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郁青青確定自己是失眠了。殢殩獍曉不知是因為床太陌生還是因為心事太重,總是無法睡著,心裡想的全是太妃的模樣。
太妃完全好了,十分正常,可她為什麼並沒有太高興呢,反而有種不安的感覺。太妃好了之後的模樣似乎……似乎太過理想,她以為太妃總會有難受的,知道和能親自回憶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她真的能對以前的事釋然嗎?
而且在她們的談話中看來,太妃也並沒有那種憧憬以後的意思,反而比較留戀過去,雖然她向來就是留戀過去,但……
總之,心裡就是不安,又睡不著,也只能不安著。
外面的風似乎小了許多,雪不知道還有沒有繼續下,她靜靜躺著,眼睛睜得老大,一動不動看著處於一片黑暗的房中。
這個時候的太妃在做什麼呢?是安然睡去,還是也和她一樣睡不著?大概是睡不著吧……
還有,還有樂正舒呢?他又似乎在安睡?
將思想從太妃身上轉到樂正舒身上,她才驚覺自己一下子放鬆了許多,這才努力不再去想太妃,索性放縱自己想樂正舒,如此想著,終於意識有些模糊起來,似乎終於要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思緒再次轉到太妃身上,想起她們最後離別的情形,太妃送她從房中出來,看著她,眉眼帶了微微的失落、遺憾,說道:「真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好好的,舜英,記住我說的話,若有可能,還是做回悅兒的王妃,還有花大夫身邊的樂正公子,對他我覺得親切,他在你府上,希望你能照顧一些,還有……」說到此處,她卻一笑,繼續道:「算了,後人的命運,自有造化,自有上天安排的。」
意識明明是將睡前的模糊,可這一幕卻讓她立刻就清醒過來。
是的,最後分開的情形,明明是兩人就住在一個屋簷下,明明是第二天就會再見,為什麼太妃的樣子像是作什麼交待一樣,就好像她們不是暫時的分開,而是長時間的離別……
身子一顫,郁青青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衝動,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太妃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打算?會不會做出什麼……有此意識後,她怎麼也無法安心,看看房中的漆黑,猶豫一會兒,還是起來點了燈來穿好衣服。拉開門,只見門外風再不像下午那樣大,雪團也小了很多,依然在飄著,涼意肆意透過厚厚的衣服往皮膚裡鑽,讓她猛地一顫,實在不能適應房裡的暖和和外面的寒冷。
「王妃?你到哪裡去?」似乎是聽到了動靜,丫環一邊穿衣服,一邊從旁邊的小房子裡出來。郁青青道:「給我拿只燈籠來。」
丫環聞言立刻就拿了燈籠過來,又找傘,找不到便上前來將她斗篷上的風帽給她戴上,又問:「王妃這麼晚是要去哪裡?」
「有點不放心,去看看太妃。」郁青青回著,便踏入雪地中,腳一下子在雪地裡陷了好幾寸深。丫環自然跟上了,小心扶著她,一邊又問:「王妃怎麼不放心了,太妃不是好了嗎?」15461879
郁青青無心回答,一面往前走,心裡竟越來越著急起來。太不對,太不對,太妃當時說話的神情,語氣,一切都不對,她說她知道她在想什麼,做什麼,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往壞的方面想,她平靜,實在是太平靜了,一個才想起過去的痛苦、過去的不堪的人,怎麼會那麼平靜?如果她痛哭悲傷反而是正常的,可她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郁青青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一邊往前急趕著路,一邊暗暗怪自己沒有早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該一直陪著太妃不走的!
「現在什麼時候了?」郁青青終於又說話了。12sl9。
丫環擰起眉來,似乎對這問題十分不清楚:「這個……大概三更了吧,反正,不太早了。」
不太早,不太早……郁青青做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來讓自己平靜,然後再一次加快腳步往玉瓔宮而去。好在這朝露庵並不大,雖然雪地難走,深一腳淺一腳,但總算沒用多久就到,才一到門前她就急促地敲起門來,著急地喊道:「采萍,采萍——」
門很快被打開,在燈籠的光亮下郁青青看出開門的正是采萍,便立刻道:「采萍,太妃怎麼樣?」
采萍往後退後,面露奇怪道:「太妃睡著啊,王妃怎麼了?」
郁青青進屋中,立刻就要往簾子後面最裡間而去,采萍一把將她拉住,小聲道:「王妃,這是怎麼了?」
郁青青停了下來,強迫著自己冷靜,回道:「采萍,我擔心太妃想不開,你看太妃睡前狀況還好麼?」
采萍陡然一愣,幾乎臉都白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連忙道:「王妃你可別嚇我,太妃不是一直好好的麼,晚上和我說了很多話,笑得也多,看上去比以往還好……」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越說越不安,臉上神色也再不似之前那樣坦然無事,郁青青緩緩道:「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對,奇怪之處就是太妃表現得太好了,太正常了!
