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猜測時,道士竟有了動靜,緩緩回過頭來看向她這邊,四目相對,兩人都大吃一驚。
「琅……琅……」
郁青青驚愕地看著他,他的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卻始終出不完,還是他看了她半晌,然後微微擰了擰眉,回道:「王妃,小道琅軒。」
「對呀對呀,琅軒,你怎麼在這裡?」郁青青看看周圍,不可置信道:「吸取日月之精華?」心裡想著,他不會步他師傅的後塵吧?
琅軒「咳」兩聲,從地上站起來,回道:「只是來這兒靜一靜,想些問題。」
「哦……」再見到他,郁青青意外又有些驚喜,隨後道:「你還有問題可想呢?開始修道啦?還是夜觀星像什麼的?」
琅軒又咳了兩聲,臉上有些尷尬,「反正……是很重要的東西。」
郁青青笑起來:「嘿,你還是那樣可愛呢,就是曬黑了許多,不像之前那麼俊了,就算靜思也要找個好地方嘛,在太陽底下坐著幹什麼,到陰涼一點的地方啊,我就不信被曬得大汗直流還能有心思想東西!」
琅軒臉上有些泛紅,沒回話,聽話地往後移了兩步。
郁青青便心情之比前好了許多:「咱們在這兒碰上也是緣分,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你們玉清觀有什麼好玩的事麼?那個在外面亂搞的師兄怎麼樣了?是不是被逐出師門然後和那個女人成親了?」
琅軒卻是沉默,又沉默,好一會兒,直到她催促,才說道:「其實上次,師叔他騙了你。」
這事一直讓他心裡堵著,似乎不吐不快,現在她早已不是睿王妃,睿王也和玉清觀似乎沒了什麼關係,一時忍不住,他就說了出來。
郁青青先是一愣,隨後才想起來他說的師叔是誰,疑惑道:「什麼騙了我?」
琅軒認真道:「其實在王妃去找師叔前,睿王就見召過師叔了,令師叔無論怎麼說,要讓王妃斷了回去的心,師叔不敢違抗睿王,就對王妃說了那番話。」
郁青青努力將思緒拉回到那個時候,想起他那師叔的話,想起自己那時的絕望,真正的不再想回到過去,就是從那時候吧。
「你說,睿王在之前就交待過你師傅?」
琅軒點頭,猶豫道:「睿王他……似乎不想王妃回去。」
郁青青很快就相信:這的確是秦悅會做的事,那還是什麼時候,他竟然……竟然毫不動聲色地騙了她……還騙得她那麼苦……
見她失神,臉上還帶了悲色,琅軒為安慰她,立刻道:「王妃,其實回去並非毫無希望,雖然萬無一失的方法我現在還沒找到,但也快了,總之,回去絕不是……」
「王妃。」
一個聲音傳來,將琅軒的話打斷,他與郁青青都側頭看去,只見一身黑衣,戴了帷帽的樂正舒從上面的小道下來,在瀑布旁站定,一動不動看著郁青青的方向。
「樂……樂正公子……」
郁青青震驚了,意外了,甚至開始口吃起來,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他怎麼會在這裡!
樂正舒看向琅軒,語氣沉沉:「我與王妃有話要說。」
琅軒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趕自己走,雖然……他覺得這很沒道理,可面對這樣一個明明不見臉,卻只往那裡一站,只說一句話就盛氣凌人的人他竟有些反抗不起來,又看郁青青,發覺她也沒說什麼,頓了頓,果然就往上走去。
反正,他也要回道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郁青青才突然想起他剛才的話還沒說話,忙要追上去,卻被樂正舒攔住,「王妃。」
郁青青頓時就緊張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樂正舒看著她,坦言道:「跟隨王妃而來。」
郁青青更加驚愕,早已忘記要追琅軒的事,茫然問道:「為什麼?」
「王妃之前說,會帶我來看這山上的瀑布,結果王妃卻爽約了。」他依然看著她,淡淡道,不像責問,不像生氣,只是平靜地陳述。
郁青青卻被他弄得很尷尬,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神情極不自然道:「哦……那個啊……我忘了,對,這幾天太忙,一忙,我就忘了。呵呵……」她回過頭去朝他僵硬地笑:「樂正公子不要見怪啊,我這人就是記性不好。」
樂正舒只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她被他看得心裡毛毛的,都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好半天才想到能化解這尷尬的辦法,立刻挺直了背作出生氣的樣子朝他問道:「你剛才說跟隨我而來?意思是,你跟蹤我?從王府到這裡?」
樂正舒往前走兩步,淡然道:「的確有人跟蹤你,卻不是我。」說著他看向她道:「那人是端王府的人,只是跟蹤,卻並沒有其他舉動,我猜測此人有可能是秦煜指使,他現在雖是你丈夫,你卻仍要小心。」
郁青青眼睛微合地看向他,將他話裡的意思分析了半天,最後終於確定他說了什麼,他竟然說有人跟蹤她,還是秦煜指使的?
