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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殺一活百 文 / 沁紙花青

    少校一愣,然後輕輕瞇起了眼:「將軍,您是指……還要追究其他人的責任?」

    李真不動聲色地反問他:「你以為呢?」

    少校想了想,向李真靠近一步,壓低聲音:「那麼您要追究到什麼程度?」

    李真微微一笑:「程度,是個什麼概念?當然是有罪的人,統統都要定罪。」

    他抬眼看向前面的廢墟:「今天這件事,還有從前的事,一併清算。之前我聽人告訴我,肖恆想要自立。那麼我就把這件事也給算清楚。從前的一個中校,哪來這麼大膽子?即便他是異種或者類種——那些給他推波助瀾的小丑,每一個都逃不掉。」

    少校瞪大了眼睛:「那您可知道您說的那些推波助瀾的人,一共有多少?」

    李真沒作聲。他看看李真的臉色,低聲道:「現在的半個渝州幾乎都是肖恆提拔起來的人。今天他們沒有動靜,一方面是因為顧忌您的威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關肖恆的那個消息。但是這個怕也是有限度的——您誅殺首惡可以,嚴懲一兩個或者五六個也可以。但真像您說的那樣,一個都不放過的話……」

    他深吸一口氣:「那麼渝州是要翻天的。您得知道渝州是直轄市,半個渝州,不是指半個渝州主城區,而是半個渝州市區——您是平陽人,或許對這個概念不是很清楚。這麼說吧——咱們這裡,得有三個平陽城區那麼大了。」

    李真依舊沒說話。

    少校便略有些猶豫。但他想了一會兒之後仍舊鼓起勇氣繼續說道:「這麼大的地方。人就更多了。1431部隊現在有將近一萬人,從前這裡是一級警備區,有自己的軍工體系。這麼幾年的時間裡肖恆在軍備方面很上心,所以說這一萬人的裝備相當精良。哪怕只有一半的人被鼓動起來……事情就難辦得很了。」

    李真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這些話是誰要你說的?」

    少校臉色一變,挺直身體:「將軍,這些都是下官自己想的。」

    「那麼這次也是你自己來,別人不清楚?」李真冷冷一笑,「或者你從前一直跟肖恆對著來……他還讓你做了個少校?」

    少校的臉上露出一絲略顯奇特的表情來。這表情看在李真眼中便是些許的自豪、些許的失落、些許的恥辱、些許的無奈與些許的為難雜糅在一處——他略長的那一張臉變得扭曲起來,就好像一隻被熨斗勉強熨平的苦瓜。

    用不著仔細觀察就知道這表情不可能是偽裝出來的——因為一個人實在沒法以如此複雜的方式來控制自己臉上的肌肉。

    很久之後少校才低聲道:「將軍,下官姓朱。朱狄龐。」

    李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看他不明所以。少校只好又說道:「下官祖上……是慶王。」

    李真恍然大悟。他盯著少校的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險些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他姓朱。他是慶王的後人。這就意味著他是……本朝太祖的後人。

    怪不得他生了那麼一張臉——比現在的皇帝看起來都更像他們那位共同的祖先。

    換句話說,這個少校在某種意義上屬於「皇族」。

    只不過慶王是二百多年的人物——弘光帝最小的一個弟弟。爵位一代一代地削下去,想必在很早之前這位的祖輩就已經是「一介草民」了。這一類的朱姓後人不少,在帝國境內少說也有幾萬之多。不過看起來這位仍舊深以自己的血統為榮。事到如今心中仍有一股執拗的傲氣。

    李真想了想。語氣稍稍變得溫和些:「你是說因為你這個身份。肖恆沒有為難你?」

    朱狄龐臉色複雜地勉強一笑:「或許是這個原因。他自封少將之後,給下官晉了銜——你可以看做是yu蓋彌彰。但下官一直不齒他的所作所為,從前絕沒有同流合污。」

    李真哼了一聲:「那倒不如辭了。」

    朱狄龐正色道:「將軍。下官以為那是最不負責任的行為。一些人可以明哲保身自詡清高,但也要有另外一些人投身進去——出淤泥而不染也是一種抗爭。如果不盡自己的一份力,怎知一件事就注定無可挽回?」

