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冷宮,商慕炎再次回頭望去。:
一片荒蕪。
或許,這個地方便是這個女人接下來的一生一世。
風光了半輩子,她想過自己會有今日嗎妲?
沒有想過吧。
想過,就不會讓人跟蹤他的母妃,去景帝那裡高發她與人在此私通」「。
想過,就也不會對他下毒,那時他還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孩童。
這麼多年以來,每個月的十五之夜,他都過得生不如死。
他熟讀各種醫書,他偷偷地拜師學藝,就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找到解毒的方法。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可是很快,他又發現,那方法等於沒有方法,因為根本行不通,要讓一人食下劇毒星漫草,培植含毒的血液,然後將那人的血液注入自己的體內,以毒攻毒,便可解除他體內的毒素,可是,如此一來,那人就會中毒。
一人換一人,那有什麼意義?
所以,他放棄了,反正只是十五夜毒發時有些受不住,平日也沒有什麼,更何況又不會死。
可是,三年前的某個早上,他醒來後發現,他的毒竟然解了,而某一個女人卻從此昏迷不醒。
有人犧牲自己救了他。
於是,他的人生目標又多了一個。
除了,居高位,站在權力的頂端,還得還人情,找到烏星草、血玲瓏、和靈珠,讓捨身救他的舒思倩盡快醒來。
如今,高位來了,舒思倩,哦,不,舒思洋也安然無恙地醒了。
為何他卻沒有快樂起來?
外面陽光正好,他走得極快,心情反而愈發沉重起來。
看來,淑妃並不知小宇的事情,換句話說,老四做這件事,這個女人並不知情。
「來人!」
他沉聲喊道。
附近巡邏的禁衛聞聲趕了過來。
「加派人手,守在該冷宮,不准任何人進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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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慕炎來到邀月宮的時候,碧玉和琳琅正將昏迷不醒的蘇月從床榻上抬起來,準備放到軟椅上去。
商慕炎見狀,連忙快步上前,直接將蘇月抱起,然後又吩咐兩人將軟椅搬到院子裡的樹下面。
每日的這個時辰,他都要帶這個女人到外面見見太陽、透透氣,順便再哺一些流質的膳食給她。
他是醫者,他很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多日調理下來,她下身的血也已經止了,體力也在恢復,脈搏穩定,一切生命跡象都趨於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人,一直沒有醒。
將蘇月抱坐在軟椅上,他發現,她竟身輕得像一個孩童。
蕊娘端來熬好的補湯,放在邊上的石桌上,他讓她綿軟的身子靠在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這才端起補湯,自己先飲上一口,然後低頭,輕輕覆上她的唇瓣,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哺進她的嘴裡。
雖然她沒有吞嚥的能力,雖然哺進去的湯一半都流了出來,但是他也不氣餒,非常有耐心,掏出錦帕將她嘴角的湯漬拭去,他又開始第二口。
碧玉琳琅羞紅著臉,遠遠地站著,也不敢太看這旁若無人、親密無間的兩人。
「方纔九公主來過。」蕊娘立在邊上,輕聲開口。
這個男人交代過,他不在的時候,這個女人的所有事都要跟他稟告,所以,她也不敢怠慢。
「九公主?」男人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梢輕瞥了她一眼,眉心微攏,「可做了什麼?」
「沒有,」蕊娘搖頭,「只是陪著側王妃說了會兒話,九公主說,跟側王妃說一些以前經歷過的記憶深刻的事情,或許可以將側王妃喚醒。」
男人唇角一斜,輕嗤,「也難得她還知道這些。」
下一瞬,唇角又驀地失去了弧度的支撐。
這些都是紙上談兵的道理,如果有用,他早就將這個女人喚醒了。
白嫣踏進邀月宮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樹下那緊緊相吻的兩人,一時間,只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錯了。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暱,她不是沒有見過,但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接吻,她卻是第一次看到。
而且,那個女人……醒了嗎?
