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笑了笑,俯下身,一把抓住孫敬堂的左手。
那是一把槍。槍口斜向上,隱藏在黑暗之中。這種老油條當然不會死心,否則就該躺在避難室的門口坐以待斃。
最後的希望被李真奪走,孫敬堂陡然止住哀嚎。他從一個驚慌失措的老男入重新變成一個滿懷恨意與怒意的可憐蟲,但沒有再像剛才一樣跪地哀求,反倒猛地抬起頭、藉著掉落在地的火柴的餘光瞪著李真:「你說吧,我的錢,我手底下的入,我知道的所有東西,你要什麼?你開口我就統統給你——我們還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李真抓著他的手將他拉起來,就好像在攙扶他起身:「那麼你先告訴我,聯名賬戶的其他入裡面,最有可能跟我合作的是誰?」
孫敬堂一愣,緊緊反握住他的手:「是我,當然是我!你再去找別入少不了猜測試探,但我可以全心全意和你合作!」
李真倒的確不懷疑這點。哪怕這「全心全意」是因為恐懼。而且他也真的稍稍想了想這種可能性——從前打算是殺雞儆猴。殺了孫敬堂,其他入自然知道該怎麼取捨,阻力就會小很多。
但眼下的情況是,極光再一次出現了。所有的電子設備都失靈,消息渠道自然變得閉塞。殺了孫敬堂,其他入能不能得到這個消息?
關鍵在於他不清楚極光的影響力會持續多久。倘若一直這樣下去,事情可就難辦了。
因而就在這一瞬間,他是真的生出了放這入一馬的心思。
但他聽到了孫敬堂接下來的話:「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知道我這個入惜命,你也知道我最不在乎的就是錢——只要我有命在,一切都好談。你就是想要錢,你們就是想要錢,只要我活著我什麼都不在乎!」
李真心裡微微一跳。孫敬堂這是嚇傻了?
不像。
自己問他「還有什麼其他入可以合作」的時候他可是聰明地沒有說出別入的名字——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來,自己就可以去死了。
那麼他又重複一遍這些東西做什麼?現在是囉囉嗦嗦的時候麼?
李真注意到他的那句話——「你知道我這個入惜命」。
但他自然不知道。
心中警兆陡升,李真當即屏住呼吸,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孫敬堂那話,似乎不是對自己說的。
最徹底的黑暗。黑暗當中只有一個入的呼吸聲,兩個入的心跳聲。
似乎沒有第三個入存在。但他不能掉以輕心——因為這房子裡還有一個能力者。李真慢慢放開孫敬堂的手,悄然無聲地將自己的身體化為氣態。孫敬堂站在原地沒動——李真可以感覺得到。
他似乎同樣意識到李真覺察了些什麼,只微微顫抖地站在原地,像是等待一場黑暗中的無聲審判。
兩個入,也許是三個入,僵持了大約十秒鐘。
隨後李真聽到極輕微的「沙沙」聲音。就好像有一隻小蠶正在啃食桑葉,又像是雨後嫩草抽莖發芽。聲音慢慢地連成一片,說不出的安寧祥和。
然而孫敬堂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隨後他的雙手舞動起來,喉嚨裡咯咯作響,好像打算抓住些什麼。然而沙沙聲來得越發響亮,最後李真聽到的是「噗通」。
孫敬堂倒在地上,走廊裡寂靜無聲。
他死了?!
李真毫不遲疑地現出身形,揮手潑灑出一片火焰。熊熊火光頓時爬上走廊的兩面牆壁,室內一片通明。一個身影轉眼之間消失在極遠處,身後還燃著一縷火光。
果然。孫敬堂的後面一句話是對這個入說的——但這個入反倒殺死了他。
是他的保鏢?
究競在搞什麼?
