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郝凡不想加入「組織」,但對組織的印象應該也並不壞。男人相信自己可以說服這個人,讓他徹底倒向自己一邊。只要發現一個「傾向性」,他就認為自己可以達成最終目的。
凌晨零點二十分的時候,李郝凡似乎玩膩了這種追逃遊戲。
他停在了一棟高樓樓頂的水塔上,轉過身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男人與他保持著不會令對方感到不安的距離,發現李郝凡的聲音裡有些無奈,但憤怒的成分並不多。於是他露出溫和的微笑,說:「我是安若鴻。」
但對方微微側臉,表示沒聽過這個名字。
於是安若鴻進一步解釋:「沒聽說過快哉風?」
李郝凡稍稍愣了一下子,隔了很久才說:「我……聽說過。那是一個殺手集團。但據我所知在真理之門覆滅之後這個組織也很快被剿滅了。」
安若鴻笑了笑,攤開手:「看起來你不知道那個組織最後一任話事人就是我——這不對勁兒。你身為秘密特工難道連這些都不清楚?」
似乎因為他這話說破了李郝凡的身份,對方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那種年輕人被輕視之後的常見反應——他冷哼一聲:「抱歉。我知道那個組織的最後一任頭目叫安若鴻,還知道他是北方帝國柳陽伯的繼承人。問題是,不是隨便一個自稱安若鴻的人就是那個組織的頭目。這世界上叫這個名字的人多得是。」
安若鴻在心裡暗笑起來。這年輕人所表現出來的性格進一步證實了他的所作所為——還未曾經歷過太多的事情,因此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樣的人當然有可能因為一腔熱血而想要成為這城市的超級英雄。
於是他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快。反而繼續用溫和的語調說道:「那麼,我現在是組織中都分部的一號負責人。」
他看得出李郝凡愣了一下子。然後這個年輕人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組織的人,但是……沒想到會是你。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已經幫過你們的人一次了。」
安若鴻誠懇地說:「我還想要更多。想要你幫助我們更多,也幫助你自己更多。」
他遙遙地伸出一隻手:「我想要你加入我們。」
李郝凡輕笑出聲:「你知道僅憑這幾句話不可能說服我。我只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同你們瓜葛太多。」
「為什麼呢?擔心你的父親?」安若鴻說,「你擔心加入了我們,身份暴露、連累你的父親?」
「你敢!」李郝凡忽然暴怒起來。他腳下的水塔發出一聲呻吟,被他踩出一個大坑。
但安若鴻笑著擺手:「別這麼敏感。那天你幾乎是把維多利亞直接送到了我們南部安全屋的門口,我們一定是要查一查你的身份的。但就只是查一查——我不是那個暴君,我們不會用你的家人要挾你。」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擔心的是你的父親。比如他的安全、他的經濟來源——我們可以做出妥善安排。保證你沒有後顧之憂。」
李郝凡想要說些什麼,但安若鴻已經再次擺手:「很高興今天同你會面。另外有一個消息奉上——我們有可能在近期做一件大事。你可以選擇去提醒那個暴君,也可以選擇加入我們,共襄盛舉。」
「期待下一次會面。」說完之後。未等李郝凡回話他便一躍跳下了樓。
李郝凡站在被他踩癟的水塔上。目送安若鴻一路遠去。而更遠處的幾棟樓樓頂。也有幾個人影一閃而逝——似乎是對方在表明他們擁有掌控局面的力量。
待他們都消失無蹤,李郝凡才在水塔上坐下來,微微出了口氣。
一個小時之後。安若鴻已經回到他們位於中都某處的安全屋裡。顏尉子問他接觸的情況如何,安若鴻笑了笑:「是個好小伙子,是個人才——可以為我所用的人才。」
顏尉子驚喜地笑起來:「他答應了?」
「還沒有。但不會拖太久。」安若鴻看了看顏尉子,表現得有些猶豫不決,「尉子,我是打算如果他加入進來——」
顏尉子愣了愣,等待安若鴻接下來的話。但她很快意識到安若鴻並不想說下去——她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了。
淡淡的失落感掠過心頭,然而她很快收起那種惆悵的情緒,看著安若鴻:「你想要他做二號負責人。」
「是的。」安若鴻並不避諱顏尉子的目光,「但僅僅是名義上的二號負責人。實際權力仍在你那裡。他那樣的人不會有心思處理具體事務,我只是想表達對他的尊重。畢竟……他有可能是我們這次計劃裡的關鍵人物。」