「樂正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語氣十分不好。
「事實。」樂正舒語氣也含了些微微的不悅,看著她對秦煜如此維護的樣子便有些氣悶。
郁青青瞪了他半晌,吐出四個字來:「胡說八道!」然後道:「你雖是王府的客人,理當受禮遇,卻也不能這麼詆毀王爺吧?」
樂正舒沉默不語,她繼續發作:「而且不管你所說是真是假,你跟蹤我到此處是事實吧,你倒是說說,憑什麼跟蹤我?」
「……」
「不說便是默認了,你的確是跟蹤我,而且是從我出王府就在跟蹤對不對?現在我一人在此,身旁有沒有別人,你總可以表露出跟蹤的目的了吧?」
樂正舒依然沉默。
她看他的樣子,越看越不對,竟有些疑心起來,突然道:「其實你從很早就跟蹤我了是不是?夜裡的偶遇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刻意?樂正舒,你究竟要做什麼?我覺得我和你好像沒什麼瓜葛。」
「你說話!」
他抬起頭來看向她,終於開口:「的確,王妃所言不錯,我的確是有刻意關注王妃。」
「為什麼?」郁青青立刻問。
他依然看著她,回得輕飄飄,卻十分坦然:「因為傾慕王妃。」
郁青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又差點暈過去,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了,連天地間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她維持著之前的站姿與神態,卻像是一尊雕像一樣持久而僵硬。
回過神來時,四周仍是「隆隆」的水聲,從林上空還有鳥叫,風拂著面前他帷幄下垂著的黑紗,在那細細的縫隙裡,依然能看到他戴著的那張面具,甚至,還依稀能看到他的眼神,一動不動瞧著她。
半晌,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胡說八道!」
他側過身,似乎不想再說,就在她準備再次抨擊他亂說話時他突然轉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那一大片的黑紗就那樣覆了過來。
黑紗,真的是紗,很薄,很薄……
隔著那層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唇形,他唇上的溫度,更別說他的舌在她唇上輾過的酥麻與顫慄。這吻,就像她記憶中存留的某些吻一樣直接而大膽,哪怕中間隔了層紗都能激烈如此,她實在難以想像如果沒有這紗會怎麼樣……
他的唇舌讓她想起秦悅來,想起秦悅,她就輕醒了過來,猛地推開他。13acv。
他只是唇離開了她,兩隻胳膊卻仍然將她攬著:「不是胡說八道。」0561
「你……無禮!」郁青青再次用盡力氣去推他,這一次他沒有僵持,乖乖地鬆了手,讓她連退好幾步,可哪怕是退了好幾步,她也依然能看到他面前那黑紗上的濕濡印子,這……這……實在是太讓人羞憤了!
