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小時過去,北川晴明低低咳嗽了幾聲。////
然後她睜開眼睛。
她在發燒——李真早就摸過她的額頭。熱得發燙。然而她的眼眸裡卻沒有迷茫,也沒有恐懼,倒像是早已睡醒,只是在閉目眼神。
她睜開眼便對上了李真的目光,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無力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真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然而之前被灼燒出來的疤痕早就癒合了。他咬咬牙:「剛才,那一位醒過來了。」
「嗯。」
「我們商量了一下。喝血的風險比較大。所以我想到了另一個法子。」李真艱難地說道,「就像我當初救活應決然那樣,先……殺死你。然後再復活你。」
北川晴明微微一愣。接著她翹翹嘴角:「置之死地而後生啊……」
「她同意了。」李真認真地看著她,「但還要你的意見。」
「她都說了什麼?」北川並未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了一句。
「她……」李真輕咳了一聲,「她說……很抱歉。她很擔心你。」
「呵呵。」北川試著撐起身子,但沒成功。於是她就閉上眼睛,「好。我也同意。來吧。」
她回答得這樣乾脆。
李真便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然而……他覺得自己的手發抖。
他必須得殺死她。殺死她,然後才有可能救活她。
可是得殺死她、殺死她。
李真盯著北川的脖頸——纖細白嫩。只要手掌輕輕一扼,便可輕易折斷它。
可是……
北川晴明睜開眼睛,輕聲問:「怎麼了?」
「我下不了手。」李真頹然坐了回去。
「殺一人、活一人。更何況活的也是我。」她淡淡笑了笑,「別忘了我的病,你也有責任的。你不想對我負責了麼?」
李真勉強咧了咧嘴。這個笑話並不好笑。但身體裡還是恢復了些力量——他重新站起來。
北川晴明合上眼睛:「我信任你。」
頓了頓,又說道:「可是如果沒用,我媽媽……」
「就是我媽媽。」李真握緊了手。
「嗯。」
之前的幾個小時裡,李真已經考慮過好幾種殺人的方法。而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個問題困擾。他想要一種最不痛苦、最快捷的方式。
用刀子插進大腦裡,是最快的吧。然而那樣會破壞腦組織,他擔心會出問題。
破壞心臟呢?可那畢竟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他想不想承受這樣的風險。
然而想來想去,他發現無論何種方法,都是以腦死亡為最終目的。
於是他不再猶豫。而是伸出微微發顫的手,貼在北川晴明的腦門上。
她一動不動,滾燙的熱意包裹著他的指節。
李真做了四次深呼吸。而後緊閉眼睛、猛一轉頭——
手腕向下發力,兩根手指「咚」的一聲叩了下去。
微弱的喘息聲陡然停歇。
李真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北川晴明——她的額頭漸漸浮現出一塊紫黑色的斑痕。然而她臉色平靜,安寧祥和,就好像只是睡著了。
我殺了她。李真喃喃自語。但他驚詫的並不只是這件事,而是眼下他才意識到——
無論是冰王,還是眼前的北川晴明,都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他!
如此沉重的信任,他……怎麼承擔得起?!
李真重新坐回椅子上,愣愣地看著北川晴明的屍體。
他得等一段時間。
常溫下,人類腦死亡之後大約24小時之內體細胞會全部壞死。然而李真不可能等那麼久——他得在北川的屍體徹底冷卻之前救活她。然而在這段時間裡,那些瘋狂的癌細胞、與眾不同的癌細胞會不會隨著正常細胞一同壞死、或者部分壞死、喪失活力?
