要做是有她不得已的原因的,小姑父不要輕信人言。」
莊承榮冷笑道:「我輕不輕信人言有什麼,這事橫豎與我無關,桂哥兒早就不再是莊氏子孫,你母親要害也是害得沈家的血脈,你在這裡向我解釋,倒不如想著如何向沈家人解釋更適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