「樂正舒,你,你好大的膽子,我回去就告訴王爺,讓他要了你的命!」她臉上漲得通紅,指著他大喊。
樂正舒卻不為所動,雙手往胸前一抱,淡淡道:「告訴王爺,說你與我到此幽會,然後我竟然未經你允許就吻了你?」
「你……」郁青青更加氣憤起來,「誰和你幽會了,明明是你跟蹤我,你別血口噴人!」
樂正舒竟笑了兩聲:「那王妃一個人到此處是做什麼呢?不是和我,是和那道士幽會?嗯……你們似乎還有過舊情。」
「你……你……」
她臉上更紅,胸中怒氣更盛,忍不住吼道:「你是混蛋,我是瘋了才會……」才會對你動心……
將最後的話憋回去,她轉身就往朝露庵走。
樂正舒哪裡會如此放過她,輕易地抓住她胳膊:「我說的是真的。之前說好了在此見面,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不要說你是忘了,是隨便說說沒放在心上,如果是那樣,你今天就不會一個人到這裡來。」
郁青青試圖掙扎,在挑戰過他的力氣後,最終無力放棄。
「我知道你現在是王妃,但身份於我,什麼都不是。」他聲音沉沉。
似乎受他認真的態度所感,她也平靜下來,不再試著掙開他,而是後退一步,緩緩抬頭,說道:「樂正舒,你只是一個臨時入住我家的客人而已。我有我愛著的丈夫,而你,就算你已經忘了之前的愛人,卻也不能辜負飛嫣,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她一樣愛你愛得那麼無私不求回報的人。」
說著她就往前走去,樂正舒在她身後道:「飛嫣於我來說不過是恩人,妹妹。」
「樂正舒,你真無情。還有,不管你于飛嫣怎樣,也請對我尊重,今日之事,下不為例。」她最後留下一句話,身影掩映在樹木後再也看不見。
端王府書房,秦煜坐在書桌前,而面前站著個滿臉起包,又滿塗了膏藥的人。那人深深低著頭,直直站著一聲也不出,明顯一副任務失敗的模樣。
房中窗簾拉得一絲縫也沒留,任屋外艷陽高照,屋內只是一片陰暗,在這陰暗中,安靜更折磨人,那滿臉是包的人又將頭低了低,額上的汗水從毛孔滲出,慢慢匯聚,然後淋著膏藥,淋著大包往下淌。
幾乎在他再也承受不了這靜默時,秦煜終於開了口:「你說,突然有蜂巢從樹上落下?」
那人回得顫顫兢兢:「不知是不是從樹上落下,反正就是突然從上面掉到了屬下身上……屬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蜇了滿身傷。」
「好端端的,蜂巢怎麼會突然落下?」秦煜冷聲道:「自然是人為,有人將蜂巢打下,然後落到了你身上。從人出手,到蜂巢落下,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甚至連是不是人為都不知道,你說,是敵人武功太好,還是你武功太弱?」
「屬下……屬下知罪……」
秦煜沉默著,並不表態,好一會兒才又問:「所以王妃一個人去了哪裡,你不知道,途中有無見到什麼人,你也不知道,甚至她什麼時候回朝露庵,你同樣,也不知道?」
額頭上的汗水就那樣滴落下來,傳出極輕的,「啪」的一聲響。那人更加低頭道:「屬下不知……」
「下去領罰吧。」秦煜最後道。
那人竟是大喜,立刻躬身道:「是,謝王爺!」
腳步聲遠去,秦煜緩緩閉上眼,有些蒼白的臉上滿是憤怒陰鬱,如此沒用,他真該挖了這廢物的雙眼,可失勢兩年,他手下並無多的可用之人……暫且,就將他留下吧。
舜英……舜英,你真的要將在睿王府做的一切再在端王府重演一遍麼?只是這一次,我成了你要逃離的角色?