心口鈍痛,她痛苦地別過眼,一時杵在院子門口,進去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還是蕊娘發現了她,輕聲道了句:「王妃來了,」便拾步迎了過去。
她還以為經過她的故意提醒,商慕炎會止了自己的動作,可是,他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將嘴裡的湯汁徹底哺進了懷中女子的嘴裡,他才緩緩將女子放開,看向白嫣。
蕊娘、碧玉、琳琅跟白嫣見禮,白嫣稍顯尷尬,可見已被發現,只得硬著頭皮,朝樹下兩人走過去。
目光所及之處,是男人淡淡的眉眼,絕美薄削的唇,唇邊一抹薄薄水光。
「有事嗎?」他靜靜看著她。
白嫣垂了眼簾,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瓷碗上。
原來,女人並沒有醒;原來,方纔那樣是他在用嘴哺湯給她。
她忽然想,如果此刻他懷裡的那個人是她,如果是她……
「嫣兒?」
男人疑惑地看著她,她一震,回過神來,這才想起過來的正事,忙不迭對著男人微微一鞠,「爺,嫣兒接到父親書信,說明日會還朝,來參加爺的登基大典。」
商慕炎眸光一頓,下一瞬,又輕輕彎了唇角,溫潤一笑,說,「好!」
男人的鳳眸映著透過枝杈射下來的陽光,如同秋日的湖面,瀲灩生姿,白嫣只覺得心裡一層一層的漣漪漾開,微熱了兩頰,她輕抿著唇站在那裡。
過了許久,男人卻沒有再多言的意思,她的一顆心又一寸一寸的涼,氣氛有些尷尬,她只得輕頷了腰身,「如果爺沒有其他吩咐,嫣兒就先行告退了。」
「嗯!」男人點頭,輕應了一聲,將手中瓷碗遞給碧玉,「這湯已經涼了,拿去熱一熱。」
碧玉領命而去。
白嫣微微苦笑,轉身離開。
蕊娘看看女人落寞離開的身影,又看看正用手指輕輕梳理懷中女子頭髮的男人,沉吟了片刻,道:「後日便是爺的登基大典了。」
「嗯!」男人眉眼不抬,修長的手指穿過懷中女子的髮絲,輕輕按摩在她的頭頂,醫書上記載,每日定時按壓頭頂各穴位,也有助於幫助昏迷者甦醒過來。
蕊娘便噤了聲站在那裡。
男人抬起眼梢,睨了她一眼,淡聲道:「蕊娘想說什麼?」
蕊娘一怔,果然什麼都逃不過這個男人的眼。
抿唇想了想,道:「歷朝歷代,新帝登基跟新妃冊立都是同時進行,不知爺……」
商慕炎的手微微一頓,垂眸看著懷中女子。
「蘇月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冊立?」
「可是……」蕊娘眉心微攏,「鎮國公此次回來,說是慶賀爺榮登帝位,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白嫣是正妃」
「本王明白。」商慕炎眼波微動,垂了眼簾,長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緒,靜默了片刻,忽然抬頭。
「蕊娘,你知道嗎?清幽谷的那夜,藥房裡的六角草被人動過。」
蕊娘一怔,對於他忽然跳躍的話題有些沒聽明白,「六角草?」
「嗯!」商慕炎點頭,淡聲道:「六角草有催產之效。本王離谷之前,仔細檢查過蘇月的身體,她的孕相很穩定,沒有任何早產的跡象,否則……」
他頓了頓,原本就略沉的嗓音更是沙啞了下來,「否則本王也不會輕易離開。」
蕊娘震驚得半天反應不過來,「爺的意思是……」
男人將手自懷中女人的髮絲中抽出來,將弄得有些蓬鬆凌亂的發頂拂平,薄薄的唇邊,輕輕逸出三字,「有內奸。」
蕊娘大駭,愕然睜大眸子。
男人已經抱起女子從軟椅上站起身來。
「是誰?」
蕊娘急急問道。
畢竟谷內當時就只有那麼幾個人,而且死得死、傷得傷,怎麼會?
男人沒有吭聲,逕直抱了懷中女子往廂房裡面走。
「爺……爺不會懷疑是蕊娘吧?」
蕊娘一向是沉穩的人,此刻,卻不免有些急了。
男人腳步一頓,回頭,淺淺一笑,「蕊娘會嗎?」
「不會!」
不假思索!她篤定而言。
她怎麼會?
