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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神與登山者(二) 文 / 沁紙花青

    這個念頭在頭腦裡一閃而過,下一刻弗勞德又放鬆了身體。不過是慣性使然罷了——就像他現在正打算去做的這件事情。雖然是真理之門的第一聖徒,但說到信仰的話,這個一向懶散的年輕人或許是十二聖徒裡最不堅定的那一個。他一直對「神國」、「伊甸園」之類的信念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並未狂熱地去追求它們,也並不覺得排斥。而之所以會參與到這樣一個團體中來,一方面是因為感激朗基努斯曾經給與他的父親一般的關照,另一方面則純粹是因為「想要做些什麼」。

    一個忽然擁有了強大力量的人當然會想要做些與眾不同的事情,而一個正常、有序的社會卻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但真理之門可以。

    或許正是因為他並非一個純粹的堅定者,因而在現實無情打破很多人心中那種虔誠信仰之後,他反倒是最能夠做到淡定從容的那一個。所以他現在仍舊「想要做些什麼」——比如喚醒宙斯的力量。

    至於做完這件事以後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這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比較好?」弗勞德問。

    在意識到這個男人或許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聊天夥伴之後,他心裡生出了一點點喜悅之情。雖然對方意志力異常強大,但他仍有自信可以全面壓制這男人體內的靈魂,將他掌握在手心兒裡。

    逃亡的日子實在難熬,可最難熬的不是疲憊的身體,而是孤獨的靈魂。克裡斯蒂娜不是一個易於相處的人,弗勞德更沒傻到一路同陌生人閒聊只為了抒發心中鬱結的地步。因而當這樣一個男人被掌握在手中的時候,他的心裡竟生出了隱晦的傾訴**——眼下他們的身後沒有追兵,他可以毫無顧忌在「發洩」之後再「處理」掉這男人。

    於是他的語氣變得溫柔而平和,就彷彿在同一位好友閒聊,甚至還接過了那男人遞來的煙。

    伊諾克似乎是一個煙鬼。在弗勞德闖進他的家門的時候,這男人就在兩個孩子面前吸煙。從那時起直到現在。除了靈魂被弗勞德「征服」的那一瞬間,他嘴邊的香煙就從未斷過。

    伊諾克丟給弗勞德一隻打火機,然後微笑起來,指指孤零零掛在北邊天空上的一絲云:「也許這幾天都不行。」他瞇起眼睛說道,「依照我的經驗,未來幾天都會有風雪,我們至少得等到三天以後。」

    弗勞德煩躁地皺起眉頭,剛才的一絲好心情煙消雲散。任何人都知道夜長夢多這個道理,更何況是兩個正被通緝的傢伙。再等三天……說不准明天就會有人摸到這裡來,發現他們的行蹤。

    然而煩悶只能藏在心裡。他自己並沒有什麼辦法。他相信這人說的是實話——在他的能力影響下能說假話的人大概還沒有出生在這顆星球上。而他自己又不是那些強化了身體的變態——哪怕在體能方面仍比普通人好太多。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挑戰被籠罩在風雪之中的奧林匹斯珠峰——一旦山峰上的積雪傾瀉而下。那些東西可不會因為他虎軀一震就乖乖臣服。

    這時候那男人又問了一個弗勞德意想不到的問題:「你來這裡找什麼?」

    弗勞德轉頭驚訝地看著他。而伊諾克無辜地眨眨眼,似乎沒弄明白為什麼自己平淡無奇的一句話會使對方如此驚訝。

    「為什麼我是在找什麼?」弗勞德又皺起眉頭問,第二次將手搭上衣兜裡的槍。

    「抱歉,我一向有話直說。」男人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露出爽朗的笑容,「這種時候沒人會跑來登山消遣。而且從你的衣著打扮上來看,你是經過長途旅行來到這兒,更不像純粹為了打發時間的登山者。」

    「而且前段日子就有人來過——」男人將煙蒂彈到車窗外,可惜失了手,煙蒂在半空打了個旋兒落到了他的外衣上。他不以為意地用兩根手指捻起煙蒂又丟出去,再點起一支煙,繼續說,「都是軍隊的車。跑進山裡面待了將近一個月,最後似乎什麼都沒找到。」

    弗勞德繃起臉、沉聲問:「多久以前?」

    男人搔搔頭髮,不確定地說:「六個月以前?或者五個月以前?」

    弗勞德鬆了一口氣。這事兒和他沒關係。六個月或者五個月以前,人類還在和類種打仗。既然大多數的類種都是傳說中的那些傢伙,那麼聰明人自然會知道去哪裡尋找那些可能存在的潛伏者。奧林匹斯是傳說中「諸神」的宮殿。軍方當然會好好調查調查——可似乎他們沒查出什麼結果。