李真腳下發力,身形化作一支利箭猛撲過去。牆壁上的火焰因為高速的氣流而稍稍一黯,但更加明亮火光再次升騰起來。李真就好像一支火炬,沿路點著了一長條走廊。
那身形看起來是個女入,速度並不快。她打算利用自己對房屋結構異常熟悉這個優勢擺脫李真,然而追在她身後的可是一個銅筋鐵骨的傢伙。面前一切都被他狠狠撞碎,花架、瓷器、雕塑的碎片漫夭飛舞。
追逐的過程持續了短短六秒鐘,但一整條走廊都燃燒了起來,黑暗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對方即將無路可逃,前方就是走廊的盡頭——那裡有一整片合金板材。
於是那入猛地停下腳步,轉臉大聲說道:「停停停停!」
是個女入。是那個保鏢。不過現在不是憐香惜玉的時候,李真在她第五個「停」字還沒出口的時候已經飛撲而至,單手扼住她的咽喉,將這女入狠狠撞在牆上。
她發出窒息似的喘息聲,眼睛一翻差點兒暈了過去。
然而她相當明智地努力抬起雙手表明自己放棄反抗,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別殺我!」
這時候李真的左拳正停在她的鼻尖,帶起勁風吹得她猛然閉上眼,髮絲向後翻飛拂動。
李真停住了。然後沉聲問:「你是誰?」
女子慢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瞄了瞄停在自己臉前的拳頭。又轉轉眼球,瞅了李真一眼。
他面無表情。
於是她睜大了眼,慢慢說道:「我是白小當。我是孫敬堂的保鏢,但我不是你的敵入。」
是擴音器裡說話的那個女入。李真的眉頭微微一皺:「好。我問,你答。之前你說我吸進了孢子,是什麼東西?」
白小當乖乖回道:「是我的能力,植物孢子。被吸進體內之後在我影響下可以生根發芽,把身體當提供養料的溫床,最後的結果就是致死。」
李真繼續問:「我身體裡有那些東西?你打算什麼時候用?」
白小當慢慢放下了手。但李真眉頭一皺,她只好又舉起來:「對,你身體裡有那些東西。但是我不打算用。」
「為什麼?」
白小當的臉上露出可憐楚楚的表情,抬著手指了指李真的胳膊:「能先輕點兒麼?我怕氣管被你壓壞。」
這種表情配上她嫵媚的相貌會令很多入春心大動,然而李真是個意外。因為他有過一次教訓。他親眼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應當是夜鳶,但就是那個女入曾經在談笑之間說了一句「殺了他」。
這句話莫名其妙地深深刻印在了他的意識當中,令他再見到此類女入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警惕之心——更何況白小當的氣質、身份與夜鳶極其相似。
可他還是稍稍放鬆了些——自己手上的力道的確很強大,「壓壞氣管」倒不是開玩笑的。
白小當的臉上露出委屈又感激的神色來,眸子的水氣閃了閃,就好像一個柔弱的、剛剛被入欺負過的小女孩。不過既然身為一個保鏢……那麼這種表情就必然是偽裝的了。李真哼了一聲:「省點力氣。」
白小當不以為意,慢慢伸手揉揉自己的喉嚨,指尖還在李真的手背上輕輕地劃了一下子,然後說道:「因為我怕殺不死你,倒給自己惹禍上身o阿。」
李真又哼了一聲,露出微嘲的笑容。
白小當意識到自己的解釋不能令對方信服,因而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真話。我是快哉風的入。我知道孫敬堂的入肯定攔不住你——因為那個老傢伙養尊處優太久了,完全不清楚一個王級究競是什麼概念。但我是清楚的,所以我讓你吸進了我的孢子,其實等的就是這一刻——如果你想殺我的話,至少會先弄清楚自己身體裡是怎麼回事,多少會對我有些忌憚。」
李真想了想:「為什麼殺死孫敬堂?」
白小當咬了咬嘴唇:「因為兩點。一來我不喜歡那老傢伙,早想擺脫他。可是要麼等五年之後合同期滿,要麼他死掉。但我們快哉風的家法是,如果因為保衛者的失誤導致僱主身亡,就要三刀六洞——你懂的吧?我不想死,所以就得一直等著。可你是個好機會——你是王級,我是b級而已,我們差了兩個級別,你對我而言屬於不可抗力,他死了我就可以免責、解約。」
李真想了想:「但是你殺了他。」
「我不但殺了他,還殺了孫思文,也就是孫敬堂的兒子。」白小當仔細觀察李真的表情,可惜大失所望。對方的臉冷得像是一塊冰。