兩人一驚,立刻就往裡邊走去,采萍站在簾子後,朝裡面輕聲道:「太妃?太妃?」
喚了兩聲,裡面沒什麼動靜,兩人立刻撩了簾子進去,還沒走到床邊,便聽前方一個聲音道:「怎麼了?」
說話間,太妃已經從床上撐起身子來。
郁青青與采萍兩人一愣,心裡又是驚又是喜,沉默了好半晌郁青青才笑道:「沒……沒什麼……就是睡不著,所以來看看太妃。」
太妃笑了笑:「那不如燃上燈,我們來說會兒話吧。」
郁青青連忙搖頭:「不不不,不用了,我好像……好像又要睡了,太妃您睡吧,我也回去睡了。」雖然只是一隻燈籠的光亮,但她也能看見太妃起身時是將被子完全擋在身前的,想著她是從宮裡出來的人,對姿容肯定十分在意,她們這些人陡然在她睡時闖進來,這簡直就是大大的不敬了,郁青青十分歉疚,立刻就退出了房間,采萍與太妃說了兩句話,也退了出來。兩人相視看看,都露出一絲放鬆的笑意來,郁青青道:「是我多心了。」
「是王妃太在意太妃了。」采萍笑道:「好了,現在沒事了,王妃也安心回去睡吧。」
郁青青也確實安心了,一邊笑著自己的敏感,一邊往回走,這一回躺在床上便再沒有想翻來覆去的念頭,而是滿滿的睏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夜後,她時常後悔自己的大意。為什麼不索性燃了燈和太妃說一會兒話呢,為什麼不再疑心一些,謹慎一些呢?
第二天,她是被丫環叫醒的,丫環敲門敲得急,她被陡然驚喜,還在迷糊時,便聽丫環在門外急切道:「王妃,不好了,太妃自盡了!」
她覺得一切都是夢一樣,好像她從昨晚開始就在做夢,她根本就沒有睡不著,根本就沒有去找太妃,也根本就沒有覺得安心地回來,而現在,現在丫環說的並不是真的,不過是夢境而已。
一邊忙著穿衣服的她在丫環不注意的情況下有意掐了掐自己,因為掐得太重而疼得厲害,她對這結果十分不滿,仍告訴著自己這都是夢,直到出門,滿地的白雪刺眼地浮現出來,濃濃的寒意清晰地滲透肌膚,她才意識到這其實並不是夢,太妃真的出事了。
到玉瓔宮時,采萍在哭泣,秦悅痛苦地埋頭蹲在床邊,花飛嫣也在床邊,卻只是站著,一動不動看著床上,而太妃呢,她正躺在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平靜得好像睡著了一般,她愣了好久,走到床邊想叫一聲「太妃」,想看看她能不能醒來,卻叫不出聲。
采萍見了她,哭得更傷心起來:「都怪我,都怪我,王妃昨天晚上還提醒過,我卻以為當時太妃沒事就是沒事了……我真笨,真是笨……」
笨的又豈只是她,自己不是更笨?郁青青此時才想起一切來,想起太妃昨夜在說話時聲音是有些無力的,似乎是強撐著說出來的,想起她一絲不露地拿被子擋著身體,那並不是她裡面的衣服不整潔,反而是衣服太整潔了……如果那時候她們燃了燈,一定可以看見太妃的異常的……
突然之間,她立刻轉身看向花飛嫣,抓了她的胳膊急道:「怎麼回事,沒救了嗎?太妃連心跳都沒有了嗎?就不能再治一治嗎?」
花飛嫣眼睛也是紅的,忍著淚搖頭,「晚了……太妃也許是把房中的生金和丹砂都吞了……她打定了主意要尋死,我們又發現得這麼晚……」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郁青青轉頭看向床上的太妃,那麼美,那麼溫柔的樣子,就像她第一次見到時那樣,她神智失常了半生,現在剛剛才好,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選擇這條路?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們為什麼要那麼拚命地要讓她想起來呢?他們真笨,真是笨,讓她想起來做什麼?又不是什麼開心的事,為什麼要讓她想起來,失憶就失憶,神智失常就失常,有什麼不好,有什麼不好的!
她鼻子酸得好像要掉下來,心裡堵得好像擱了塊大石頭,一步一步,有些踉蹌地走到床邊,緩緩伸手,將太妃的一隻手握住。
很冰很冰,與她那驚人的美與醉人的溫柔完全不搭,那麼討厭的冰冷,那麼讓人恨的冰冷,她緊緊將那纖細蒼白的手握住,甚至有意地捏緊,心裡想著,如果她捏痛了太妃,會不會讓她醒過來?
很久很久,到她自己都覺得無力在捏下去了,太妃還有一點反應,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置身另一個世界……她也的確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不是麼……她昨天還說,若是見了她的皇上,皇上再有什麼心事一定瞞不過她……
是怎樣的依戀,怎樣的愛,讓她這麼義無反顧地追隨,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再能留得住她?