    直到他說出這些話李真才正色看了看他。隨後他沉聲道:「但你的這些話和你之前的觀點有些矛盾。既然你為自己的驕傲,也不認同肖恆的做法,那麼為什麼要勸我?」

    朱狄龐笑了笑:「下官不是在為那些人說話,而是在為渝州的百姓說話。倘若您和那些人再起衝突,那麼,您看一看眼前的情景——」

    他指了指遠處的一片廢墟:「恕我冒犯。這慘象,或許有一多半是肖恆的緣故,但無論您有心無心,也是有責任的。哪怕是三寶顏,從前菲律賓的三寶顏——」

    他略一停頓,看看李真的臉色。

    李真微微皺起眉頭。隨即輕歎一口氣:「你說下去。總該有人說的。」

    「是。」朱狄龐抿抿嘴,「哪怕是三寶顏。您當時在那裡消滅了類種——同時也摧毀了一整座城市。當時城裡……也該是有人的吧。那裡,這裡,都是慘局。如果再在渝州開戰——我毫不懷疑您的能力。然而那麼一來將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而他們都是帝國的子民。」

    李真輕輕搖頭、退後兩步,坐到了越野車的前蓋上。然後他仰天看了一陣子,突然對朱狄龐說:「有煙麼?」

    這三個字似乎卸下了壓在朱狄龐身上的千斤重擔。他臉上的表情明顯一鬆——四十多歲的人,在此刻表現得卻像是一個新入伍的士兵。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煙遞過去。

    李真看了看,失笑:「飛雲啊。當年我沒錢的時候抽的也是這個。你這皇族子弟也抽這煙?」

    朱狄龐用火機為李真點著了煙,有揮手要跟他來的那些部屬去前頭救災,然後才笑道:「您說笑了。是看這煙夠勁兒。」

    李真點點頭瞇著眼睛湊過去將煙點著,然後才長出一口氣。

    淡淡的煙霧從他嘴裡噴出來,變成一條細細的線。

    然後李真想了想,低聲道:「你剛才說的事情,壓在我心裡好久了。」

    「實際上當時的情況比你想得要慘烈得多。三寶顏那枚卵,是我帶過去的。而一開始有人想要徹底銷毀它,也是我攔下來的。雖然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為自己辯護……然而事實就是事實。」

    「我把它帶過去了,它在那裡覺醒了。後來帝國官方的宣傳說是類種試圖從菲律賓的沿海突進城市,而我攔住了它……呵呵,都他嗎扯淡。那件事我不僅是有一部分責任……實際上絕大部分責任都在我。」

    「它覺醒的時候三寶顏有幾十萬的人,一些人逃走了,但是我知道還有更多的人沒逃走。類種把它們污染……至少幾萬人變成異種——我是指那些已經逃出市區的。實際上更多的……也許在我和它戰鬥的時候就已經被埋下去了。」

    「傷亡統計我一直沒敢看,也沒敢多問。」李真低下頭瞧著地面上的沙粒,又看看朱狄龐,「所以當時我想……豁出了命也得把那東西給幹掉。和正義感責任感之類的東西無關,因為是我惹出來的事情。」

    「但是沒人追究我的責任,我成了英雄。可實際上我是劊子手……我殺了十幾萬的人。」

    「你是第一個當著我的面說出來的。」

    李真的聲音低沉下去。而朱狄龐不安地挪了挪腳,說道:「您……其實您……唉,我們沒可能預料到所有的事情。」

    李真一笑:「所以經過那件事之後我也理解了帝國政府從前的一些政策——為什麼對能力者那樣嚴厲。因為我們都是擁有遠超常人力量的非人……一旦這種力量不被控制,貽害無窮。」

    朱狄龐也給自己點著了一支煙,想了想:「那麼您同意我的建議了?」

    李真看著他,搖頭。

    「不,我的決定不會變。」

    朱狄龐微微一愣。

    「從前我想的事情太多。」李真歎了口氣,「我想的事情太多,而且有人說我太善良。這事兒放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或許是優點,但是放在我這裡,不成。」

    「很多事情把我一步一步推到現在這個位置的,但其實我從前最大的夢想就是一份穩定的工作和一個幸福的家庭。然而現在我想清楚了——既然注定要我去做一些事,我就必須狠下心把那事做得凌厲果決。」

    「朱少校,你說如果我在渝州和他們開戰會傷及無辜,我認可你的意見。但是帝國呢?現在帝國可不止有一個渝州。肖恆想要自立,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心思。我只誅首惡,對其他人既往不咎……那麼在這裡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李真搖頭,「我要一個威懾力——哪怕在這裡會傷害一些人。」

    「在渝州發生的事情會讓其他人好好想一想……他們有沒有膽跟我鬥、他們又到底怕不怕死。殺一人活百萬人,這種事情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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