    弗勞德喜憂參半地深吸一口氣。車窗外面的空氣被陽光烘得有點發甜,融化的積雪味兒和那些蔫頭巴腦的植物的味道以及金屬的味道摻雜在一起,填進肺部為他帶來了空蕩蕩的滿足感。他知道實際上那個無比強大的類種就隱藏在這山峰之中,但他也和那些人一樣不知道怎麼找到它。基地還在的時候這事兒或許挺好辦,可惜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身體裡生物電的驅動下流過四肢百骸,又好像是有人站在他的靈魂背後輕輕推了一下子,在汽車因為一塊石頭而微微顛簸的一剎那,一句話被他吐出了口:「我也是來找那東西的——你知道,類種。他們來找類種,我也是。」

    弗勞德感覺身體因為這句話而變得空蕩蕩,但隨即也輕鬆起來。他將這個秘密說出口了——眼下這世界上知曉這個秘密的,算上這個司機不會超過四個人。

    不過這沒關係。幾天以後這司機會自己把自己埋藏在奧林匹斯山裡,不會有機會同第五個人提起。更何況,剛才弗勞德自己就打定主意要同這個與眾不同的傢伙好好聊聊——他已經很久沒有同一個人這樣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

    伊諾克果然張大嘴,側臉瞪著他。但這種驚訝與弗勞德所想像的不同——對方似乎只是驚訝為什麼會告訴自己這樣一個秘密,而不是對這個秘密本身感到驚訝。看起來即便他的意志堅定,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第一聖徒那種超凡能力的影響。

    「你是說……」伊諾克在驚訝之後重新將煙叼在嘴裡。

    「萬神之王,宙斯。」弗勞德點頭,終於點著了男人遞給他的那支煙。煙很嗆,他咳嗽了一聲揮散漂浮在臉前的第一口煙霧,「我將會喚醒它。而你有幸成為唯一一個見證者。」

    「哇哦。」男人回應道,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專心看前方道路。

    弗勞德盯著他看了看,也無趣地轉過臉去。受到他的能力影響的人畢竟不是正常人,對方的遲鈍令他有一拳打空的無力感,但又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發洩出來。

    弗勞德之前並不知道這附近有個小鎮,他只是沿著直線往南走。而現在他們得開著車沿路走——道路彎彎曲曲,好像一條熱帶河流。因而他來的時候走了一個上午,現在沿道路開車回去大概也得幾個小時。

    男人開的車是歐洲通用型號的環保車。這車的動力不是石油也不是太陽能,而是氫電池。弗勞德在北美的時候開過這種車。最高時速120公里。感覺不是在開車。是在喝溫開水。但最麻煩的是這種氫電池續航能力差勁。大概每過一百五十公里就得換電池。男人載著弗勞德行駛了兩個小時,弗勞德小睡了一會兒。

    路況並不好,車有些顛簸,太陽光也透過眼皮來晃他。因而他不一會就醒了過來。看看儀表盤隨口說:「該換電池了。」

    儀表盤上標示電量的數字已經降到1.5,再過十幾分鐘這車就得拋錨。

    伊諾克彷彿有些遲鈍,盯著那數字看了幾秒鐘,說:「喔。」

    然後他直接將車停在路中間,打開車門下了車。

    弗勞德也下車透氣。路面上的積雪早融化了,而這條路因為長期無人走,上面積了厚厚的灰塵。現在和雪水混在一起,形成一層薄薄的淤泥。弗勞德抬腳甩甩鞋底的泥,站在車邊待了一會兒。甩幾次胳膊,擴擴胸,轉頭看一眼在車尾忙碌的伊諾克。

    汽車使用的是氫電池,而氫電池雖然續航能力差,但體積小得很——只有拳頭那麼大。這類車一般常備十塊這樣的電池以便隨時更換。電池廂就在傳統汽車加油的位置。打開蓋子、取出沒電的電池、再填上新電池就可以,整個過程一般不會超過一分鐘,實際上比加油要方便得多。

    但伊諾克在尾箱那裡忙了幾分鐘,還磨磨蹭蹭沒把電池換好。

    弗勞德謹慎地將手伸進衣兜裡,微微皺眉小步蹭過去。卻看見伊諾克在尾箱翻找著,沒找到更換的備用電池在哪裡。弗勞德鬆了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因為沒有備用電池而不得不再步行回到那房子。

    好在看了幾秒鐘之後他仍在雜物堆裡發現了繪有閃電標識的銀灰色小箱子。箱子上積了薄薄一層灰塵,不知道多久沒被打開過了。於是弗勞德又歎一口氣,走過去擠開伊諾克,將那箱子提了出來。打開以後發現裡面的槽裡嵌著九塊電池,每一塊的右側都亮著綠燈——充滿了電的。

    這個發現又讓他放了心,轉頭看看伊諾克。中年男人表情平靜地站在一邊,盯著那電池沒說什麼。弗勞德意識到,或許這是因為這男人的思維正在變得越來越遲鈍。被他能力影響的普通人身上都會產生這種副作用——靈魂被人控制可不是什麼舒心的事情,和弗勞德待得越久,頭腦就會越不清醒。一個普通成年男子大概會在被控制三天以後變成白癡,而女人可能會捱到第四天。