他不清楚。
所以這是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豪賭。
他輕輕握住北川晴明的手,感受它慢慢變軟、降溫。十五分鐘之後,李真再次站起身。
體內的力量開始瘋狂湧動。他像是快要窒息一樣張大嘴、緊繃自己的理智之弦——在喚醒深藏血液深處蚩尤意志的同時又牢牢壓制著它,不讓那種沛然的力量衝垮自己的心防。這是他第二次體驗喚醒這種力量,也是他第二次讓自己行走在懸崖的邊緣。
體表開始有細小的黑色的鱗片浮現出來。而額角滲出血跡,兩支尖尖的小錐子鑽破皮肉,慢慢向斜後方伸展。眼球在黑白相間與橘黃色當中瘋狂變換,李真死死抵住面前的座椅
、大口喘息,維持頭腦當中的一絲清明。
當雙手的指甲變成鐵黑色的利刃之後,他終於踏出一步,一揮手切開了北川晴明的上衣。
胸口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飽滿渾圓的**跳了出來。然而李真眼中的世界卻是昏昏暗暗、瘋狂跳動的一片。他只能根據反光確定那發白的一片區域便是北川晴明的身體,然後用左手的鋒利在右腕上狠狠一拉——
暗紅色的血液便如血雨一樣嘩啦啦地淋在北川晴明的胸口。
他當即後退了兩步,轉而面對牆壁,就好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那樣狠狠一撞——
兩支修長的細角「咚」的一聲刺入牆面,劇痛幾乎要炸裂他的腦門。然而這痛楚再次令他的心中一片片清明,趕在意識徹底淪陷之前收攏了身上的黑色鱗甲。
就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李真的衣服幾乎被浸透了。他恢復清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北川晴明。
她……赤裸著上身。李真連忙拉上被子。
但也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北川晴明猛烈地咳嗽一聲。一大口尚未乾涸的血跡從喉嚨裡吐了出來,李真驚喜交加地一抄手,把她扶了起來——同時沒忘遮上她身上的被子。
她緊閉著眼睛再次咳嗽了十幾秒,才慢慢睜開眼,手腳還在輕微抽搐。但這並不妨礙她虛弱地說話:「我……活過來了?」
「活過來了。我說過。」李真忐忑地看著她,「現在是什麼感覺?」
北川晴明似乎細細地感覺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遲疑著說:「沒……什麼感覺。」
李真臉上一喜:「你不疼了?身上不疼了?」
北川晴明愣愣看著他。眸子裡忽然籠罩了一層絕望的死氣……就好像亡者國度的來客的眼神。
「沒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只能感覺到……它們在長大。」
她低聲說道。
好像有一柄撞錘擊中了李真的心。他愣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北川晴明。臂彎當中的身體本該是極輕的,但李真現在覺得她好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擔得下去。
它們還在生長。
無效。
「一定還有辦法的。」李真喃喃自語,慢慢放下北川晴明。他的神經質地甩著雙手,在不大的房間裡來回踱步,不停重複那一句話。
「一定還有辦法的。」
他猛地轉回到床前,用指甲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拉,又撐大了那一條傷口:「你喝。你不可能就這麼死!」
北川眨了眨,沒有拒絕,只任由他將手腕湊到嘴邊,然後張開了嘴。熱血流進去,然而她吞嚥得很費力。
其實李真覺得他可以將全身的血都餵給她——只要她能恢復過來。然而北川晴明發出一陣更加猛烈的咳嗽,大片大片的鮮血浸透了薄薄的被子,就好像剛才喝下去的又統統噴了出來。
李真輕拍她的手背,然後又將自己的手腕湊過去。然而北川晴明搖頭:「不……喝不了。我會吐。」
她虛弱地歎口氣:「讓我……躺一會兒。」
李真就扶著她躺了下來——好像手裡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然後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北川的眼睛。已經開始有血絲攀爬上去了。
一切都來得太快……
快到他至今覺得這是一場噩夢,又覺得……「死亡」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因為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他連一丁點兒的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昨天這個時候,還坐在椰樹底下喝茶。
昨天晚上的時候,她還準備了一桌飯菜。
他總覺得北川也許就會如同自己一樣,不會死。
當日躺在病床上、當所有人都說「自己已經盡力」的時候,李真卻覺得自己不會就那麼死去——因為一切太不可思議。
現在他生出了同樣的感覺。於是他握著北川燥熱的手,輕聲道:「你死不了。我保證。」
「嗯。」
「你是冰雪與風之王——無論哪一個你,都是a級。你怎麼可能死?」
「嗯。」
「沒什麼是不能打敗的啊……開玩笑,類種我們都活捉過的。」
「是啊……」
李真的手又緊了緊:「喂,等你好了之後——我再帶你飛。你一定沒見過雲層之上的樣子——那和在飛機舷窗裡看是不一樣的。」
「嗯……一定很好看。可是會冷吧……」
「你可以多穿幾件衣服啊。」
「可是我現在就好冷啊……」
李真顫了顫嘴唇,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抱住了她的身體:「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她的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