「太妃,母親……」她看著她沉睡的臉,想質問她,想生氣,卻又不忍心對她生氣,最終說出口的聲音仍是輕細的,同時也透著滿滿的傷悲:「母親,你的心真狠,你怎麼能如此,怎麼能如此呢……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你怎麼就那麼乾脆地說拋下就拋下呢?昨天你還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這便是你知道的?」
不堪負荷的淚水從眼中滴下,她的眼睛也得到一瞬的清晰,就正因為這清晰,才一下子就看到了床內側,太妃所枕的玉枕下露出的一角白邊,她緩緩伸手,捏住那白邊自玉枕下緩緩抽出,最後,便有一張疊好的紙到了手中。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了她這紙上,她將紙打開,裡面是滿滿的一頁秀麗的文字。
我此行,你們定然不解,定然傷心,定然怨怪,我只能說一聲道歉,說一聲珍重。
作此選擇,並非無奈,並非痛苦,不過依從心意。
此生為宮人,竟能遇皇上,足矣。而世事總無圓滿,那一人卻長於我,早逝於我。海外確有山,可山只是山,並非當初那海。
回憶必是悲多於歡,況有那不堪之痛,每每想起,錐心刺骨竟無法承受!
當年就曾想,此生之憾,便是晚生於皇上數十年,若今生與皇上共死,來年或許能同生,到如今,皇上卻已離去多年。思來想去,心中最願,便是追隨,以此求得來生。
悅兒已年長,母親再無可幫之處,雖有牽掛,留下卻是徒勞,你自當珍重。
舜英,飛嫣,樂正公子,及采萍,我雖選擇離開,心卻寧靜歡慰,忽念,切要保重。
數月的練習,她已經能看懂大部分的繁體字,而這紙上的內容並不難,她自然能讀懂。是,太妃的確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在做什麼,雖然太妃說了好幾次她走得並不無奈,並不痛苦,但她還是難受自責。
雖然太妃是想追隨早已離世的皇上,是想為他們討一個來生,可不可否認,另一個原因仍然是讓她選擇離去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她曾經承受的痛苦。自己早該料到,這個時代的女人是永遠無法坦然面對這些的,更何況太妃還是一個從小養在大家,長大後嫁入皇宮的人,早該料到,早該決定不讓她想起來,可卻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她真是笨,真是笨!
想起自己本該注意卻沒曾料到的這些,又想起昨夜的大意,郁青青心中再次錐心般的難受起來,沒料到這此時腹中卻突然一陣難受。
看著她將手按在腹部深深皺眉,丫環立刻道:「王妃你怎麼了?是不舒服麼?」
這一問,讓花飛嫣也注意到了,立刻道:「姚姐姐先回去吧,太過傷心會影響胎兒的。」說著,她與丫環就扶了她往外走去。
郁青青並不想走,卻想到孩子,也依從地被她們扶著去,才出門,花飛嫣便小聲道:「姚姐姐,你看到舒哥哥了麼?」
郁青青這才反應過來,回頭往屋中看了看,並不見樂正舒的身影,又往園中看了看,也沒有他的人,「我不知道,他哪裡去了?我記得最開始他還在的。」
花飛嫣早已著急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回頭就沒看見他了,他一定……一定……」別人不知道這些人裡最傷心的是誰,她卻是知道的,當然就是秦大哥了,可那個假睿王也在這兒,他甚至不能表現出過度的傷心來,所以他一定是走了!一定是太過傷心而走了!可這冰天雪地的,他一個人到哪裡去了呢?
看到花飛嫣著急的樣子,郁青青連忙安慰:「先別著急,他武功好,不會有什麼事的,也許待會兒就回來了,或者我讓人去找找?」雖如此說著,可知道樂正舒不見,她心裡更是不安焦急。
想到他武功確實好,而且他是最最堅強的,肯定不會做什麼失去理智的事,花飛嫣這才安心了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點點頭,然後道:「不用找,姚姐姐說的對,他武功好不會有事的。」
被丫環扶著回到屋中,她心裡卻沒好受多少。昨天的歡樂今天的悲傷,一切都來得那麼快……
為了不讓孩子受影響,她喝了些湯之後就躺下了,傷心之後是疲憊,倒是很快就睡了過去,迷糊中只覺得外面又起風了,呼呼呼的,等她醒來時,那呼聲還未停。
直到現在,仍希望發生過的一切都是夢。躺在床上遲遲不起,直到門外傳來響動她才開口叫了聲「小環」,果然是小環在外面,因為問她吃不吃午飯而過來。
郁青青一驚,問道:「已經是午飯時間了麼?」
丫環點頭:「是啊,都過了好久了。」
沒想到自己一睡會睡這麼久,她遲疑一會兒,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丫環也有些失落:「很平靜,似乎睿王還在太妃那裡。」
郁青青正遲疑著要不要直接問樂正舒的情況,丫環便接著道:「哦,對了,花大夫也不在,大概是去找樂正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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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更,估計是下午六點之前~~一夜而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