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大人可是想起了什麼,這般急切地想要見朕?」驟然,一聲沉冷的聲音自牢門外響起。
蘇希白一怔,停了口中呼喊,抬眸,便見在牢房的入口處,一襲明黃入眼。
入口的光線打在男人的身上,那負手而立的傲然,讓他沒來由地心頭一跳,不過,片刻,他又釋然,也不顧君臣之禮需要跪拜,逕直扶著牢門的木柱,站在那裡,唇角冷佞一勾,「你來了?」
他用的你,而不是皇上,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又何須用皇上?
商慕炎也不惱,亦是唇角一抹淺笑絕艷,明黃盈動、拾階而下櫞。
因為是重犯,所以蘇希白是單獨的一間牢房,或許是已經被商慕炎支開,此時的牢房竟是一個獄卒都沒有。
不過轉眼,明黃身影已至眼前,與蘇希白僅僅一門之隔,凜然而站。
蘇希白就看著他,微微瞇著眸子,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出聲灃。
「不是要見朕嗎?」商慕炎也不以為意,抬手輕輕拂了拂手臂上的白色繃帶,那個女人竟然最後打的是個蝴蝶結,唇角微微一動,他又徐徐抬起眼梢,看向門內的男人,聲音淡凝,「有什麼事,說吧。」
「早上那女刺客真的是蘇陽嗎?」蘇希白開門見山。
商慕炎看著他,唇角倏地一彎,一抹動人心魄的淺笑微綻,「你覺得呢?」
「不是。」蘇希白瞳孔一斂,雖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心中終是存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蘇陽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就算她真的是刺客也沒有關係,他的手中有可以跟商慕炎談條件的東西,不是嗎?
其實,這也是他早上不反抗,乖乖跟禁衛來天牢的原因,他想將事情弄清楚,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他終究是低估了眼前的這個少年帝王。
原來,果如林子墨所言,他一直都想殺他啊,什麼陞官加職,什麼寵臣國舅,都是假的,都是想穩住他而已,伺機而動、一招斃命才是真的。
「好深的計謀!」他望著眼前的明黃,輕嗤。
「什麼計謀?」商慕炎卻也不惱,微挑了俊眉,一臉的無辜,「雖然刺客已經狡猾逃脫,但是,明明刺客就是蘇陽,蘇陽就是刺客,眾目睽睽之下,難道蘇愛卿沒有看到?」
「逃脫?」蘇希白冷笑,「必須逃脫不是嗎?而且,所謂的眾目睽睽也全都是你設計好的是嗎?你故意讓那個女刺客在早朝過後、大家都在的時候出來,不就是為了讓大家都做個見證嗎?」
商慕炎沒有說話,只輕凝了眸光睥睨著他。()
果然不出所料。
蘇希白輕輕搖頭,果然如他所料,一切的一切都是商慕炎設計好的,如此完美的一場刺殺發生在眾人面前,眾人都是見證,發生在蘇月眼皮底下,蘇月也不會起疑心,這個男人還讓自己受傷,將這場戲做真。
太完美了,天衣無縫。
說實在的,就連他這個知道蘇陽已經不在人世的人,都差點相信了,何況別人?
「我只是不明白,讓假蘇陽刺殺你不是更好嗎?做什麼讓她去刺殺蘇月?畢竟她是她的姐姐,而且,刀劍無眼,人算不如天算,你就不怕蘇月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蘇希白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對面男人的神色,除了想了然心中疑惑,他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試探,試探某個女人在這個男人心中的份量。
因為,他對那個女人做了一件事,那個或許可以成為他最終保命的護身符。
商慕炎低低一笑,「既然不明白,那就無需弄明白。」
他何嘗不知道,行刺一個帝王比行刺一個皇后來得實在,他又何嘗不知道,如此設計等於將蘇月置於危險之中,但是,他有他的計較。
行刺之罪,當誅九族、滅滿門。
這些年,蘇希白位高權重,自有很大一股勢力在,而對這種人,要不不端,要不就端得徹底,可徹底之下,蘇月還是蘇希白的女兒,雖然只是名義上的。
他是帝王,想保一個女人,當然也並非難事,或許這也是蘇希白說不明白的原因,想他一代天子,要保一個女人何須如此複雜,是嗎?
但是,悠悠之口,他不僅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集結起來鬧事的可能性變為零,他更要他的皇后做得坦蕩、做得萬人敬仰。
所以,他才讓刺殺的對象是蘇月,因為,只有受害者才能名正言順地、也理所當然地成為眾人保護的對象,不是嗎?
