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一震,那眉眼。舒璼殩璨
是她!
慕容侯!
蘇月怔了怔,有些反應不過來,微微失神了片刻,又驀地想起什麼,轉眸看向身側的男人,卻只見男人輕輕抿著唇、眉眼淡淡的樣子。
說不出心中的感覺,蘇月微微蹙了眉,又無聲地掙扎了一下,想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未果,反而被他抓得更緊了些,他睇了她一眼,轉眸看向場中央玎。
女子已經在場中央站定,盈盈俯身,對著景帝的方向一鞠,聲音如黃鶯出谷、清潤若珠,「民女舒思洋參見皇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
舒思洋?!
蘇月愣了愣,微微低頭,輕彎了唇角猊。
原來慕容侯真名叫舒思洋!
很好聽的名字。
又禁不住偷偷抬眼睨向身側的男人,卻見他依舊只是淡凝了眸光看著場上,一幅諱莫如深的模樣。
前方景帝似是心情大好,笑著抬手止了樂工的奏樂,頓時,全場靜寂。
「舒思洋?」景帝勾著唇、鳳眸深深:「不知你想要給大家表演一段什麼舞蹈?」
女子嫣然一笑、眸光瀲灩,「回皇上,民女準備舞一曲『雀展』。」
雀展?!
景帝微微一怔,眾人唏噓。
對於此舞,大家都曾有耳聞,雀展雀展,就是孔雀舞,孔雀開屏,只是此舞聽說很是難跳,極其考驗身子的柔韌度不說,也需要很漂亮華麗的孔雀羽衣。
她跳?
就著她身上這件素袍來跳?
眾人心中疑惑,女子軟糯一般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一直聽聞八王爺精通音律、熟悉樂理,曾在風月樓選花魁之日一曲《醉紅顏》撥亂了多少女兒心,不知今夜,民女是否有幸,請八王爺為民女伴奏一曲?」
蘇月一震,本能地看向商慕炎,卻見他眸光似是微微一斂,很快又恢復一片沉靜。
眾人低低的議論聲響起。
這八王爺風流不羈世人都知,曾經在風月樓裡給妓.女伴奏出盡風頭一事也有很多人耳聞,只是如此被這個女人提起,也不知其意褒貶、天子又作何想法?
「老八,那就讓朕也見識見識你的琴藝!」
景帝唇角輕揚、聲音卻是略帶低沉。
女子璀璨一笑,再次鞠身,「多謝皇上成全!」
末了,又轉過身,朝著蘇月和商慕炎的方向,盈盈頷首,「有勞八爺了!」
商慕炎眸光一閃,蘇月輕輕一笑。
在她想要再次將手抽出來的時候,手背一輕,他已放開了她,朝樂師那邊走去。
蘇月垂眸,怔怔看向自己忽然跌落的手。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一陣夜風獵獵吹過,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見商慕炎走過來,坐於瑤琴邊上的樂師連忙起身讓座,男人對其略一頷首表示謝意,絳紫袍角一撩,坐了下去。
白玉一般纖長的手指撫上瑤琴,正欲落下,眼梢輕抬,掠了場中女子一眼,又朝人群中的某一個方位看過去。
蘇月淡淡別過眼。
琴聲錚錚,幽幽而起,似泉水叮咚,似小溪潺潺,悠悠揚揚。
蘇月微微一怔,緩緩抬眸看過去。
男人低垂著眉眼,金色的青龍面具在篝火的映照下,閃著粼粼的光,手指靈活而動,帶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
果然彈得一手好琴。
她竟然今日第一次知道。
彎唇,輕輕一笑,也是,她又瞭解他多少?
她從未瞭解過他!
場中央,女子靜立了一會兒,似是在感受他的旋律,在眾人微微疑惑、翹首以待之際,驀地手臂一展,身上素衣褪去,在空中拋出一抹白色的弧度,跌落在地。
一身綠色長裙盡顯,婀娜多姿!
眾人震住。
倒不是震驚於她當眾脫衣,也不是驚艷她一身綠裙,而是因為那綠裙上面……
一顆一顆璀璨閃亮的東西…….
螢火蟲!
竟然是螢火蟲!
全身上下亮晶晶的都是螢火蟲!
蘇月亦是為之憾住。
眾所周知,螢火蟲是夏夜才有的東西,而如今還是春日,哪裡來的螢火蟲?除非自己培育,這得多費經歷,而且螢火蟲生命週期也短。
看來,為了今夜這一舞,這個女人下了不少功夫。
她的目的只是一舞這麼簡單嗎?
