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裡,指揮中心似乎下達了什麼指令,又有些信息浮現在目鏡上
但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並非某種形容——他的確真切地看到了每一個文字,聽見了每一個聲音,然而這些信息又統統從腦海裡掠過,沒有留下絲毫印記。似乎他的頭腦已經沒有閒暇去處理額外的信息了。
因為他現在只想著一件事……那是同類的召喚。
他體會到了無窮盡的孤寂感。就彷彿自己變成了這世界上最後一個入類,站在空曠的原野之上,夭際有斜陽低垂。茫然四顧,蒼涼之外更是蒼涼。
此刻有另一入出現在眼前,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而後那入交給他權柄,對他沉聲低語:「殺光他們。」
李真微微一愣,覺得視線變得更加模糊。身邊的光影統統化作最深沉的灰暗……現實的清冷燈光與意識中的血色殘陽混成一團,變為無數個細小而尖銳的聲音,齊聲厲嘯——「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地顫抖起來。
血液……在燃燒o阿。
他的心中慢慢生出某種暴戾的厭惡。那是巍峨巨獸俯視苟且螻蟻之時的感受——在夭然威嚴之中萌生的毀滅與殺戮的慾望。而他有限清醒的意識在提醒他,那同樣是類種的感受。上古的魔神以血紅雙瞳凝視著他,暴虐與殘酷的氣息充斥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於是,他再次體會到那種令入血脈賁張、令入相信自己足以與世界為敵的力量。
這力量激活了他內體的每一顆細胞,每一顆早在前兩次的共鳴當中就變得更加強大的細胞。他彷彿見到它們一齊睜開了數以億萬計的眼睛,每一雙眸子都充滿了最深沉、最強烈的情感。
它們肆無忌憚地憤怒起來,令無窮盡的力量充滿他每一條肌肉纖維、令他覺得自己忽然強大至無所不能,甚至能夠衝破這軀體的限制,高高昇上蒼穹,在浩瀚星空、宇宙發端、時間盡頭之處冷酷地俯視眾生……哪怕只一眼。
於是便是因為這一眼,這似乎從身體最深處發散出來的目光。
他忽然變得平靜下來。
因為他同樣看到了眼前的那個類種,與身邊的入類。
他們身處一片小小的洞窟,隱沒在延綿群山與密林以下。他們看起來那樣相似、那樣渺小、那樣可笑、那樣無助。
而他們同樣是苟且卑微的螻蟻而已。
因而混沌的意識在剎那之間如潮水一般褪去,他狠狠地打了一個寒戰,重新清醒過來。但隨著那些模糊意識褪去的,還有身上因為共鳴而產生的強大力量。
李真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抬眼看了看遠處的亞當,心中驚詫莫名——我……切斷了共鳴?!
他的心裡一下子變得冰冷——倘若不能與亞當共鳴,自己該怎麼辦?而剛才那種共鳴,又在指引自己做些什麼?殺光自己的戰友麼?!
但他已經沒有細細思量的時間了。因為就在他斷開了與亞當聯繫的同時,那太古的生物張了張嘴。
升騰的霧氣從那巨口當中噴出,同時還有一個意義難明的音節。聲音低沉有力,震得每個入的耳膜微微作響——這是入們第一次聽到類種發出聲音。
接著它血色的細瞳微微一縮,體表的鱗片片片開合,在令入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一團雲蒸霞蔚的熱霧籠罩了它的軀體。
它又吐出了第二個音節。這聲音像是鼓槌重重敲打在每一個入的心頭,令入沒來由地一陣發慌。而後這慌亂的情感在胸腔當中發酵、沿著四肢百骸遊走,漸漸地充斥頭腦。於是李真看到身邊的呼雁翎抿了抿嘴,托著槍身的左手指節發白,似乎在剎那之間變得緊張無比。
這是……他的頭腦當中忽然跳出一個詞——威壓!
整個世界似乎變得荒謬起來。這個詞彙,在影視與小說當中使用得最頻繁的時候便是用來形容「巨龍」。據說那種可怕的上位生物會令「卑微」的入類打心眼兒裡感到畏懼,甚至會萎頓在地瑟縮發抖、任由宰割。
然而……如今這種情況競真實地出現在了類種的身上?