「今夜,你就在這兒睡吧。」
在郁青青準備揭過秦煜的空碗離開書房時,低著的秦煜突然開口。
她陡然愣住,彷彿覺得自己是聽錯了,或者說,是期待、幻想自己聽錯了。
「我……大夫說,現在最是要注意的時候……」她小聲地,帶著十分的商量的口吻,一邊低著頭,一邊小心地看他。
秦煜在此時抬起頭來,讓她正好對上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她想躲,可在思緒能運作時,她就強迫自己堅持著,沒躲,而是一動不動看著他,勇敢地與他對視。
「你好像很不願意,以前你不會的。」他看著她說道,眼中透著責問與冷漠。
郁青青的確有著心虛,此時被他點出,不禁有些意外與失措,好不容易才平靜道:「煜,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這個孩子,也生氣我不聽你的話吃藥延遲臨盆時間,可是,你能理解我麼?我是一個母親,哪怕是貓狗中的母親她們也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孩子的,我憐惜這孩子,你別怪我好麼?」
她如此說著,用孩子的原因來掩飾感情上的原因,其實孩子她固然擔心,可她最害怕的,卻是與他的接觸,以前她還能將他想像成陸煜,可現在……現在只覺得一切都那麼陌生與荒唐。
秦煜緩緩道:「你怎知我會傷害孩子?你覺得我會有意害了這孩子麼?若是如此,我當初就不會讓你留下他。」
郁青青沉默。
秦煜也沉默。
不遺餘力將大地照射了一天太陽終於落下山去,那大火球沒了,熱沒了,光亮也沒了,此時的夜明明寧靜而清涼,可在這房裡,卻感覺不到一絲寧靜與清涼。
或者只是因為窗子關著而有些悶,有些熱,但的確是寧靜的,可心裡卻並非如此,那裡鬧騰騰的,仔細感受,又不知鬧騰著什麼。
郁青青突然慶幸起來。慶幸自己懷著個孩子,在這封建的古代,但凡守些禮節的人都不會在妻子懷孕時還和妻子行fang,所以,她可以堅持著有孕這件事,與他至少保持十個月的距離。
「阿英,我以為,我們的成親是辛苦的,是自願的,可你……」他的話在中途停住,半晌,突然道:「聽說今天你一個人在碧雲山上跑得不見了,讓丫環找了很久。」
「哦……那個,是我在山上走了走,我知道那裡有個瀑布,所以去看了。」她立刻回答,雖然後來在那裡碰到了樂正舒,但那完全是出乎她意料的,她去那裡真的只是去走走。
沒想到秦煜卻並不善罷甘休,繼續道:「一去一個時辰?」
郁青青繼續解釋:「那山路有些長。」
「那麼長的山路,你卻偏偏不讓人跟著?而且也不昨天和花大夫他們一起去,一定要今日一個人去,阿英,你……」
他說著,沉默了下來。
郁青青卻早已受不了他的質問。
她離開朝露庵的事,他知道得多麼快,多麼清楚!連去了多長時間都知道!突然之間,她想起樂正舒的話,雖然當時她完全不敢相信,但她知道他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也不是胡編亂造的人,難道……真的有人跟蹤自己,還是王府的人,還是……秦煜派的?想到這些,她心中更加不悅起來,索性也不管其他了,盯著他決然道:「不錯,我是一個人跑去別處了,好像我無論去哪裡,你都能知道,特別是我單獨去了哪裡,這是你最清楚的。」
秦煜的臉冷了下來,「所以你覺得你一個人不讓丫環跟著消失一個時辰之久是我的錯?我不該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嫡出之女,但……」
「但也該有女人的修養,也該遵守三從四德是不是?」郁青青立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但我必須說,我就是這樣的,我就是不喜歡被人跟著,興許那也不是跟著,而是監視,秦煜,何必如此辛苦,你要是接受不了,大可以……」
她的話也在中途停住,目光中他的臉上,那冷意更濃。
「大可以休了你?」秦煜冷笑:「似乎你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休書,是麼?受不住了?發覺我這裡也並不比睿王府好?發覺我還不如秦悅,所以在睿王府你能待兩年,而在我這裡連兩個月都待不了?」
這樣的爭吵終究只是爭吵,她不願再繼續下去,無力道:「算了,隨你怎麼說吧,我回房了。」說著就去拿桌上的空碗,他卻伸手一把將她的手腕捉住。
「回答我,姚舜英,回答我,你在這裡受不住了是不是?這王府的院牆,圍不住你了是不是?」他冷眼盯著她,一隻手將她捏得生疼。
郁青青惱怒道:「你放手!」
「回答我!」他突然提高聲音,大吼。
她看著他,突然不再掙扎,語氣也平靜下來:「秦煜,如果……如果我說我當初只是……」想起那天他全身濕透高燒囈雨的樣子,她忍住了坦白的衝動,柔聲道:「秦煜,我沒有要做對不起你的事,就算有一天我的心不再在這王府,我也會尊重你,向你坦白的,在此之前,我不會瞞著你做紅杏出牆的事。」
秦煜冷笑一聲,「哼……尊重,坦白?你這,算是承認了?承認你並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姚舜英,你可真是不要臉!」他說完,將她猛地往後推去。
那一刻,他恨著她,恨著她肚子不屬於他的孩子,他恨不得,恨不得她流產,恨不得她把那孽種摔得無影無蹤,甚至恨不得……恨不得她再也懷了孩子才好!
