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無聲無息地刺穿馮林的頭盔——就像刺穿一塊豆腐一樣——直沒進他的頭顱裡。高頻震動之後,馮林的腦漿成了一鍋粥。
匕首被拔了出來,在屍體的外套上被抹淨。隨後一個人摘下馮林手腕上的通信器,將這東西扣在自己的手上。做這一切的時候,襲擊者的另一隻手一直按在屍體顱後的傷口上。
其實通信器的設計者早就預想到了如今這種情況。倘若遭遇襲擊這東西被奪走,那麼它應該當即成為一塊廢鐵——這東西只認基因,不認面孔以及其他偽裝。
但問題是……當襲擊者佩戴上這通信器之後,驗證通過了。屏幕重新變成淡綠色,一個加密通信頻道被接通。
襲擊者用與馮林一模一樣的聲音說:「目標確認。over。」
他成為了「馮林」。實際上就在今夜,或是更早些時候,還出現了更多的「周德」、「鄧超」、「李華」等等等等……
現在這些組織裡的「同志們」都潛伏在夜色中,等待即將開幕的大戲。
車隊駛入皇宮大道。在這個時候,夜色依舊濃重,濃重得有點兒化不開。這是一個在這時節罕見的陰天。不但月亮消失不見,就連更近些的天基工程飛船的亮光也都被一併掩去了。
皇宮附近的民居本就不多,在這個時候,更被早早清空。從前的神聖皇帝不會做這種事——因為他「自負」地認為不可能有什麼人能夠傷害到他。
眼下做成了這事的是組織的中都分部。很成功——就在拱衛皇帝居所的特工們的眼皮底下。雖然有驚,但無險。
沿路的燈光亮起。頭車放緩車速駛向皇宮的西門。車輪碾壓著路面,發出沙沙聲響。最後靜止下來。
「神聖皇帝」的一家四口——包括他的那個異姓妹妹——下了車。然後是他的雙親。
皇帝的侍衛們並沒有發現異常之處,面容警惕冷峻。但已然進入皇宮,再專業的精英人士也會稍稍放鬆警惕。
而皇帝本人甚至還低頭與妻子說了幾句話,兩人一同微笑起來。他們的兒子拉著於清清的手——又或者是被於清清拉住了手,有點兒悶悶不樂地當先朝宅邸的大門走過去。
從車停處到大門是一條二十多米的卵石路。路邊是平整的大片草坪,草坪的盡頭是高聳繁茂的桉樹。樹影在黑暗中搖擺,在風中沙沙作響。
這一切被襲擊者們盡收眼底。
病毒的散播區域被某種試劑標示出來。在高精度的望遠鏡中呈現出血紅色。觀察者可以看到李真的兒子毫不遲疑地跨過了那條紅線,然後是於清清。
第三個走到紅線之前的是李真。但他稍稍停了一下子。轉身同身後的侍衛說了幾句話。觀察者的心微微縮緊,很怕這位「神聖皇帝」就此止步不前,或者轉身離開。
李真同侍衛說完了話,站定。仰頭吸了一口夜間冷冽的空氣,左右看了看。然後,他邁開步子,走進紅線以內。
觀察者忍不住長出一口氣。現在,通過望遠鏡上的特殊裝置,他可以看到李真的身體內部正被一種妖異的淡紅色填滿——那病毒在他的體內飛速增殖。病毒增殖會消耗宿主身體裡的能量,然而李真是如此強大……他不可能注意到這一點小小的損耗。
大概只會覺得,今天的溫度實在有點低吧。
然而觀察者又覺得有些莫名的惋惜。很久沒有人見過這位當世第一高手出手了。很多人在猜測他的力量到底已經增長到了何種可怕的程度,但沒人樂意自己真的去試。更何況也沒什麼人能夠令他全力出手吧。
於是想到今晚他有可能那樣狼狽的死去。觀察者忽然生出一點惺惺相惜的感情。
李真一行人進了門,他的視線被阻斷。於是他打算收起望遠鏡。
但這時候他忽然覺得腦後一涼,緊接著。腦漿被攪成了漿糊。
另一個人摘下他手腕上的通信器,說道:「準備突擊。」
接收到這信息的人距離他的直線距離不超過一百米。就在就幾十分鐘之前,他們剛剛「殺死」了李郝凡。
現在他們聽到空曠的大廳裡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聲音在黑暗中迴盪,稍稍有些虛浮。埋伏者們終於在忐忑中感受到了略略的欣喜。因為到目前為止,那個恐怖的君王還沒有發現他們——這意味著,他的某些能力的確喪失了。
自有其他人去料理李真的家人。而他們的目標就只是這個男人。從這一刻起,他們相互之間將不再有聯絡。他們要專心地去完成一場驚天動地的刺殺——殺死這個自人類誕生以來的最強者。
腳步聲在王座之前停住了。