肯定不是!
蘇月微微抿了唇,朝撫弄瑤琴的男人看過去,只見他依舊低垂著眉眼,似是只專注於手中動作。
景帝眸色漸深,睨著場中女子,忽然笑道:「思洋姑娘好心思!」
舒思洋回之以淺淺一笑,巧笑嫣然中,倏地展袖甩出,開始迎樂起舞。
揮出的長袖如海浪翻騰,甩出瞬間,又被主人玉臂一伸收回,隨著女子捻起的蘭花指,長袖滑至手肘的位置,露出一大截潔白的皓腕,也露出纖纖玉指擺成的孔雀頭。
蘭花指伸過頭頂,皓腕輕顫、彎曲、、翻轉,就像是一隻靈動的孔雀時而悠閒踱步、時而凝神靜思、又時而興奮狂舞,女子的另一隻手,輕輕撩高裙裾。
柳腰款擺、踢腿、旋轉,滿身的螢火蟲絢爛了她的四周,面具上的兩根孔雀翎也隨著旋轉的舞身劃出最美的弧度。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翩然起舞的女子身上,除了琴音,篝火的畢剝聲,以及偶爾夜風吹過的聲音,全場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
蘇月輕彎著唇角,抬頭望了望天。
天空如緞蔚藍,繁星滿天,遠處密林深深、樹影婆娑,身前篝火熊熊、搖曳生姿。
商慕毅然說的對,果然,良辰美景!
琴聲悠揚、舞姿翩躚,男人女人,真真是天下無雙的。
許是方才跟冷煜跳得有些累了,此刻,她只覺腰酸背疼,疲憊至極,默然轉身,她回到邊上的軟墊上坐下。
此時,場中也是一舞畢。
掌聲雷動!
為那琴者,也為那舞者!
景帝更是起身站起,毫不掩飾雙眸中驚艷的表情,他笑著撫掌,「果然如老五所說,長袖善舞、精妙絕倫啊!」
景帝鳳眸深深地凝著場中女子,驀地又想起什麼,轉眸看向商慕炎,「老八,你的琴藝也是堪稱一絕!」
「多謝父皇誇獎!」商慕炎起身,對著景帝微微一鞠,遂又抬頭,輕凝了眸光,淡淡睇向場中剛剛舞罷的女子,片刻,又轉眸朝方才蘇月站的地方望過去,大概是不見人的緣故,眸光微微一怔,下一瞬,又環視著四周尋了過來。景帝的聲音再度響起,「高盛!聽說宮裡的司舞房正缺人?」
景帝一邊說,一邊度了一記眼神給高盛。
高盛會意,忙手執浮塵上前,「回皇上的話,司舞房的劉掌珍近日身染重疾、纏綿病榻,而張掌珍平日多負責日常雜物,舞蹈編排都是劉掌珍在負責,如今一病,司舞房還的確是缺人!」
「嗯!」景帝點頭,轉眸看向場中落落而站、一身亮晶晶的女子,「不知思洋姑娘可否願意去宮中司舞房任掌珍一職?」
全場一陣壓抑的嘩然。
誰都知道,這宮中各司各制,特別是掌珍,也就是女官,是需要層層考驗、層層面試,才可以坐到那樣的位子。
而今日這個女子,竟然憑借一隻舞蹈,就輕輕鬆鬆入宮做掌珍,雖然,這個舞蹈的確跳得美輪美奐,但是…….
不過,天子就是天子,有著指鹿為馬的至高權力,何況是任命一個人。
場中女子面上一喜,輕撩裙裾,盈盈一跪,「多謝皇上厚愛,民女定當竭心竭力!」
皇帝笑著抬手,「平身吧,以後可不能自稱民女了,要稱臣!」
女子怔了怔,又是嫣然一笑,「是!臣遵旨!」
眾人齊賀!
女子神采飛揚、一一頷首謝過。
直到這一刻,蘇月才明白過來。
或許,這才是這個女人真正的目的,慕容侯的身份不能用了,所以,就打入宮中是嗎?