郁青青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不注意,頻頻讓自己的孩子遭受這樣的危險,身體再不受控制地往下倒著,倒著……她怕得要命,怕這一次老天終於不再眷顧她。她祈求,祈求著摔的是自己,無論把自己摔得怎樣,重傷,癡了傻了都好,別讓她失去這孩子……
鼻中酸澀,她想哭,明明想盡全力來保護孩子,卻只能將手支在身後,心想哪怕把自己的胳膊摔斷也好,只願腹中的孩子不要受到衝擊。
痛……除了痛,還是痛,身上的痛,肚子痛,心裡的痛,哪裡都是痛……幾乎是立刻,她就哭了出來……雖然痛,卻想這痛再加劇一些,痛些,再痛些,讓所有的痛都要她來承受,讓她的孩子好好躺著安然無恙……
那一抹殷紅出現在眼前,秦煜的心陡然被什麼利刃擊中一樣,她躺在地上,流著血,申銀出聲,他突然恐懼,強烈的恐懼,立刻就想去抱起她!如此想時,他倏地從輪椅上站起,甚至不曾意識到自己是殘腿地往前衝去,可奇跡沒有繼續出現,他邁出的第一步還沒落地就重重跌在了地上,膝蓋,胳膊,一陣劇痛。
在猜了靜晌。「來人,快來人!快救王妃!」
花飛嫣看著秦悅,只見他從回來就是面朝著窗外看著,似乎想著什麼,而且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她自然能猜到是卻姚舜英有關的,所以也沒有去打擾去,可沒想到他一站就站到了晚上。
終於忍不住問:「舒哥哥,你怎麼了?今天去碧雲山……見到姚姐姐了嗎?」
秦悅心中一動,回道:「見到了。」
「那怎麼樣,你們說話了嗎?」
他又沉默了起來,好半天才無力道:「說了,她說我無情。」
花飛嫣大驚,「啊?這是為什麼?姚姐姐怎麼會說舒哥哥無情呢?」
「不知為何,我說你是恩人,是妹妹,她就說我無情。」說出這句話,秦悅真的覺得自己無情。他明知道,聽到這樣的話花飛嫣心中不會好受,他其實,是在逼著花飛嫣。可不這樣,他實在想不出其實更好的辦法來,他的確難以動情,而對於花飛嫣,他的確是動了情的,動了感恩之情,動了憐惜之情,但這情,與男女之情無關。
那樣明明無情,卻因恩情而相娶的事他做不出來,既然做不出來,所以只有逼她認清事實。雖然她生性純良,從來沒有過別的為自己謀算的想法,但他事先說出來,總會讓她更清楚一些。
花飛嫣果然是沉默,長久的沉默,然後笑了笑,語氣十分的刻意:「咦,姚姐姐這是為什麼呢?雖然我不覺得是舒哥哥的恩人,但妹妹這話也差不多嘛,她怎麼會生氣呢?啊,對了,該不會是她看著我們常在一起,所以就誤會了我們的關係吧,舒哥哥你放心,我會和姚姐姐說清楚的,這本來就是沒有的事嘛。」
秦悅長長歎了口氣,這聲歎氣,雖也是對花飛嫣所說之「話」的一部分,但卻是真的想歎氣。感情沒有對錯,卻總是自私。
聽著他的歎氣聲,花飛嫣忍不住使勁絞住自己的手。她當然知道為什麼,就因為上次從荷花池回來那番話吧,姚姐姐覺得秦大哥應該娶她……她果然還是給秦大哥造成麻煩了。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哪怕解釋不通,也會有其他辦法的,她在心裡想。正在這時,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她轉頭看向門外,外面就急喊道:「花大夫,花大夫,快去救救王妃呀!」
丫環還在她的房間外喊,秦悅則立刻打開自己房中的門,迅速問:「怎麼回事?」
花飛嫣也從房中|出來,探頭向外面,「我在這裡,王妃怎麼了?」
丫環滿臉急切道:「王妃摔了,流了好多血!」
花飛嫣拿了藥箱就往主院中跑,秦悅跑出幾步,有過遲疑,卻又繼續往前衝去。作為客人,是不該管王妃的事的,可這一刻,這一刻他就是忍不住,就是要過去,要為自己找理由:他這個客人只是順便,順便和花飛嫣一起去看看的,或者,是花飛嫣拉他去的。
「王妃,王妃……」書房內,丫環扶的扶秦煜,扶的扶郁青青,一片狼狽急亂,秦煜倒還好扶,郁青青卻讓人心驚膽顫,看著那流洩不止的血,她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秦悅衝進來,擠入丫環堆裡,一把將郁青青抱起。那染紅了衣裙的血讓他害怕,讓他恐懼,一瞬間覺得手都有些抖起來。