就算拼了命,她也不會。
男人點頭,「嗯,本王也相信蕊娘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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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黃道吉日。
北涼新帝登基。
這一日,天氣也是出奇的好,碧空萬里,如水洗過的明鏡一般。
皇宮裡裡外外早已被佈置得一派奢華輝煌。
隨處可見明黃彩架,明黃布幡,長長的宮道上亦是被鋪上了嶄新的明黃地毯。
一大早,金鑾殿裡就站滿了人,除了每日上朝的文武百官、各府王爺,今日還多了各個公主,各府女眷。
宰相蘇希白也一身朝服,靜立其中,還有鎮國公白震。
舒思洋,哦,不,現在應該說,是舒思倩,亦是一身女官裝扮,站在文武百官之間。
白嫣低垂著眉眼,溫婉地站在一堆女眷的前面。
卯時一過,就聽到內侍太監的唱諾聲響起,「皇上駕到」
原本喧嘩的大殿瞬間靜謐了下來。
眾人齊刷刷跪了下來,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震耳欲聾。
俊美男子一襲明黃龍袍,從殿外快步而入,走在眾人中間的明黃地毯上,腳步翩躚、龍袍輕蕩。
所有人都虔誠地伏在地上。
蘇希白唇角輕勾,心中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心潮澎湃。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坐上皇位的人會是商慕炎。
老天果然對他不薄。
看來,他蘇希白翻身的好日子要來了。
白嫣跪在女眷的前面,低垂著眉眼,看著男人金絲銀線黑頭雲靴和明黃袍角從眼前走過,小手緊緊攥著袖邊,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歷來都是新帝登基和新妃冊立同時進行,而這個男人只有她跟蘇月兩個女人,如今,蘇月昏迷不醒,那是不是就是說,今日新妃冊立就她一人了?
她是正王妃,又是白震之女,會直接被封為皇后嗎?
心中殷殷,她輕輕抬起眼梢,偷偷睨向男人俊逸偉岸的背影。
果然,她的父親沒有看錯人。
非池中之物,龍行淺灘、韜光養晦,厚積薄發,就是這樣的男人。
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是她白嫣的男人。
唇角情不自禁地彎起一抹弧度,她緩緩將目光收回,垂眸落在自己身上的衣衫上。
早上的時候,為穿什麼,她糾結了很久。
不能太招搖。
因為商慕炎不喜歡那樣的女人,而且,她自己的性格,想招搖也招搖不起來。
可是,也不能太低調。
太過低調,會讓人輕視,她是商慕炎的正妃,是這個新帝的女人,她不能給他丟臉。
所以,糾結來糾結去,她最終穿了現在這身新制的宮袍。
料子是江南織造的一品錦緞,未繡任何花飾圖案,只在剪裁和做工上費盡心思。
雍容華貴,又簡單大方。
她想,那個男人應該會喜歡的。
人群中,舒思倩亦是目光緊緊追隨著男人,看著他從門口翩翩而來,看著他步履穩健地穿過眾人中間,看著他輕攏了袍袖,拾階而上,看著他走上金鑾殿的高台,轉身,一撩袍角,穩穩地坐在明黃龍椅上,威儀萬芳。
曾經無數次在夢裡出現的場景終於變成了現實,她是開心的,替那個男人開心,可是,夢裡的下一段,卻再也不可能出現。
自從她的妹妹舒思洋醒來之後,她的心裡就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就像是替身永遠只能站在別人的陰影後面。
就像這些年,她一直在偷,現在,這些偷了許久的東西終究要還。
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敗了,真的,以前被他漠視,被蘇月打擊,她都從沒有這麼頹敗過。
這個男人,這個天下最尊貴、最優秀的男人,目光不會再停留在她的身上。
前有她的姐姐舒思洋,後有他的正妃白嫣,還有一個已經住在心尖上的女人蘇月,哪裡還有她一個替身的一席之地?
微微苦笑。
所幸啊,所幸。
所幸她還有一個司舞坊掌珍的身份,最起碼,還可以在宮裡見到他。
前方,新帝目光如炬,快速掃過眾人,明黃衣袖一揚,「都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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