她彎了彎唇,抬眸朝商慕炎看過去,正撞上他一一搜尋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撞,她目光撇開,餘光中,似乎看到他拾步朝她走來。
忽然,前方有稚嫩的童聲響起,「你身上的這件衣服,用了多少只螢火蟲?」
眾人一怔,皆循聲望去。
是景帝最小的兒子,時年八歲的十七王爺,商慕軒。
此刻,他也戴著一頂小面具正坐在他母妃宸妃的懷裡,手中把玩著一盞柳溪鎮村民獻上的花燈,眼睛斜斜地看著場中的舒思洋。
舒思洋臉色微微一白,默了默,正欲回答,十七稚嫩的聲音又接著響起,「夫子說這世上不光是人,任何小動物都是有生命的,我們要心存善念,善待它們,可是,這樣將螢火蟲縫製在衣服上面,得要犧牲多少只螢火蟲呢?父皇……兒臣不明白,這樣心腸的女人,父皇為何還要讓她做女官?」
眾人一驚。
舒思洋面色瞬間煞白如紙。
景帝亦是沉眸,臉色轉黑。
宸妃件帝王不悅,更是大駭,連忙冷聲呵斥懷中十七:「你小孩子家懂什麼,休得胡言亂語!」
末了,又吩咐邊上的一個老宮女,「快帶十七爺下去玩!」
老宮女領命,上前牽十七的手,十七哪裡肯依,不悅地抬手揮開,一個不小心,手中的花燈沒拿住,「砰」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發生令人心悸的脆響。
碎屑四濺。
十七一看傻了眼,「我的天鵝燈,我的天鵝燈…….」
花燈做成小天鵝的模樣,潔白無瑕,的確精緻可愛,如今只剩下碎片一地。
「你賠我,你賠我,你賠我天鵝燈……」十七猛地抬頭,抓著老宮女的手大哭了起來。
眾人一震,老宮女更是一嚇,連忙跪在地上求饒。
宸妃一見這樣子,連忙哄勸,「十七,十七……」
邊上的妃嬪見狀,紛紛拿出自己的花燈,「來,十七,這個給你!」
「十七,你看,我的這個花燈更好看,也送給你了!」
「不要,不要,我就要我的小天鵝!」十七揮舞著手推開,哭得更凶了。
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景帝冷了臉,「十七,莫要胡鬧,等回去讓鎮長再給你做一個!」
鎮長聞言起身,對著景帝一鞠,又對著十七一頷首,「十七爺,草民鎮上有個專門製作花燈的花燈坊,今日上山,帶的花燈有限,而且各個都沒有重複,所以,十七爺若想要小天鵝花燈,草民回去後,讓他們做出來,十七爺想要多少,就做多少,好不好?」
十七這才慢慢止了哭,吸了吸鼻子,眼眶紅紅地看著他,「真的嗎?」
鎮長一驚,「草民哪敢欺騙王爺?」
十七吸吸鼻子,點頭,「那好!下山你就給我做!但是……」
他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那個老宮女,「她弄碎了我的天鵝燈,她就得給小天鵝償命!」
給小天鵝償命?!
眾人大駭。
老宮女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一個勁地將頭磕在冷硬的山地上砰砰直響,「請十七爺饒過奴婢,請十七爺饒過奴婢……」
所有人都看著景帝,大氣不敢出。
大家心知肚明,對於皇家來說,掌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力,懲罰一個宮女下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別說犯了錯誤,就算沒犯錯誤,主子讓去死,那也得去。
所以,求情不求情,橫豎都是一個死字。
景帝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他也有他的計較。
十七還是一個孩子,若同意他為之,恐被世人說他昏君一個、草菅人命。
可是十七也是皇子,若不同意他為之,只怕掃了皇室威嚴、降了自身身份。
畢竟,只是一個宮女,賜死就賜死,也沒有什麼。
微微猶疑。
那廂,蘇月看到商慕炎緩步朝自己走過來,她從軟墊上起身,也拾步朝他走過去。
商慕炎微微一愣,不意她會如此,眼波微動。
可就在兩人走近的瞬間,蘇月卻只是微微一笑,快步與他擦肩而過。
他一怔。
她卻已款步朝場前方走去。
經過舒思洋身邊的時候,她感受到了那一抹深凝過來的目光,她並未理會。
蘇月站定,對著十七略一鞠身,「我能跟十七爺說句話嗎?」
眾人一怔,紛紛看了過來,十七更是一震,抬起烏黑的大眼睛,瞪著她。其實,平日十七是認識她的,只是,現在戴著面具,估計也沒認出她來。
「你要說什麼?」十七問。
蘇月彎了彎唇,「方纔十七爺也說了,無論是人,還是小動物,都是有生命的,我們要心存善念,十七爺既然連小小的螢火蟲都捨不得傷害,為何非要殺了這個老嬤嬤呢?」
十七一噎,「她摔碎了我的小天鵝。」
「那如果我現在賠一隻可以動的小天鵝給十七爺,十七爺會饒過她嗎?」蘇月看向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