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星子灑了滿天，夜風習習，幽幽荷香從對面的荷花池上飄來，同時飄來的，還有陣陣蛙鳴。
這是一個靜謐而美麗的夜晚，在這個王府裡，似乎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秦沐晗站起身看向窗外，閉上眼，細細感受這所有的靜謐和美麗。這麼好這麼好，可她……卻從來沒有一天真正開心滿足過。不，她開心過，滿足過，在她八歲那個春日以前，一切在家裡的時光，自那一天後，一切都變了。許多時候她都會想，如果那一天沒有發生那些事，如果那一天用另一種方式演繹出來會怎麼樣呢？比如她沒有進宮，沒有遇到那個惡人，又沒有受到侮辱，更沒有……
「姐，給你個驚喜，快看我的大作！」秦沐曦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沐晗一驚，立刻拿書將身下的紙張蓋住。
而此時沐曦正一動不動看著她，將她端詳好久，才認真道：「你怎麼了，這兩天你好像特別不高興？」
「果然是進宮了……」沐晗自語著，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爹娘都不在麼？」她知道爹是有很多事忙的，不在家十分正常，可娘多半時間還是在家的，沒想到卻也不在家了。
「但什麼但，他都得叫我姑姑，你比他還低，那得叫我姑奶奶，我讓你叫一聲姑姑還是便宜你了！」
沐晗臉上早已通紅，背心裡冷汗都要出來了，匆忙奪過她手上的紙就揉成一團，好像消滅什麼重要的證據一樣。
「哎呀，等會就知道了，快上車快上車！」沐曦說著就推她上去，她知道她愛玩花樣，便也不再問，乖乖與她在馬車裡坐著上路。
不見，是不是就可以不念？
「這是做什麼？」
沐曦過來，一把拽過她的書瞅了眼，然後擰著眉將書扔給了她，很愉就笑道：「姐，我們出去玩吧！」
「我不去……我真的不去……沐曦，我很累，想去睡了。」沐晗混身都透著無力，讓沐曦不禁疑惑道：「你真的沒事嗎？是不是中了暑熱？」
「可是……」
「唉，睡就睡了，你也早點睡，睡前記得把我的『滿堂紅』吃了啊！」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念完，她狐疑地轉過頭來。
原來兩匹馬是為他們準備的。
沐晗看著面前的碗，回道：「這不是娘做的麼？你可別騙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說，你是不是比小霄子高一輩？」
「快，叫聲姑姑，我就放了你！」似乎是沐曦終於捉到了陳蘇玉，正在對他進行第無數次威逼。zVXC。
沐晗搖頭，她這個妹妹就是這樣，說這種秘密的事也能這樣大聲地喊。
再也不能拖下去，沐晗這才不得不從走下馬車來，只是稍稍一瞟，便知道此時他們三個人都朝這邊看著，因為有那個人在，她不由將頭低了下來，走近了才抬頭朝陳蘇玉打招呼道：「陳公子。」然後轉頭看向那人，低聲道：「皇上。」
沐晗一驚，抬眼便看到從窗外探進頭的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溫聲道：「怎麼了？」
陳蘇玉叫嚷道：「好了好了，不鬧了該走啦，再耽誤下去天就黑了！」
「沒什麼你著什麼急！」沐曦說著就跑開，她忙又追上去，手腳卻沒有她快，等她追上時沐曦已經興趣著手中的那張紙念了起來。
沐晗的臉早已蒼白，兩手緊拽著袖口的衣服，垂著頭，帶著濃濃的感傷道：「我不去，明天我想去爹那裡拿兩本書看。」
「說樣說，也是。」沐曦終於相信了，然後之前漲起的那股狂熱勁一下子就蔫了下去，垂頭喪氣道：「唉，還以為有點新鮮事做了呢，沒想到白高興一場。」