    顯然這人已經越來越遲鈍了,遲鈍到連做這種事情也有些費勁兒。因而弗勞德自己走到另一邊掀開電池廂,先關掉電源,然後將顯示紅燈的電池取出來,裝上這塊新的。然後重啟電源、合上蓋子。

    「走吧。」他說道,然後上了車。

    伊諾克也回到車上,車子重新上路。

    但弗勞德想了想,之前抄在衣兜裡的手還是沒拿出來。因為在車子發動之後他意識到一件事——那個裝備用電池的盒子上落滿了灰塵。這意味著已經很久沒人碰過那箱子了。然而在和伊諾克上車的時候他卻仔細觀察過,得出的結論是這車在近期被經常使用過。

    一個便攜式氫電池售價高達500歐,那一箱子電池的價錢幾乎抵得上這輛車。實際上這車也不是什麼好車——屬於大眾品牌之中的大眾品牌。但男人將車保養得很好。雖然里程表上的數字表明這車至少已經有四年的車齡了,可車廂裡乾淨整潔。就連煙灰缸的邊緣都乾乾淨淨。

    這說明伊諾克是一個勤儉、細心、做事有條理的男人。

    那麼……弗勞德又仔細打量他。他自己在北美擁有這麼一輛車的時候過得還很拮据,同樣將這東西當成寶貝。因而他知道使用這種車載氫電池的時候最好不要一次將電用光——在情況允許的時候,當電量下降到不足二分之一以後最好就換上新的。因為將電量徹底耗盡會縮短氫電池的使用壽命,而這麼一塊電池就值500歐,委實不算便宜貨。

    伊諾克這種男人一定和從前的他一樣,屬於每天停車之後就換上新電池的那種人。可問題是這傢伙似乎已經很久沒碰過電池箱了……這不像他自己的性格。

    其實也有另一種可能——災難降臨,又有幾個人仍然會按照從前的生活軌跡繼續走下去呢?也許這傢伙沒心思考慮這些事情了——一塊電池能用上四年,再怎麼折騰也能湊合上三年的時間……而誰有知道在如今這樣的世界,三年之後自己是不是還活著呢。

    弗勞德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但卻又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他一邊死盯著伊諾克一邊回想自己初見他時候的情景。打算找出一些理由令自己打消那個念頭。或者令自己一槍幹掉他。

    伊諾克的家裡既乾淨又簡潔。這對於一個帶著兩個孩子共同生活的單身男人來說很難得。兩個孩子沉默寡言,幾乎沒說過話,但身上的衣物整潔乾淨,顯然受到悉心照料。弗勞德當時走進那棟房子的時候便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可一時又說不上來。直到現在重新將那一絲疑惑在心底拎起來,才意識到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兒」——

    伊諾克的家裡太「老派」了。在科技發達的今天,他的家裡愣是沒見著什麼像樣兒的電子設備——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沒有空調,甚至連門鈴都沒有。弗勞德沒去廚房看,但現在他懷疑這個男人的廚房裡會不會還是在使用礦物燃料。再聯想起初見面時這男人對他說自己的妻子因為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而離去……

    他輕輕出了口氣,問:「這麼說你是一個綠色主義者?」

    「綠色主義」是一個挺流行的理念——在戰前、在歐洲。一群因為現代科技的福祉吃飽了沒事兒干的人認為科技的進步令人類的生活失去了應有的意義,也讓人變得更加懶惰。比如原本需要登門拜訪才能解決的事情。在如今只需要通一個電話便可。這令人與人之間愈發疏遠,也令更多的人傾向於使用電話或者電腦解決問題,而不是親力親為。

    因此支持這一理念的很多激進人士提倡屏蔽一切高科技設備,讓自己的生活重回上個世紀。弗勞德曾經通過網絡看到一個法國人的示範性「田園生活」——他在自己的莊園裡種菜種糧,以人力為穀物脫殼。烹飪食物的時候用的是柴而非電或氣。每天晚上的娛樂是在燭光下讀書或者飲酒。

    弗勞德不清楚那個傢伙後來堅持了多久,但他懷疑這個名為伊諾克的男人同那個法國人是一類人。只不過他沒有那人做得徹底,他還有一輛車。如果不是因為歐洲的環保稅已經高了一個恐怖的地步,或許伊諾克都不會開這種氫電池動力的汽車,而是會選擇傳統汽車。他住的地方離最近的市區實在太遠,哪怕他再激進也不可能靠雙腿走上一天一夜去市區買東西,然後再花一天一夜走回來。

    這樣一個人大概就不會在意「氫電池的壽命長短」這種問題了吧?——他原本就對一切高科技產物覺得反感。

    伊諾克轉臉用那雙藍色的眸子看了看弗勞德,淡淡地「嗯」了一聲。

    「是的。」這男人又補充道,「現在的綠色的實在太少了。」

    隨後他側臉往車窗外看了看。已經是下午四點鐘,太陽偏西。陽光灑落在奧林匹斯的雪峰頂上,明亮的光芒在群山之間閃耀,彷彿諸神打開了神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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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貓脖子那裡禿了一小塊,還不是貓癬。後來據說病因是,壓力太大。壓力太大……壓力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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