雖然,深陷危險,但是,他不會讓她有事,他有把握。
只是,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他覺得,蘇月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什麼,方才在龍吟宮給他包紮的時候,竟是一個字也未響。
這不是她的作風。
來不及多想,他的思緒又被蘇希白的聲音打斷,「你不能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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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棲宮,院子裡
蘇月坐在矮椅上,輕輕搖晃著身前的搖籃,搖籃裡小宇睡得香甜,粉嫩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許是夢到了吃的,小嘴發出一連串吮.吸的聲音。
蘇月微微一笑,傾身,輕輕吻上他的臉蛋。
「娘娘,院子裡雖然有陽光,可風也大,小宇睡著了,讓奴婢抱他進裡屋睡吧。」蕊娘走了過來。
「嗯!」蘇月輕應,蕊娘小心翼翼地將小宇抱起來,用小被子裹上,就進了屋。
碧玉和琳琅各自忙去了,偌大的院子便只剩蘇月一個人坐在裡面,時值下午,淺黃色的陽光透過高高的院牆,斜鋪進來,打在身上,蘇月卻並不覺得暖,反而心中生出一絲悲涼蕭瑟之感。
或許是她太貪心了,對於那個男人,她不僅想要百分之百的愛,也想要百分之百的坦承,可是,她忘了,他終究是一個帝王,一個需要使用權術、保帝位永固、保江山永恆的帝王。
他終究要和其他的為皇為尊者一樣,削弱坐大的勢力,培養自己的勢力,他終究要端掉蘇希白。
今日金鑾殿外發生的一切就是一個局,一個徹底端掉蘇希白的玲瓏局。
其實,剛開始,她也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她看到掉在地上的那張人皮面具。
那是商慕炎從刺客臉上撕下來的面具,她清晰地看到了那面具上面中間的蠟。
她是這方面的專家,她很清楚,中間放蠟意味著什麼,就像上次碧玉喬裝成淑妃的時候一樣,因為將淑妃從冷宮換出來的人是琳琅,所以,碧玉要頂著兩張面具,底下一張是淑妃,淑妃面上再是琳琅,為了讓她在林子墨面前撕下琳琅的面具,露出淑妃的臉時,不至於一下子不小心將琳琅和淑妃的兩張面具同時撕了下來,所以,她在兩張面具中間打上蠟。
也就是說,今日蘇陽的臉上除了被撕下來的那張宮女的面皮,應該還有一張面皮,所以,蘇陽是假的。
蘇陽是假的,就只有一種可能,有人要陷害蘇希白,即使行刺的是她,目的也是為了陷害蘇希白。
那麼這個人,既要瞭解宮裡的下朝時間,也要對她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還要很清楚蘇陽的去向,不僅如此,還要將她置於險境,卻又能及時地救她於危難之中,符合這些條件,又有如此大智慧的人,她知道,只有商慕炎。
剛才,在龍吟宮給他包紮的時候,她不提、不問、也不說,其實,她想要聽他跟她講,但是,沒有。
或許是怕她擔心,又或許是怕她求情,亦又或者是怕她多心,再或者有著其他不可讓她知曉的原因,他再一次對她選擇了隱瞞。
她只是一個女人,她並不想管男人們的朝堂之事,但是,畢竟蘇希白是她名義上的父親,雖無親情可言,卻終是養育她多年,就算她不會替他求情,但至少她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吧?而且,她還是今日這場局的局中人、表面上的受害者不是嗎?
沒有,隻字未提。
驀地,她又想起今日問蘇希白的問題,她和賢妃之間的事,蘇希白好像想要回答,只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狀況給打斷了。
起身站起,她取了椅背上的披風披在身上,「蕊娘,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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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裡
兩個男人的身影撕扯在一起,一抹明黃,一抹青灰。
如若不是大白天,有光線從天窗灑進來,視線還算清明,如若不是親眼所見,蘇月絕對不會相信眼前的兩個人是商慕炎和蘇希白。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毫無形象而言。
兩人就那樣在那個潮濕陰暗、散發著餿霉氣味的牢房裡癡纏打鬥在一起,而且很投入,她在門口站了那麼久,竟都沒有察覺。
商慕炎明黃的龍袍一片凌亂,根根枯草沾染在袍角上面,袍身隨處可見暗色的髒污,連頭頂的玉冠都傾歪在了一邊,那是蘇月從未見過的模樣。
而蘇希白更甚,青灰色的囚服被撕扯掉了一大塊,耷拉在身上,胸口的肌膚裸.露在外,頭上的髮帶許是被扯斷了,滿頭頭髮披散,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樣子,怎麼也無法跟平日那高高在上的蘇宰相聯繫在一起,此時的他,儼然就是一個瘋子。
兩人好像是在搶奪一個東西。
一個要,一個不給。
確切地說,是商慕炎要,蘇希白不給,不過看形勢,似乎商慕炎佔了上風,他雙手擒住蘇希白,將其逼在長滿青苔的牢房牆壁上,雙眸猩紅,聲音沙啞如鋸木,「給朕!」
「沒了,我已經吞入了腹中,」不能動彈的蘇希白陰森恐怖地笑,「蘇月遲早會知道的,你就等著替她」
「找死!」商慕炎嘶聲將他的話打斷,鳳眸中寒氣吞吐,似是狂怒到了極點,驀地騰出一隻手,帶起一道掌風,眼見著就要朝蘇希白的腦門上拍去,蘇希白絕望地將頭偏向一邊,眸光觸及到門口的人影微微一滯,旋即,意識到什麼,又驀地轉眸看向門口,眸中瞬間騰起狂喜。
覺察到他的反應,商慕炎一怔,循著他的目光回頭,就看到了靜靜立在牢房門口的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