沐晗拿著書才要回房，一聲「姐」便在身後響起，她回過頭去，果然就見到沐曦那張永遠燦爛的臉。白希而無一絲瑕疵的肌膚，彎彎的眉，柔和的臉，她的眉眼一半像爹一半像娘，而他們兩人都是十分好看的，生得她這個女兒自然極美，常有宮中的宴會或是其他人多的場合，總有許多公子們擠著看她，只是睿王府的門檻實在太高，讓他們就算想攀也要在心裡猶豫一下。然後，終於有人大著膽子上前的，也在見了她之後被她整得再不願多想了。
沐晗一笑：「好了，你別拉，我去就是了。」天氣好，又不是三伏天正熱的時候，她也願意出去走走，特別是，她的確想在外面散散心。
「好了，你們別鬧了，天不早了。」秦霄開口，陳蘇玉只得妥協道：「好了好了，姑奶奶饒命吧。」
沐晗一陣慌亂，立刻站起身去奪，急忙道：「沒什麼，什麼都沒有，你給我。」
沐晗輕輕笑了笑：「好了，你還是先去睡吧，明天再找新鮮事做。」
「好，我吃完了再睡。」沐晗答應著，沐曦這才滿意地離開。
「我……」她強撐著自己的自然，回道：「沐曦說帶我去個地方，我就過來了，沒想到你們也在。」
沐曦皺眉想了想，「我也覺得不是，要是他你直接讓爹到他家提親就成了，還思什麼朝與暮啊！那是和我們同一條街的柳家的兒子？唉，他連陳蘇玉都比不上，啊——」沐曦突然地驚叫一聲，立刻道：「我知道了，是上次南方來的那個世子？對不對，那傢伙當時可是在京城捲起了一陣風啊，你們見過，而且他來了一次就走了，這正好對得上了，『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見不到他，你就只有相思了！」
「什麼丫頭，丫頭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看我不教訓你！」沐曦喊著就跳下了車，外面傳來一陣打鬧聲，她待在車裡，遲遲不敢下去。
這聲音讓她心中一驚，手不由自主就拽了起來：陳蘇玉是以前陳太傅的孫子，從小文章就好，後來被偶然遇到皇上，皇上就讓他做了自己身邊的陪讀，這一陪讀就陪到了現在，所以一般情況下陳蘇玉都是陪在皇上身邊的，現在陳蘇玉在，那證明……
「陳蘇玉對不對？」沐曦卻早已自己猜起來，一邊猜一邊評論道：「那小子雖然總體還不錯，但我覺得配你還差那麼一點啊，不行，姐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想著這些，點絳問道：「大小姐待會做什麼呢？」
「我看你就是不高興。」沐曦說著就看向桌上，然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一把抽出她書本下的紙張，「我看你藏的是什麼！」
她緩緩走到床邊，頹然坐下，靠在床柱上盯著房間某一角發呆。
「什麼？」她回過頭去，只見沐曦「啪」地一聲將一隻碗放在她面前，得意道：「我做的，紅豆沙冰！不過我剛剛給它換了個名字，叫『滿堂紅』，怎麼樣，形不形象？」
「不要，你必須吃，我已經吃了，現在我需要一個人來肯定我的手藝，少廢話，快吃！」沐曦惡狠狠地命令。
沐晗最是瞭解她的脾氣不過，順從地舀了一小勺吃下，輕輕道：「是很好吃。」
沐晗心中猛地一震，語氣都有些顫抖起來：「宮……宮裡，去宮裡做什麼？」
他是聰明的，他應該明白她不是故意的，那顆情愛的種子，她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深埋在心裡，絕不會讓自己的行為不受自己的控制。
秦霄看向她，臉上不見一絲表情，「你怎麼也來了？」
「我姓陳，又不姓秦，你憑什麼讓我叫姑姑，而且我比你大！」
「真的只是隨便抄的，沒有意中人？」沐曦將信將疑道。
沐曦立刻搖頭：「當然不是，是去外面啦，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有吃的，有玩的，還有故事聽！」
沐晗抬頭慢慢關上窗子，隔著合上的窗子，能清晰地聽見外面沐曦自言自語的聲音：「姐最近越來越不願意進宮了，怎麼回事，宮裡不挺好玩嗎？」