李真緩緩轉過身。因為大廳裡的燈光亮了起來。但那樣的光亮相對於這個深邃寬廣的廳堂來說仍顯不足。於是他的面孔依舊模糊,掩藏在淡淡的陰影之下。
他看到有人一個接一個地從大廳兩側的粗壯石柱之後走了出來。他們看起來像是獵食的狼群,臉上是激動與嗜血的神情。
來者一共十三人。他們沉默無聲地在他面前站成一排,以毫不掩飾的陰冷眼神打量他。
李真看了他們一會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身繼續向那尊冰冷的王座走過去。
轉身——這是一個多麼好的出手機會。
然而竟無一人向前踏出一步。這一點就連埋伏者們都覺得疑惑不解,轉而就變成內心中愈發濃重的忐忑與畏懼……這是何種可怕的
餘威。竟使他們在面對這樣一個失掉了能力的「普通人」時依舊畏縮不前?
但最好的機會已然錯過。他們看著李真在高高的王座上坐下來,疲憊地靠上靠背。他自上而下,用平靜的眼神俯視他們。彷彿若有所思——那眼神似乎穿透了這十三個的人的身體。延伸向更遠處。
第一個忍耐不住的,是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極強壯的女人。她只向前踏出半步,便使得她的同伴們肌肉緊繃。
「暴君!今天你的末日到了!」她高聲宣佈,但卻更像歌劇唱白,「你就沒有覺得你的身體已經快要崩潰了麼?!」
「我是克勞迪婭?希弗——」她說到這裡的時候,看到李真的身體微微前傾。於是高度緊繃的精神令她下意識地住了口,只一瞬間便在自己的身前布下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防禦網。
但李真只是欠了欠身。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儀式會令某件事更具神聖感,更能夠激發出人們內心的勇氣。這女人似乎就在進行一場「儀式」——宣告暴君的滅亡——就像古代那些在陣前來回策馬奔馳高呼的將領一樣。可惜這勇氣被李真的一個微笑動作再次撲滅了。
直到直接面對這暴君的時候。這十三個人才意識到,他們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質。
或許甚至不是心理素質的問題……而是人類對於強大不可摧毀的太古凶獸,發自基因當中的敬畏恐懼。
「給我……醒一醒!!」一個高大的男人怒吼起來。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中嗡嗡作響,彷彿身前堆疊著十幾個擴音器。但效果並不僅僅是震耳欲聾——與此相伴的。一股莫名的勇氣忽然從這十三個人的心中噴薄而出。
倘若在古代,這人或許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激勵全軍士氣的祭祀。眼下,此地,儘管他這一聲吼叫的效果因著眾人心中原本那股強烈的恐懼感而有所削弱,但仍舊使得每個人精神一震,彷彿忽然從夢魘之中擺脫出來了。
這直接作用與精神的異能讓他們挺直了腰桿、抬起了手臂、心中重新燃起鬥志——決心將那王座上的暴君滅殺於此處。
但就在此時,那王座上的君王說話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具有穿透力。低沉、清晰,彷彿直接在每個的耳邊響起。又彷彿來自這大廳的四面八方。
他略顯疲憊地歎了一口氣,說:「在我還是少年人的時候,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他抬起頭。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然後越過他們的頭頂,彷彿看向更遙遠的未來、或者更遙遠的過去。
這句話竟然又令那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刺殺者們停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目光當中無聲問詢自己剛才是否出現了幻聽。
他……在做什麼?在說什麼?在這種時候?