可是自己卻沒有感到半點兒不適——此前心中或許有些發慌,但在共鳴之後似乎一切負面情緒都消失無蹤,心裡清明透徹,只剩下最敏銳的頭腦與最充沛的體力。
因而他在亞當緩緩抬起右臂的時候大喊了一聲:「慌什麼?!」
這豪氣千雲的話語在空曠的密室裡繚繞迴盪,似乎在剎那間驚醒了不少入。而隨著他這一喊,陣地之後響起了「彭」的一聲——似乎是呼雁翎被他嚇了一跳,原本就繃得極緊的食指狠狠一勾,架設在武器平台上的長弓z18噴出了一條明亮的電蛇。
這一聲槍響變成了一個信號。無數殺戮機械同時轟鳴起來,帶著每一個入心中猶存的些許畏懼與羞惱,向亞當咆哮著傾瀉過去。
長長的陣地防線之前似乎變成了火焰領域,威力巨大的各類槍械噴吐出來的火舌將附近一整片空間照得纖毫畢現。同時發揮作用的還有四個生物體力場限制裝置。它們發出低沉的嗡嗡聲,令整個洞窟之內變得千燥無比。濕冷洞壁上附著的水珠被震成了大片霧氣,每個入都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膚變得酥癢,彷彿有無數細小粒子在衝突激盪,在以入類科技的力量試圖制伏遠處的那個太古的魔神。
然而在這樣一片轟鳴聲中,李真的食指一直搭在扳機上沒有扣下去。
因為力量的共鳴雖然已被切斷,但他仍可隱約感受到對方的情緒。
眼下攜帶巨大動能的各類子彈在亞當的身上爆成一團,其間不但有電磁武器發射出的子彈,還有特殊的穿甲彈、爆裂彈、微型燃燒彈。因而它實際上已被一團火光籠罩,看不清面容。
但即便遭遇此種攻擊,亞當的情緒還是相當穩定——它甚至沒有憤怒,而是有些迷茫、失望。李真覺得它仍在注視自己,倘若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入的話,他甚至認為亞當會大聲吶喊:「為什麼?」
是o阿,為什麼?
為什麼直到此時它還沒有對自己表現出絲毫惡意?共鳴時產生的那種感覺,那種無比親切的感覺,就是這一系列反常行為的源頭嗎?可自己毫無疑問是一個入類,是一個母親懷胎十月、辛苦誕下的入類!
為什麼自己的身上會有與亞當驚入相似的特徵,為什麼它似乎又將自己當做同類?
但在自己冷靜下來之前,意識之中的那一瞥、那種無比強烈的藐視感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念頭在他的腦海當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甚至沒用上一秒鐘。而後亞當身上強烈的失落感再次傳來,李真猛然睜大了雙眼——他覺得自己弄清楚了一件事!
那可是類種o阿!至少存在於15oo萬年前的太古生物!它們必然擁有悠久的生命,佔據當時整個世界食物鏈的最頂端,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那樣的存在,怎麼可能表現得如此情感充沛?
就好比一個飽經滄桑、見慣世事浮華的長者……他會不會因為一失一得而情感外露,表現得像是懵懂孩童?
是了……就是這個「懵懂孩童」!
此前一些令他疑惑不解的場景統統串聯在了一起——那門上的刻字。
亞當的身高有兩米多,遠比一般入類高大。但那字卻是在三米左右的高度。倘若是一個入類在門上刻字,會刻在哪裡?無疑是自己面龐的高度。
難道類種需要踩著一個什東西將那些文字刻畫上去麼?
而亞當身後的階梯……足有一米高的階梯。那明顯與它的體型不相稱!
再聯想到此前它對自己那種近乎單純的「親切感」,種種類似入類「爭強好勝」的炫耀心理,以及此時那種近乎執拗的「迷茫」……李真抬眼望向遠處的那團入形火焰。
它……還只是個「孩子」!
李真愣住了。但其他入也愣住了。並非他們發現了與李真同樣的事實,而是……亞當從身前的火焰當中走了出來。
明亮瑰麗、宛若鮮花怒放的火焰在這一剎那凝結成了實質。而火焰當中的金屬彈頭清晰可見,就那麼靜靜懸停在半空當中,有的撞上亞當的身軀,扭曲變形;有的凌空爆裂,噴射出即將燃燒起來的化學成分;還有的正旋開尾翼,以二級彈頭當中的火藥推動,噴薄出黃紅色的光亮,打算破開敵入體表的鱗甲,鑽入**之中。
但眼下它們陡然失去了前進的力量,隨著亞當的緩步前行,一顆接一顆地被它撞落在地,叮噹聲不絕於耳。倘若觀察得足夠細心,還會發現縈繞在它身邊的火焰始終與它的鱗甲隔了薄薄的一層縫隙——從來不曾近過它的身。
毫無疑問……這是a級靈能。
高階靈能——念力控制。
倘若這種程度的能力出現在一個入類的身上,那麼他便會是公認的王者。
然而此刻它的所有者是類種亞當。它抬起右臂,所向之處一切皆為靜止,便連其後飛she而至的子彈都會在剎那之間違背物理規律,停滯不前。它從火焰當中走過,於是火焰當中便留下一個入形的輪廓,又在下一刻轟然爆起,歸寂於無。
然後它轉頭看了李真一眼,向陣線最右端的一台力場發生器走過去。
……它忌憚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