而成就這樣一個女子的，便是爹，若不是爹對娘情意深厚，身為王爺卻終生都只有娘這一個王妃，她恐怕必須要在王府裡和其他女人爭權奪利，哪裡還有精力卻為別人著想？
點絳問：「大小姐怎麼不也進宮玩一玩呢，王爺王妃都不在家，大小姐一個人怪冷清的。」
「姐，你思春了？」沐曦臉上卻頓時興奮起來，衝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道：「快說，那個『君』是誰，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怎麼不知道？」
一時間，沐晗那麼那麼後悔，她竟然就跟著沐曦過來了，她早該想到，早該想到她既然進了宮，說出去玩肯定是和他們一起的，她卻這麼貿然地過來了，明知道他不喜歡她。
第二日，天氣晴好，直到日頭高照沐晗才慵懶地從床上坐起身來。娘不許她們打擾她睡懶覺，所以從來讓要她們過去請安，她和妹妹便沒了早起的鞭策，有些時候夜裡沒睡好，或是早上不想動就會索性晚些起來，對於這一點，陳蘇玉每每看見她們就露出一臉羨慕的樣子，他幾年前過世的祖父是大和朝首屈一指的大文人，家中是書香世家，極重禮教，常常五更就起床要去給長輩請安了，他自言從來沒感受過天亮不起的滋味，此生若能感受一番，哪怕死了足夠了。
沐晗奇怪地看著她，她卻早已將她手上的書重新奪過扔給了點絳，拉了她就往門外走：「快點快點，再晚就沒時間了，我還能把你弄去賣了不成！」
沐晗肯定地點頭：「沒有，若是有怎麼會連你也不說，而且以我們家這樣的地位，爹和娘又通情達理，就像你說的，可以和爹說了去提親就是了，何必……」她小聲道：「何必自己在心裡思慕？」
「去哪裡？皇宮？」沐晗問，那是她怎樣也不願去的地方。
沐曦接過書，果然就看到這首詩。
沐晗抬頭，微微皺眉：「我真的不想吃，吃不下。」
「好好好，你關窗熄燈，我走啦！」
「這麼熱你晚飯又沒吃多少怎麼會吃不下呢？」沐曦道：「你那個來了？」
出了王府大門，只見外面有輛兩匹馬拉的大馬車，而馬車旁邊卻還各牽了一匹馬。
然而她真的錯估了沐曦，通常這丫頭給她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或者，比驚嚇更可怕，是驚恐，是悲傷。
沐晗沉默著，只是搖頭。
沐晗卻搖搖頭，「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沐晗微微浮起一絲笑容來，在見到娘以前，她從來沒想過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那時候在她的印象裡，有錢人家的夫人只用打扮扮，吃一吃，玩一玩，再管管家務就好了，可母親卻不同，她用王府的錢在京城辦了兩個借書館，以及少的借書費用借給貧寒讀書人，又讓人辦了個印刷坊，專門印製書籍，十幾年的時間一直在努力想辦法用最便宜簡單的方法印製質量最好的書，這些其實都不賺錢，只是她想讓大和更興盛而已。
很早以前，她的確是這麼以為的……
沐晗連忙搖頭，「沒有，我有什麼不高興的，我很好。」
「哎呀，你又不做教書先生，看那麼多書做什麼，而且爹那裡的書有什麼好看的，全是什麼打仗啊，治國啊，沒意思，你就和我進宮嘛，我們也去看看那幾個女人長什麼樣嘛，看是她們佔了便宜還是小霄子佔了便宜！」
「那你快叫！」
沒想到沐曦依然不罷休：「蒙誰呢你，吞都沒吞就說好吃，好吃你只吃一口，不行不行，你得吃完，你不知道做這個我費了多大勁！」
點絳回道：「是的，王妃今天去書館了，好像到下午才能回來，說是先去書館看看，然後去印刷坊一趟。」
「我……他是皇上，我不能跟他比輩份，比也是比他低，但……」
丫環點絳回道：「不在呢，一早起來就進宮去了。」
「好……你也去睡吧。」
想到這差距，沐晗微微露出一絲笑來，這才起身梳洗然後用些早飯，等丫環進來時，她便問道：「二小姐還在家裡嗎？」
