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湖畢竟不是池塘或者水窪。儘管湖區面積已經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但眼下仍然沒了他的頂。他一步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水面四米以下。
在這種深度上,湖面因為河道水流注入而產生的擾動已經完全消失了。
渾濁的湖水終於變成果凍似的死水。
而湖底的水溫度更高。不像正常的湖泊或者河流一樣,越深越冷。
他覺得自己離那個答案越來越近——因為他同時感受到了……
水流。
相當輕微的擾動。在一開始他覺得是自己的錯覺。但當他安靜地在湖底屏息站了五分鐘、等到被他帶動的亂流平靜下來之後,他還是能夠感受到那水流。
李真緩緩睜開眼,感受到一陣刺痛。他向遠處看過去——水流似乎在流向那邊。
一旦確定了方向,他就朝著那個方向慢慢走。一開始是極慢的——害怕失掉線索。但在前行十幾米、抵達六七米的深度之後,那股力量漸漸變得大了。
湖底有一個出口——水就從那個出口,在流出去。
這時候他意識到湖水之所以迅速減少,一方面是因為高溫蒸發。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個缺口。這東西也許已經存在了數千年。在數千年的時間裡,存在於太子湖湖底的「吞噬者」消化了大量的長江水。
似乎這才是這個湖存在的真正意義……而那些在數千年的時間裡消失不見的江水,就是為了「鎮壓」麼?
十幾分鐘之後。李真終於看到了那東西。
那似乎是一根由金屬鑄造而成的柱子——或許是青銅。如果加上攀附其上的水生植物與各種知名或者不知名的螺獅的話,它的直徑便達到了將近一米。李真鎖定它的位置,略一用力浮上水面換了一口氣,然後再次潛下來,謹慎地靠近它。
這根柱子,或者說水管,高出了湖底一米多。也許最初它還會更高,但現在已經被淤泥掩埋了大半部分。水管中心的有一個大約二十厘米的孔洞,洞壁上也攀附著厚實的一層水生植物。
李真試著伸出手去、稍微用力,抹掉它表面的那一層東西。露出其下深綠色的表面來。這顯然是銅綠。而一根用青銅築造的水管……年代也就對得上了。
眼下這根銅管有些發燙。就好像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整天。
李真想了想湊過去,透過管口往底下瞧了瞧,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因為水體相當渾濁,而這根銅管想必是極長的。三四米之外就看不到任何東西。更何況是十幾米甚至幾十米。
但有件事他沒有弄明白——這水管竟然還是通的?
哪怕當初將這東西做成幾米粗。經過這麼多年也該淤塞了吧。
然而這個疑惑並未困擾他很久。因為就在他將自己的面龐離開這管口之後,他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隆隆聲。他警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槍,向後退出兩步。
隨後管口忽然爆發出一團濃重的水汽——似乎底下有一大團氣體倒湧了上來。熾熱的氣體在水下產生輕微的爆鳴聲。又飛快化作無數細小的熾熱氣泡,翻滾著往水面之上飄去。
李真無從知曉下面發生了什麼。但有一件事現在他已經可以完全肯定——就在這湖底下,確確實實地掩藏著一個熾熱的存在!
如果那就是魃,那麼這意味著現在她已經覺醒,並且開始復甦。但李真仍舊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卻吞進了一口渾濁的湖水。於是他趕忙再度浮上水面換了一口氣。
因為剛才他想到一件事,而這件事令他的脊背有些發涼。
倘若魃是最近才開始復甦,那麼在數千年以前搞出這麼一個湖、又要湖水源源不斷地流下去是為了什麼?如果她是以蚩尤或者亞當那種狀態存在著,這麼干就顯得毫無必要。
那麼這意味著,或許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她一直是「清醒」著的,只不過處於極度衰弱的狀態——或許是被什麼力量限制住了。
數千年的時間,被在困在這種地方……
如此相比,哪怕令自己最痛苦的那段經歷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李真再度下潛,懷著複雜的心情繞這根超大的水管走了一圈。證據的確被找到了,然而入口在哪裡?
幾秒鐘之後他不打算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意識到如果當初鎮壓魃的那一位可以使用這種方式確保鎮壓有效,那麼所謂的「人道主義」——或許類種壓根兒不會考慮那玩意兒——就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也許那個人從未打算再走進去看個究竟,也許壓根就沒什麼「入口」。
這一切使得湖底那一位的立場再次變得令人疑惑起來——黃帝會這麼幹麼?又是為了什麼?
