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上書房
商慕炎驀地合上手中奏折,「啪」的一聲擲在桌案上,緩緩抬起眼梢,睨向跪在前方地上的女子。
女子身上還穿著那夜行刺時的夜行衣,烏黑的長髮沒有任何束縛地一直垂到腰際,微微低著頭,面容慘淡,眼角眉稍都是掩飾不住的憔悴和愁緒。
在他那一聲「啪」的之後,怯怯抬起眼,觸及到他的眸光以後,又慌亂地別過,再次微低了頭榛。
睨著她的樣子,商慕炎眸光輕凝了幾許,倏爾,唇角微微一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朕都不相信此刻跪在朕面前的人是你!」
白嫣身形一怔。
立在旁邊的張安和裴亮輕輕對視了一眼椅。
何止這個天子,他們兩人那夜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印象中,這個女子總是溫婉可人的樣子,在後宮中位居最高,卻從不囂張跋扈,就算這個少年天子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也一直不爭不搶、本本分分、雍容自若。
怎麼會?
「朕記得在清幽谷那夜,你似乎嚇暈了過去,」商慕炎依舊輕輕笑,慢慢說,「沒想到,你竟然會武功!」
白嫣臉色煞白,又慌又亂、又急又怕中,就紅了眼圈,「臣妾……臣妾……」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因為她非常清楚,此時此刻,不管她說什麼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男人黑眸中蘊著一抹促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乎鮮有耐心地等著她繼續。
白嫣一顆心狂跳,垂眸想了想,驀地抬起頭,「皇上,清幽谷那夜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假扮的產婆,這個,蘇月和蕊娘,還有張安都可以作證。」
白嫣急切地說著。
「朕有說過是你嗎?」商慕炎挑眉看著她,「你作何要這般急於撇清?。」
白嫣被他的話一噎,一時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朕只問你,為何要殺張安?」商慕炎輕斂了唇邊笑意,眸色逐漸轉冷。
終於到主題了。
白嫣輕垂著眼瞼,不敢看他,袖中的小手攥了又攥,兀自鎮定,「因為……因為有人要張安的命,不是臣妾。」
「誰?」
「那個產婆,是她讓臣妾殺了張安。」
她說的是事實,那日,她趕去夜光寺,見到的人就是那個產婆,就是那個產婆讓她殺了張安。
商慕炎眸光一斂,「你為何要聽命與她?你有什麼把柄抓在她的手裡?」
白嫣心頭一撞,把柄?
當然是六角草啊!
只不過,她不會說,因為她早已想好了說辭。
「那人約臣妾見面,說要跟臣妾做筆交易,只要臣妾幫她殺了張安,她就將小宇給臣妾。」
張安和裴亮聞言皆是一震,商慕炎眸光微微一閃後,眸色中蘊著的興味卻愈發濃郁。
「這麼說,你都是為了小宇?」
白嫣泫淚欲滴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為何是你?」商慕炎垂眸閒閒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皺,抬眼望定她,「朕以為,這樣的交易,她跟朕談,或者跟蘇月談,更為實際。」
是啊!
張安、裴亮紛紛點頭。
張安甚至在想,如果一命換一命,他能換回小宇,不要任何人動手,他也甘願自赴。
白嫣搖了搖頭,「皇上的疑惑臣妾也有,臣妾當時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她說,跟皇上和蘇月去談這交易,不等於送死嗎?就算皇上以張安的命換回了小宇,以皇上的……」
白嫣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才接著道:「以皇上睚眥必報的脾性,自是最後會要了她的小命。」
「好!」商慕炎點頭,「就算你說得是真的,朕還是那句話,為何是你?你跟小宇無任何關係,而且在眾人的眼裡,你只是一個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為何會獨獨選你?」
白嫣眸光微閃,旋即,輕輕笑開,「皇上如此聰明,當真不知為什麼嗎?」
商慕炎微微一怔,沒有吭聲。
白嫣唇邊笑容越發璀璨,臉色卻更加蒼白,「因為世人都知道,臣妾需要這樣的機會。」
需要這樣的機會?
張安和裴亮驚錯。
商慕炎沉靜如水的臉上亦是露出微愕的表情。
白嫣的話還在繼續,她笑著,笑得苦澀黯然,「當然,皇上不知道,因為皇上從來都沒有真正在意過臣妾。」
「皇上或許覺得,對臣妾不薄,對,是不薄,曾經,臣妾是八王妃,現在臣妾是皇貴妃,擁有著最光鮮的身份,可是,皇上知道臣妾心中的滋味嗎?皇上可曾在漫無邊際中翹首以盼地等待過一個人?哪怕這個人只是跟你說說話、聊聊天,或者只是和你一起看個日出、用個晚膳?」
「皇上肯定沒有!」白嫣苦笑,「但是,臣妾天天都是過得這樣的日子,天亮盼天黑,總想著,今夜皇上或許就會來逐雲宮,可是,一夜一夜,臣妾望穿秋水,卻只能獨坐在黑暗中等天明。」
「臣妾身為皇貴妃,甚至沐浴的時候都不敢讓婢女伺候,每每都是穿了裡衣才敢出現在那些下人的面前,知道為什麼嗎?」
白嫣抬眸看向商慕炎。
商慕炎沒有吭聲。
「因為這個!」
白嫣輕輕撩起自己的袖管,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皓腕。
白皙的肌膚上一粒硃砂赤紅,尤為醒目。
那是什麼,在場的幾人皆知。
守宮砂麼。
張安和裴亮一驚,連忙低下頭。
白嫣臉色蒼白得就像被大石碾過的紙人,她垂眸看著自己的腕,低低笑,「臣妾怕她們看到這個,臣妾怕她們笑話臣妾,都嫁給皇上那麼久了,臣妾竟然還是完璧。」
商慕炎眸光輕凝。
白嫣還在繼續,情緒顯然有些失控。
「皇上知道嗎?有好幾次,臣妾都想用刀子將這個東西剜掉,剜掉這對於一個已嫁女人來說,象徵著失敗,象徵著恥辱的東西。」
「可是,後來臣妾又想,剜掉又如何呢?剜掉也改變不了皇上眼中根本沒有臣妾的事實。就算臣妾百般掩飾,皇上有沒有來逐雲宮,有沒有寵幸過臣妾,宮裡又有誰人不知?」
「人前,臣妾是高高在上的皇貴妃,人後,臣妾不過是任何一個下人都可以鄙夷的可憐蟲。」白嫣吸吸鼻子,也不管不顧張安和裴亮也在,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繼續。
「眾所周知,小宇是皇上的心頭肉,無論是誰,如果能救回小宇,那必定就是天大的功勞!既然臣妾無法讓皇上對臣妾有情,那臣妾就悲哀地想,讓皇上欠臣妾的恩也行,只要能跟皇上走近一步,臣妾做什麼都原因,這也是為何臣妾會答應那個接生婆的條件,獨自一人行動的原因。」
「皇上說,臣妾需不需要這樣的機會?」
她一瞬不瞬地望著男人,眸光灼灼。
雖然,她想了三日,才想出這個既能替自己開脫、又能讓男人無話可說的說辭,但是,這些話,這些感受,這些心境,卻是真的。
許久,都沒有人再說話,書房內,一片靜謐。
終於,又是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忽然開口,「白嫣,你知道為何朕沒有將你帶去朝堂或者刑部公審,還是在上書房嗎?」
白嫣一震,為他的話,也為他對她的稱呼。
他第一次喊她白嫣。
輕輕抿了唇,她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