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光亮鎖定的巖湖之中,異變陡生。
起初是一聲尖利的嘯鳴——彷彿岩漿之中忽然產生了巨大空腔,而後那空腔在壓力之中迅速收縮,在由此產生的推力下快速遊走。岩漿不安分地躁動起來,肉眼便可發現一道潛行的痕跡在湖水表面若隱若現——一部分區域的溫度降低,在表面形成了暗色的長斑。這長斑如同一尾游魚,拖曳出長長的尾跡,一直延伸到岩漿湖的更深處。
探照燈光隨之移動起來,然而似乎並不能跟上東西的移動速度。它好像感受到了明顯的敵意,試圖將自己藏匿起來。
這是好事。至少說明這東西的力量還不強大。
上野觀柳當即下達命令:「啟動低溫武器。」
周圍傳來沉悶的轟鳴聲,腳下的火山灰都開始微微震動。岩漿湖沿岸的空氣在剎那間變得寒冷乾燥,寒意在機械的作用下向湖水內部推進。倘若從高空之上向下看去,會發現大地上的那塊紅斑在迅速縮小。彷彿暗影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慢慢蠶食光明的勢力,大紅斑越發暗淡,最終湖岸附近發出令人牙酸的擠壓聲——那些自地殼傷痕當中湧出的高溫流質在人類科技的作用下逐漸固化、迅速降溫。雖然它們還維持著一百多攝氏度的高溫,然而那僅僅是對人類而言。
實際上岩漿已經凝固了。凝固為堅硬厚實的火山岩。
三個人隨著寒意的推進而大步上前,站在了之前還是將近數百度高溫的巖湖岸邊。
遠遠可見類種還沒有安定下來——它的行動變得更加慌亂。岩漿湖的中心區域已不像從前那樣明亮,升騰的濃煙漸漸變得稀薄,在穹頂的上形成半圓形的霧罩,就好像核爆之後的巨大蘑菇雲。
實際上它可以活動的範圍已經越來越小,大功率探照燈的光斑匯聚在岩漿湖的中心區域,就好像舞台之上的聚光燈。只是暴露在眾人視線當中的並非舞者,而是獵物。
李真將視線從遠處收回,看了看上野觀柳。
眼下他緊抿著嘴,微皺起眉頭。但李真看得出對方並非心中憂慮,反倒有些志得意滿的味道。
因為事情正按照計劃好的那樣完美地發展著。
北川看了李真一眼,低聲問:「有什麼不妥麼?」
李真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你們做得很好。」
然而他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那東西在逃避什麼?就像現在這樣,驚慌失措、慌亂不堪,與其說是一個類種還不如說是一個孩子。
亞當也是「孩子」,但它遠比任何一個已知人類都要強大、凶殘。即便這東西是「卵」……
那也是類種的卵。
凝聚的岩漿已經幾乎覆蓋了整片湖區。類種的活動範圍被壓縮在十幾平方米的一個區域當中。周圍的沉悶嗡鳴聲音逐漸變低——它們進入待機狀態,同時開始儲存電力,為下一次的發射做準備。
上野觀柳仔細傾聽那一邊傳來的報告,轉頭低聲道:「它下潛了。在大約4o米的深度——那應該是它的極限。」
「力場發生器呢?」北川問。
「都已經開啟了。但耗電量很大,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過不了多久指揮部的人就會發現這邊的異常。」上野觀柳說道。
「那麼,我們走。」
但李真抬起手,攔在北川晴明身前:「不對勁兒。再等等。」
北川疑惑地嗯了一聲。上野觀柳則皺起眉:「我們的時間有限。哪裡不對勁兒?」
「只是……預感。」李真無奈地說道。
的確是預感。在神農架的時候他就產生過某種奇特的預感——大多數人們用「心頭一緊」或者「靈光一閃」來形容這種感覺。沒什麼依據,但只是本能地覺得……
這事兒不該這麼簡單。
這樣的錯誤特務府已經犯過一次,李真不希望在這裡重演。
上野觀柳輕笑一聲:「我們不能因為預感這種事就浪費時間。或者是你怕了?」
李真冷眼看向他——對方的眸子裡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意,嘴角微微上揚,綻出一抹冷笑。
他只得放下手,微微搖頭:「走吧。」
寒風立即將三個人包裹起來。涼意在四肢百骸間流動,把足底岩石當中蘊含的熱量隔絕在外。剛剛凝固的火山岩表面凹凸不平,不少區域還陰險地隱藏著空泡——一腳踩下去,便會陷進一個一兩米深的坑洞裡。
但有冰王的庇護,三個人一路有驚無險。李真
自始至終都微微皺著眉頭,緊盯前方那片十幾米見方的小小熔岩湖。氣泡在那裡瘋狂升騰,將暗紅色的巖水濺落在已經凝固的地面上。