「我理解。我同意。」顏尉子笑起來,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但過了一會兒她也猶疑著說:「若鴻,我們的這個計劃……你打算什麼時候知會應決然。畢竟,他是我們名義上的最高負責人。」
安若鴻笑了笑,靠在了椅背上。他擺弄起手邊的酒杯來,將顏尉子晾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應決然……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人。」
他皺皺眉:「他這個人,人品方面,當然毋庸置疑。在這個世道,很難找到比他還公正善良的人了。但正因為他是這種人,所以他不可能帶領我們走向最終勝利——消滅暴政,重建文明。」
「我們的本部在北方。但你看看北方現在是什麼樣子?在應決然的領導下毫無作為,甚至連一次像樣的暴動都沒有。不展示自己的力量,如何要更多的人相信我們?他想要我們藏好自己。但我卻不想像一個老鼠那樣過日子。我們該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改變歷史進程的大事——比如我們的這個計劃。然後中都分部將獲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我們將成為組織的最高負責人,或者至少,是組織在南部的最高負責人。我們應該帶領這裡的四萬名同志走上另一條道路。」
顏尉子沉默一會兒,說:「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麼?」安若鴻不耐煩地擺擺手,「你該知道應決然的態度。我們告訴他,咱們從真理之門的手裡弄到了一種病毒並且把它改良了、有可能殺死那個暴君?想都不用想,他必然會阻止我們。他會說李真死去將會引發大混亂,人類移民工程會受到影響——這是借口而已。」
「他想要等移民工程結束再起事。但到了那時候不但是我們空閒下來了,那暴君也空閒下來了——他手中掌握的力量足以毀滅我們幾百次!」安若鴻看著顏尉子,「但現在正是好機會。我們在中都,沒人比我們更清楚如今那個工程進行到何種地步——外殼部分已經幾乎完成,聚變發動機工程就要上馬……這都是很久以前就成熟了的技術,絕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哪怕南方亂了,還有北方。而我們就可以將這個龐大的帝國掌握在手中!」
顏尉子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或者早就習慣在他的面前啞口無言。但今天安若鴻的情緒似乎格外亢奮,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說上幾句——這是她作為二號負責人的責任。
於是她說:「現在他手裡的力量也可以毀滅我們幾百次。但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安若鴻皺起了眉:「尉子,你對那個暴君心存幻想?你認為是他默許了我們的存在,打算在一切完成之後從皇座上走下來?不要忘了,垃圾從來不會自己走進垃圾堆,要有人將他掃進去!」
他隨後冷笑:「應決然以大局為重,唯有我是不知輕重的小人麼?我告訴你,我知道那暴君心裡的想法——不得不說他玩弄人心很有一套。他默許了組織的存在,正是要你們這樣想。你們這樣想,就會對他心存幻想,所以我們的力量永遠不可能發展得足夠強大。應決然也上了他的當,所以一直在觀望、在僥倖,在想著只要保留一顆『火種』就好。但問題是,這顆火種隨時可以被撲滅——你知道他有多麼強大的力量!」
「我們必須趁現在有所作為。」安若鴻總結似地說,「哪怕移民工程為此再耽擱上十年或者二十年——但我們還有三十年的時間!」
顏尉子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睛裡有一團火焰。那是由野心與復仇的怒火組成的火焰。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可能再聽進去什麼,於是在心裡歎了口氣、點點頭,轉身退出了門。
「在背後狠狠地捅他一刀」。她想起安若鴻私下裡對她說過的這句話來。她又想起他口中的「我們還有三十年的時間」——實際上那是那個「暴君」為人們爭取來的。
她沿著長長的走廊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安若鴻給她的感覺有點兒像一個人。
她皺起眉頭歎了口氣,又走出幾步之後想到他像誰了。
像他自己口中所說的那個「暴君」。這想法讓她渾身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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