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宮,處在一片低氣壓中。
蕊娘坐在護椅前輕聲逗弄著小宇,不知第多少次抬眼看向立在窗前的身影,每一次都想開口說話,每一次都終是作罷,就連碧玉、琳琅忙進忙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
她們的主子下午從外面回來後,就一直站在那裡,從艷陽高照站到了掌燈時分,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其實,為了什麼事,她們心裡大概也有數,外面早已傳開,宰相蘇希白在天牢中畏罪自殺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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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不知過了多久,內殿裡只剩下了蘇月一人。
她依舊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沉沉,屋裡唯一的聲響,便是那牆角的更漏,「沙沙沙沙」似乎永不知疲倦,提醒著人們時間的流逝。
當男人滾燙的身子從背後擁住她的時候,她才一下子警覺地回過神來轟。
「聽蕊娘說,你晚膳沒用?」
男人埋首在她的頸項,低低而語,灼熱的氣息噴打在她的耳畔,濃濃的酒氣縈繞。
蘇月很快就有了一個認知,這個男人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
她怔了怔,沒有吭聲。
男人便也不再多問,只靜靜地擁著她,下顎抵在她的肩上,微微粗重了呼吸,似乎在陪著她一起眺望著遠方,又似乎陷入沉沉的心事中。
蘇月不牴觸、也不逢迎,就站在那裡任由他抱著、抱得死緊。
許久,男人才直起腰身,將她的身子緩緩扳過來,面對著自己,「蘇月…….」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行,響在靜謐的夜裡讓人心驚。
她也沒有迴避,就直直迎接著他的目光,等著他繼續。
如此面對面的姿勢,她清晰地看到他眸色濁暗迷離,感受著他炙熱的帶著氤氳酒香的呼吸,毫無忌憚地擊打在她的臉上、眼瞼上、唇瓣上。
他卻沒有說下去,而是裹了她的手,「來……」
他牽著她,來到桌案邊上,將她按坐下來,端了桌案上的一碗湯羹,修長的手指挑起碗中的瓷勺,舀起一勺羹湯,放到自己的唇邊輕輕試了試溫度,才緩緩遞到她的面前。
「張嘴!」他看著她,柔聲道。
「不想吃!」她亦看著他,聲音清淡。
這是今夜她說的第一句話。
男人的手微頓,「為什麼?」
「沒胃口。」她淡淡垂下眼。
下一瞬,她就聽到瓷勺置在碗中的聲音,接著又是瓷碗置在桌案上的聲音,「你在跟我鬧脾氣?!」
男人略沉的嗓音中絞著一抹燥意,蘇月忽的就笑了。
輕輕抬起眼梢,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泛著潮紅的俊顏映著桌案上宮燈的燭火,明明暗暗,她看到他微微繃起的下巴和緊緊抿起的唇瓣。
這樣就失了耐心了嗎?
那她等了他一天呢。
她今日從天牢回來,就一直在等他,她以為他會隨後跟過來,沒有;然後,她又以為,他會將蘇希白的事處理完了就過來,還是沒有;最後,她想晚膳的時候總有時間過來了吧,依舊是沒有。
她在等他的解釋。
雖然,他是帝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無需跟任何人解釋,但是,畢竟死的人是蘇希白不是嗎?是她的養父蘇希白不是嗎?畢竟蘇希白死之前提到了她不是嗎?
蘇希白說了什麼?
蘇希白說,有什麼事她遲早會知道;蘇希白說,她跟賢妃是有關係的;蘇希白說,他果然殺人滅口了;
這些話什麼意思?她等著他告訴她!
就算早上蘇陽的那場局不跟她講,難道這些不應該跟她講講嗎?
終於,她等來了他,卻沒有等來他關於這件事的隻字片言,不僅如此,還怪她不該跟他鬧脾氣,是嗎?
蘇月笑著搖頭,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開,看向桌上八角宮燈裡面的燭火。
下一瞬,卻是下顎一重,男人又伸手擒住她的下顎將她的臉扳過,「你到底想要怎樣?」
想要怎樣?
他問她想要怎樣。
蘇月再次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腕,男人眼波一動,她卻將他的手拿開,淡淡開口道:「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如此這般怕我知道?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你也會像除蘇希白一樣除掉我?」
男人眸光一斂,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被酒色染紅的俊顏微微扭曲,濁暗不明的眸子越發深暗,他反握了她的手,用力,那勁道就像是要將她的手骨捏碎掉一般。
「你就這樣看我?」男人目光沉沉,對上她的眼,一瞬不瞬。
蘇月卻也不避不躲,逕直承接了他的目光,咬牙忍著手骨的巨痛,一字一頓,「那你就告訴我事情的真相!不想我這樣看你,你就告訴我所有的真相!」
男人死死盯著她,泛著血色的瞳孔慢慢收縮,許久,忽然將她的手甩開,起身從座位上站起,「對,如你想的一樣,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壞事,被蘇希白捏住了把柄,恐被他挾制,所以,我設計殺了他。」
因為他甩的動作,蘇月的手直直撞在桌案上,她痛得瞳孔一斂,卻也顧不上,依舊目光凝著男人不放,艱難地開口,「什麼壞事?」
她不是聖母,也不是女媧,她更不是同情心氾濫,她自是明白,一個帝王要成就霸業,肯定要有犧牲、要有鐵血手段、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不能見光的秘密,這些只是一個帝王的功過,她不管,如果,這些便是他口中的壞事,她告訴自己,不會去在乎。
她現在在意的是,作為她的男人,他又隱瞞了她什麼,關於她的什麼。
「商慕炎,告訴我,什麼壞事?」
她起身,緩緩走到男人的面前,輕握了他的手,微仰著小臉,望定他的眼。
兩人隔得很近,男人變得微微粗重的呼吸盡數噴打在蘇月的臉上。
男人眸色糾結,蘇月目光殷殷。
「你無需知道。」男人驀地轉過身,沉聲道。
蘇月原本握在男人手背上的手就跌落了下來,她看著他的背影微微苦笑,「就算跟我有關,我也無需知道,是嗎?」
「是!」男人篤定,末了,又緩緩回過頭,聲音黯啞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知道得太多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知道得太多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連她都要設防嗎?
蘇月便在那一句話裡微微失了神。
男人卻是拔步朝外走去。
眼見著那抹白衣飄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門口,她驀地想起什麼,對著那抹清冷的背影道:「那如果我想求你放過宰相府的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不會答應?」
蘇希白已經死了,其他人是無辜的,不是嗎?
男人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靜默了片刻,又拾步出了門口,不一會兒,她就聽到男人沉冷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蕊娘,將屋裡的湯羹拿去熱一熱,再給皇后端過來,告訴她,如果再跟朕使小性子,明日就別想見小宇了。」
屋裡,蘇月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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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鳳棲宮,商慕炎走得極快。
夜風很冷,一陣一陣直往喉嚨裡灌,透體而過的寒意,讓他頓時覺得酒也醒了不少。
空氣中傳來衣袂簌簌的聲響,緩緩落在他的身後,他眸光微微一閃,頓了腳步。
是隱衛,他知道。
「什麼事?」回頭,他看向隱在幽幽夜色下的黑影。
「皇上吩咐找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