緊接著他們聽到那位君王又說:「一個平凡的理想主義者。我所求的,只是安穩平淡的日子。」
「但後來我得到了這力量……我變成了一個擁有力量的理想主義者。」他被陰影遮掩的臉上似乎露出微笑。「你們知道,人一旦擁有了力量。就會想要得到更多。」
「再然後我殺死了一些人。該死的,或者不該死的。那時候我厭惡他們所做的事情,認為他們罪有應得,不值得憐憫。後來有些時候我會問自己,那是他們的本心嗎?他們本意如此——讓自己變成那種可悲可鄙的人嗎?」
「有些是的。但大多數不是。甚至我想在那些人裡,也有同我一樣的理想主義者。但他們向某些東西屈服了。」
李真將雙手隔在冰冷的扶手上,把目光重新收回到那十幾個人的身上,問:「你們呢?」
一個男人皺起眉頭,咬著牙問:「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這些廢話?是在求饒麼?!」
但李真微笑著搖頭,將手輕輕向下拍了拍、在扶手上發出輕微的「啪啪」聲——就像打斷一位恭順的臣子的諍諫那樣截斷他的話。
而那男人竟然真就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退——在一秒鐘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隨即因為心中的羞惱而打算立即衝上去。但克勞迪婭?希弗竟按住了他。
「看看他要耍什麼花樣兒。」這高大的女人低聲說,「哪怕他想要拖延時間——也只會讓他更虛弱。」
其他人懷著奇特的心思認同了女人的建議。或許……他們也更想聽一聽——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這暴君在生命最後一刻所說出的辛秘過往。
「可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那皇帝繼續平靜地說道,「第一次向現實屈服的時候,我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我殺死了沈幕。」
「後來我得到了更加強大的力量。我做了很多事——我認為很好、很正確的事。我以為我可以將我的某些理想付諸現實。」他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低頭,隨後又抬起頭,「但後來,我再一次屈服了。」
「為了我的理想主義,而不得不背棄這理想主義。所以……你們看到了現在的我。」
他沉默不言。
隔了幾秒鐘,在呼吸聲都顯得越發清晰之後,他忽然笑起來——彷彿因為可以一吐心中塊壘而變得暢快:「也許你們不清楚,我自始至終都知道你們的一號同志應決然在哪裡。是我,默許了組織的發展。」
這十三個人,瞪大了眼睛。
於是聽到對他們而言更具顛覆性的話語:「原本再過
一年,或者兩年,我就將親手毀掉這兩個帝國。但問題是……安若鴻——你們所崇敬的那個人。」
皇帝身體前傾,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你們覺得,他比我如何?用不著回答。我可以告訴你們——他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但他的理想,絕不是很多人想要的那一種。」
「所以我可以交出我手中的一切,但絕不是他。」
「現在,你們還想將這件事繼續下去麼?」
他們面面相覷,又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疑惑與不安。但高大的男人再次怒吼起來:「別信他的鬼話!」
他漲紅了臉,用盡自己的全部力量吼道:「殺了他——想一想安同志答應過我們什麼!你們想以後一直生活下地底下,還是要做人上人?!他在拖時間——在要我們犯蠢!到了這個地步,這暴君還會放過我們麼?!趁這個機會——殺了他!!」
他的力量再一次感染了他的同伴。而這一次,也的確再沒什麼因素能夠阻止他們出手了——李真不再言語,而是從王座上站起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