他在渾濁的湖水裡猶豫了一刻鐘。直到一口氣用盡才第三次浮出水面換氣,並且看了一眼手錶。晚上十一點二十六分。
他意識到如果自己今晚就這麼回到那個小旅館,大概是再也不可能睡著了的。至於「有了完全準備再謀定而後動」之類的事情……
實在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所有的資料都是靠他自己猜測出來的——幸而運氣相當好,他猜對了。而這裡似乎又是西伯利亞那人群的勢力範圍,更難找到什麼支援。
不過「支援」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一向顯得有點兒多餘。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他總會有意無意地將支援看做是累贅。因為可能要面對的是類種——就連那一位與路西法都因為某些緣由沒有親來,普通人更加無能為力。
因此他又朝湖邊看了一眼,沉下去。
其實要去弄個清楚也很簡單。他在水中將自己霧化。
在這種環境當中令自己變得幾乎有形無質的感覺很古怪,就好像身體裡被摻進了沉甸甸的鉛砂,而現在這鉛砂又在一刻不停地試著往外流,順便還想要帶走身體裡的新鮮血肉。他花了兩分鐘的時間適應這種狀態,意外地發現自己用不著憋氣了。
水裡有溶解的氧氣,現在他可以直接吸取它們。
他將自己混在水裡,飛快下墜。
過程就在意料之中。墜落只持續了十幾秒。霧化的時候很難像正常人那樣去看、去聽,但感覺卻變得敏銳起來。周圍的環境僅憑觸覺感知,這是一個全然不同的「視角」。
因此在這十幾秒之後,他首先感受到了風——微弱到一切有形的生物都無法覺察的風,在他「看」來就像有一個人在耳邊大吼那樣明顯。這風並非因著水流的下落而形成,而是從一片空間的一頭吹拂到另一頭,似乎這裡另有一兩個通風口。
在半秒鐘之前他已經從管道之中脫離出來,並且感受到熱意愈發洶湧。他便隨著那風從水流當中脫離,並且在一秒鐘之後聽到哧哧的聲響——就好像冷水澆到了被燒紅的鐵塊上。
隨風飄散出四米遠。期間他盡可能令自己的形體變得更加稀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片空間應當相當昏暗。即便也許有什麼光源——有可能來自那個被鎮壓的魃——也不會如何明亮。更何況湖水在水壓下噴湧進來,週遭必然是迷濛蒙的一片,不大可能有人覺察到這樣淡淡的一團氣體。
他繼續退出幾米遠,直到感覺自己靠上了微熱的石壁。然後他謹慎小心地貼著石壁緩緩遊走。
這似乎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相當寬廣。前行五分鐘之後,他感受到一股將自己拖曳過去的微弱力量,以及水流。
湍急的水流,不時濺起浪花。他以為那是傾瀉下來的湖水形成的水流,但一分鐘之後他意識到,這似乎是一條地下暗河。
情理之中。那麼多的水傾瀉下來,必然也會有一個流通的渠道。暗河很寬廣,足有四米。河那邊就變得相當狹窄,幾乎是緊貼著河岸有石牆壁聳立起來。當他開始接近那個熾熱存在的時候,李真退了回去。
僅就他探到的區域看來,大致有半個足球場那樣大。洞穴的高度有十幾米,算上那根青銅鑄就的水管,這意味著他現在身處三十多米深的地下。在這裡並未發現有其他的存在,幾乎就可以排除有伏兵的可能。
於是李真退回到一側洞壁,在「傾聽」三分鐘之後重新凝聚形體。
如他所料,現在他藏身在黑暗之中。
只不過……
還有其他人。
朗基奴斯之槍已經從他的靈能影響之中擺脫出來,重新變成象牙白。但他並未當即將這柄槍掩去身後以隔絕它微弱的反光,而是將它拄在了地上。
因為就眼下的情況來看,這麼做已經毫無必要了。
一個聲音在這片空曠而幽暗的空間當中響起,聽來平靜而溫和,甚至還有幾分親切。
「好久不見。」
李真將一隻腳從地面上拔出來,又踢掉凝聚形體時不小心被融合進去的一塊石屑,微微笑了笑:「這算是一個驚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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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兩更,少的明天補,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