隨著一步又一步地迫近,李真頭腦當中一直縈繞不去的一點疑惑終於變得清晰起來——他知道哪裡感覺不大對勁兒了。
共鳴。自己感受不到與類種的共鳴。
自神農架之後他已經能夠通過自己的力量引發兩者之間的奇特聯繫,然而眼下他雖然能夠感受到岩漿之中那個類種的存在,卻沒法同它產生共鳴——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在熔岩池的旁邊停下腳步。
岩漿四濺,擊打在身前十幾厘米處,又被無形的寒冷氣罩阻隔,變成暗紅色的碎片。隆隆的聲響與蒸騰的熱氣從那深井似的開口當中翻滾上來,好像來自大地深處的粗重呼吸。熔岩發出的光亮讓人難以直視,暗色的碎塊與橘黃色的流質混雜在一處,彷彿大地的鮮血一般翻騰不休。
上野觀柳將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臉上帶著興奮與躍躍欲試的情緒。他像是抽搐似地笑了笑,對北川說道:「快……把這裡冷卻下來。我來斬開它們……斬開它們……我們的時間不多……」
李真看了他一眼。上野觀柳抽了抽嘴角:「你看著就好……看著就好,哈哈!」
他這是……
但北川猛一轉身,直視上野觀柳的眼睛寒聲說道:「時間不多?什麼時間不多?」
兩個人微微一愣。隨即聽北川繼續說道:「我就是我——什麼時間不多?只要我……只要我不想醒過來——什麼時間不多?!」
風聲激盪,彷彿有無數氣刃在空中亂舞。岩漿的表面顏色一暗,噴湧而出的霧氣變成了稀稀疏疏的幾縷。就這麼一句話的功夫,表面幾乎要凝結了。
李真稍稍後退了一步,雙眉緊鎖。
這兩個人……
被影響了?
像資料裡的渡部服邊一樣被影響了?於是他沉聲低喝:「你們爭什麼?!不是說一會就要被發現了麼!」
這一聲如同醍醐灌頂,北川晴明與上野觀柳都微微一愣,隨即緩過了神。
李真稍稍鬆了口氣。在蚩尤墓穴的時候執行官們也被亞當的威壓影響,是他的斷喝起了作用。眼下看來這法子同樣有效——儘管他一直沒有弄清楚為什麼偏偏自己就是那個可以免疫的人。
北川沒有說話,只看了他一眼,對著已經冷卻的岩漿伸出手去。
下方的空氣扭曲了一下。隨後便是一片「嘎崩」聲不絕於耳。靈能所引發的極度低溫沿著那流質的通道一路下行,只一瞬間便令剩餘的岩漿統統凝固了。
上野觀柳將手按在耳後傾聽那邊的報告,抬起頭說道:「繼續。剛才它下潛到了四十米,在火山岩的邊緣。您至少要……」
北川嗯了一聲。隨後身邊陡然爆發出大團霧氣與冰屑。強烈的氣流環繞她的身體,李真與上野觀柳都不得不接連退後幾步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凍傷。這一次不僅僅是岩漿凝固——就連周圍的地面上都覆蓋了厚重的冰層。空氣當中有點點寒芒閃耀,兩個人感覺口中吸入的氣體乾燥冷冽,就好像不含一絲水分。
北川收回手:「可以了。」
上野觀柳微笑起來。他上前一步,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刀。而後雙手握住刀柄、刀鋒向下,就好像打算將刀刃插進地裡。
李真輕輕皺眉。據他所知這一位的評價是b級——還是越了級。現在他打算用一把刀將四十五米深的類種挖出來麼?而且不是泥沙——是火山岩!
但上野觀柳出手了。他雙手持刀,輕輕插進地下。岩石在這柄長刀前面彷彿柔嫩的豆腐,甚至沒有擦出火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而後他拖著刀緩步行走,劃出了一個圓。這是半徑將近一米的圓,相當標準。輕薄的刀身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跡並不寬,在昏暗的光線當中幾不可見。
然後上野觀柳將長刀拔出來、憐惜地審視一番,插回刀鞘。
這樣就算完了麼?李真張了張嘴,剛要說話——
卻見地面上原本幾不可見的刀痕忽然擴大,由細細一圈變成一環深色的圓圈。而後腳下的大地微微震顫,那圓圈當中的岩石略一抖動,緩緩下陷。
這意味著……
圓圈之中的一整條火山岩,都被切穿了。它在沉入更下層的岩漿當中。
這傢伙,真的只是b級而已?李真將驚訝的視線投在他身上——是因為這個人,還是因為這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