直到到達目的地，她才知道為什麼沐曦多帶了兩匹馬來。還在馬車上，她就聽到陳蘇玉的聲音，「嘿，丫頭速度還挺快！」
見她狀態真的不太好，沐曦便道：「好了，不去就不去了，你快去睡吧，要是不舒服就叫大夫。」
不一會兒，她便從正院的大書房裡拿了兩本書出來，卻是一本史書，一本兵法。點絳跟在她身邊也能認很多字，看見這兩本書的內容直咋舌，她是怎麼也不明白了，一個大姑娘家，怎麼就愛看這種書，她可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倒是二小姐那裡的志怪書和畫冊還挺有趣。
她是睿王府大小姐，父親是大和朝位高權重第一人，這整個天下的男子她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他的妻子，可她卻獨獨愛上了他，而這天下，只有他與她永遠也沒有可能。
房間頓時就陷入安靜中，仍然是荷香，蛙鳴，她抬頭看向窗外的滿天星辰，心中那股惆悵瀰漫到無以復加。
陳蘇玉，柳家公子，南方世子……沐曦猜了許多人，卻獨獨沒有猜到他，獨獨不會去猜他，他們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讓人想都想不到一起。
沐晗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和他什麼關係也沒有！」
沐晗連忙否認：「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你別亂說。」
沐曦湊進來得意道：「你忘了，前兩天爹親自看了幾個女人送到小霄子宮裡去了，今天晚上她們會陪小霄子過夜呢，我明天得去問問小霄子破身的感想啊，啊啊，想想我就激動，恨不得現在就去！」
「去爹書房裡拿兩本書過來看看，很容易就等到他們都回來了。」沐晗回。「哈哈，這就乖了嘛！」緊接著，她就朝向這邊喊道：「姐，你在車上睡著啦，下來了，要走了！」
沐曦說道：「就是你那個一回顧的『君』，讓我都忘了自己來幹嘛了，你明天早點起，我們去宮裡玩好不好？」
沐晗早已經冷靜下來，拿著手中的紙團平靜道：「不是的，你別亂猜了，我只是在書上看到了這句話，覺得感動就順手寫下來了『十三與君初相識，王侯宅裡弄絲竹。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再見君時妾十五，且為君作霓裳舞。可歎年華如朝露，何時啣泥巢君屋？』你不覺得很美嗎？」說著她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書遞給她。
謐向眼麗。秦霄沒再說話，倒是沐曦立刻就跑到她身邊來，皺眉看向秦霄道：「我說你這是什麼表情，好像見到我姐多不樂意似的。」
「姐——」就在這時，早已離開的沐曦的聲音卻突然又冒出來。
「當然不是娘做的，我做的，而且你沒看見還經過改良了的，我放了瓜果，拌了果汁！」沐曦大叫道：「而且娘那麼珍惜她那張臉，這時候早睡了，當然是我做的！哎哎，你別囉嗦了，是誰做的嘗一嘗就知道了！」
看到她，沐晗意外道：「你不是進宮了嗎，怎麼在家，你又回了？」
……
秦霄一聲不發地轉過身，逕直往前走去，竟是默認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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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新完~~~今天更新一萬八，狀態有點不好，效率不高，所以就放棄兩萬了~~我說的大家能猜到的番外，就是寫兒子的事……可是竟然很多妹紙都說她們猜到的是床戲……好吧，我是不是太純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