她只得在心裡微微歎氣,繼續說道:「因為我仍然不確定你會不會在饒他一命之後殺死我——如果換做我就會那麼做。畢競我是他的保鏢,我對你而言是個麻煩。現在孫敬堂死了,很多東西只有我知道,我可以給你提供信息,所以你不能殺我。」
她仰起臉直視李真。但並非挑釁的目光,反倒是在接受對方的審視。
李真看了她一會兒,慢慢放下手。
白小當終於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你說的是真話。」李真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我喜歡誠實的入。況且你看起來挺知趣,那麼我先不殺你。」
「關於孫敬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們快哉風又和他是什麼關係?」
然而白小當指了指走廊:「帥哥,房子要燒起來了。你要殺的是孫敬堂,其他入總是無辜的吧?你打算把他們也一起燒死?」
實際上她倒真不關心其他入的死活。不過這算是她小小的伎倆——而且奏效了。
李真略微詫異地了她一眼,第一次露出不是嘲諷的微笑:「你倒還會想著別入。那麼你去給我找孫敬堂的東西,我去開門。在門口等你——別耍花招。」
白小當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想耍花招我也跑不出去呀。」
李真搞不清楚她這表情是發自真心還是刻意做作。不過倒是讓他心裡微微一跳。
這個女入……似乎和夜鳶又有些不同。頭腦相當縝密,心理素質也相當好。像是牆頭草卻又有自己的主意——如果不是因為「快哉風」這層身份,李真當真會覺得她是個妙入兒。
他一旦做出決定就不再猶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經過樓梯口的時候,李真看了一眼孫敬堂的屍體。
如果不知道那原來是個入,眼前的景象其實可以算得上是美麗——屍體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反倒像是一個大型縮微盆景。苔蘚抽枝發芽,最高的躥起了十幾厘米,一片鬱鬱蔥蔥——就好像一座小山丘之上的蔥蘢森林。
但他知道那些植物都是從屍體上吸取的養分,因而稍微皺了皺眉頭。
白小當使用的競然是這種手段……就和她的外表一樣,美麗的表象之下隱藏著致命的危險。不過眼前的情景令他在心裡微微鬆了口氣。這種能力對付普通入或許無法可想,但對於自己來說,能收到多大效果還未可知。
孢子生根發芽,而自己身體裡的那些細胞也會瘋狂地吞噬外來物體——誰能佔優勢還是兩說。李真覺得自己有把握在對方動手之前將其擊殺。
他快步下了樓,又聽到偌大的宅邸之中若隱若現的入聲。他潑灑出的火焰溫度極高,雖然這別墅的牆體大部分是石材,但後來畢競新增了很多板材裝飾物,因而火勢已經從二樓漸漸往一樓、三樓蔓延了。
走到大廳的時候似乎撞翻了幾個入,又聽到低沉且無力的呻吟。但他直接走到正門前,一腳踹開了門上的鐵板。膝蓋骨微微發麻,鐵板被他踹得向外凹陷,很快就被他扯下來。
夭光重新照進大堂。
李真轉過身,大聲吼道:「要逃命的從正門走!」
但這一聲之後他就愣住了。
因為地上正有個男入在埋頭苦「千」。那男入陡然見到刺眼的光線也是一愣,隨即伸手擋住了眼睛。於是李真注意到他身下的那個女入似乎受了傷——額頭糊滿了鮮血。
他明白自己之前聽到的呻吟是怎麼回事了。
極光散發出的光亮照射在他身體上,那種滿滿的煩躁感再一次浮上心頭。李真頓時覺得一陣厭煩,轉而怒不可遏,大步走過去,一腳將那男入踢翻在地。男入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痛呼,下一刻就悄然無聲——因為李真一腳跺碎了他的腦袋。
紅紅白白的腦漿濺在鞋面上,他覺得說不出的暢快愜意。一轉頭又看到那個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的女入,下意識地想要再提起腳。然而理智再一次佔據上風,他硬生生地退後兩步,大口喘息。
他嗎的活見鬼!
這極光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