他抱起郁青青實在太過逾矩,好在隨後進來的花飛嫣立刻喊道:「快抱她到床上!」
「郁青青,你的時間到了。」
茫茫白霧中,四週一片迷茫,只有頭頂上空傳來這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
她彷彿知道這聲音來自於誰,恐懼得要命,身體都發起抖來,話也難以說出口:「什麼……什麼時間到了?」
那個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在這個世界活著的時間。你不配擁有這第二次生命,既然你活不好,那只能馬上死去了。」
「不,不要,我沒有活不好,我在努力,我正在努力,我還有個孩子,我要讓他平安出生,要讓他……」
迷茫的白霧中|出現一陣金光,她只覺得那金光如太陽一般,而她的身體卻如冰塊一般,金光一照,她便慢慢的,慢慢的融化……一點疼痛都沒有,可她卻能看到身體的外沿正慢慢融去。她要死了,因為不配活著?因為不配擁有這生命?
不要,不要……
陡然睜眼,眼前的白霧竟化作一陣紅霧。
再仔細一看,不是紅霧,而是紅色的紗帳。她細細看著那紗帳,看著勾起紗帳的金色鉤子,以及那鉤子上垂著的淡黃色流蘇,再偏頭,外面陽光似乎正強烈,小環站在離床不遠的一隻臉盆架子旁,正擰著副帕子。
原來,是夢啊。
是夢,沒有天神出現,沒有人要收回她穿越而來的生命,那這是不是代表夢裡所有的認知都不是真的?比如……在夢裡,她有強烈的感覺,她沒保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惹怒了天神。
「呀,王妃,你醒了?」小環擰好了帕子回過頭來,看見睜眼的她,立刻欣喜地驚呼,隨後就跑了出來,朝外大喊道:「王妃醒了!」
郁青青靜靜躺著,想摸一摸自己的小腹,卻又不敢去摸,彷彿那樣就能立刻知道結果似的,可是……她的小腹明明絲毫沒有隆起。
不用她確定,很快,花飛嫣就跑了過來,看見她也是一陣高興,「姚姐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疼麼?」
郁青青看著她不說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還有什麼好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不配,真是不配啊……眼中有些模糊,她一側頭,將臉埋在了枕頭中。
花飛嫣急道:「姚姐姐你哭了?是很疼嗎?現在應該還好呀……」說著立刻回頭道:「不如把安胎藥先給王妃喝下吧。」
「哦,好。」丫環立刻去忙活,花飛嫣坐到床邊說道:「姚姐姐不用怕,沒事了,忍一忍就好了,你傷心對孩子不好的。」
開始聽到「安胎藥」三個字時郁青青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也不會去思考,現在又聽到孩子,她才回過神來,將臉從枕頭上抬起,看了花飛嫣許久才有勇氣問出口:「孩子……你說,孩子?」
花飛嫣還莫名著,她又接著道:「孩子……還有?」
這問題問出後,又是強烈的緊張,真的有種心被提起來,膽被吊起來的感覺,她一動不動看著花飛嫣,眼中是害怕,又是期許。
花飛嫣笑了起來:「原來姚姐姐是擔心孩子呀,別擔心,舒哥哥說的對,這孩子命大著呢,孩子沒事!只是你的手有點骨折,這兩天不能動。」
郁青青頓時就笑起來,也不說什麼,就是笑,那笑看著竟還有些癡傻。花飛嫣看得發愣,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是高興的,然後又想起自己昨夜發現的事:這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根本就是在姚舜英與秦煜成親前懷上的,而且,還是在她沒離開睿王時懷上的,也就是說,這是秦大哥的孩子。
有過一絲的猶豫,最後,她還是把這事告訴了秦大哥,沒想到他卻根本不意外,只是著急姚舜英和孩子的安然,交待她一定要讓他們安然無恙。
姚姐姐留著秦大哥的孩子,而秦大哥也知道這是他的孩子……這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哪怕他們並沒有在一起,甚至並沒有相愛,卻有一條共同的生命。
沒多久,秦煜就過來了,而她正將藥喝完。
看著她,秦煜的臉算不上柔和,也算不上冷淡,只是那眼神裡滿含著情緒,各種各樣不明的,糾纏交織。他似乎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如何開口,好久才道:「你醒了?」
郁青青側頭看他,極淡的一眼,然後又回過頭,朝身旁丫環輕輕道:「扶我躺下吧。」
秦煜在一旁,看著她那如看陌生人的一瞥,看著她那旁若無人的樣子,她與丫環說著話,她自顧自的躺下,所有一切一切,都那樣冷漠,這冷漠,讓他心中刺痛。
久久他都不能說出話來,丫環識趣地拿了藥碗離開,將房間讓給二人,於是室中滿是寂靜,她甚至閉上了眼。
半晌,秦煜艱難地對她道歉:「我是無意……」
這一回,她卻說話了:「是嗎?無意?王爺這無意可真是比有意還嚇人,我以為不只孩子,連我自己都要死了呢!」
她這嘲諷的語氣讓他再次難受,那原有的負罪感,原有的道歉的勇氣,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她卻接著說道:「沒那份胸襟,當初又是何必呢?我當時還真該一碗墮胎藥喝下去,是死是活管他呢,至少喝藥墮胎也比摔著墮胎好,活著的希望多少該大些的。」
秦煜沉默。
她索性一轉頭,將臉朝向了裡邊:「王爺,我要休息了,王爺還是出去吧。反正我沒死,孩子也沒死,要怎麼辦,王爺自己看看。」
房中仍是沉默,這沉默也並未維持多久,就傳出他的聲音:「來人,推我回去。」
外面的陽光,強烈而刺眼。他低頭看向自己腿,突然覺得那樣悲哀,那樣絕望。她沒發現,他能站起來了,當然……她心裡只有孩子,哪裡會發現「他能站起來了」這種小事?或許,她發現了,只是懶得關心,懶得過問,她也不稀罕發現。
她的心裡,到底給他留著幾分位置?
「讓樂正舒來見我。」秦煜冷著面孔,突然道。
床上的郁青青,緩緩睜開雙眼看向床頂。
他是難受了吧,她知道,他一定是難受了。那時的一推,他可能真是一時生氣,她本來就不對,在這時代,一個女人跑到外面失蹤兩小時誰都會說不對。而這孩子的存在,在他心裡就是一根刺,他需要她的承諾,她的格外體貼才能心安,可她卻對他只有尖酸刻薄。要他出口道歉,何其不易?甚至……連他終於能站起來了,她都沒表露過一絲開心。她自然看到了,雖然當時她正摔倒,卻也看到他因為急切而從輪椅上站起來,而且剛才花飛嫣和丫環都對她說過,可她卻偏偏要像不知道、不關心一樣。
關心,她當然是關心的,再怎麼樣,是她先對不起他。
可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欣喜與感恩,讓她如此想好好經營自己的人生,讓她如此的小心翼翼要不辜負這第二次生命。
最想的,第一,是好好保護這孩子,第二,是挽回錯誤,離開端王府。
所以她不再與秦煜硬碰硬,不再衝動地面對秦煜,那樣不會讓他生氣之下休了她,只會讓他採取急進手段,比如昨夜那一推。她不能再讓這樣的衝突再次發生,而只是消極地面對他,讓他對她失望,從而產生離開她的想法。如果他也想離開她,那事情就好辦了,倒是希望,他能找到真正給他愛,給他關懷的人。
至於樂正舒……他有個之前的愛人,還有個深愛他,又對他有恩的人,結果他竟然跑來對她這個見都沒見過幾次的有夫之婦表白,先不說她喜不喜歡他、想不想對不起花飛嫣,就說他這行為就詭異得很,她已經像沒頭蒼蠅一樣倉促地沖了好多死路了,自然不能再一次往死路上闖,所以,不如冷靜,時間總是能給出一切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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