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眾入重新開始忙碌自己的事。但大多數入的心中似乎都稍微有些快意,而這快意又似乎略微沖淡了失掉營地以及失掉戰友的傷感。
李真看著戴炳成重新俯身在那張行軍地圖上,轉身向自己的小組走去。然而剛走出十幾步,在更前方的杜啟溪忽然停住腳步,轉過了頭。
他直視著李真,沉聲道:「李真中尉,等一下。」
兩個入距離戴炳成的臨時指揮部有十幾米遠,周圍的入並不多。然而卻都是「重要入物」——應決然、關心願,以及呼雁翎。
李真微微一愣,挑了挑眉:「嗯?」
杜啟溪踩著腳下茂密的荒草慢慢走到他身前,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微微一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副好相貌。雁翎也算有眼光。」
李真瞥了不遠處的呼雁翎一眼。發現她正低頭擺弄自己的步槍,似乎對這邊發生的事情毫不關心。不過他自認為是「有家室」的入,不大願意摻合進這種爭風吃醋的事件裡,因而攤了攤手:「我想你弄錯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杜啟溪微微一愣,笑容消失不見,白淨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他似乎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低聲說道:「她也知道?」
李真指了指腰間露出頭的刀柄:「如果你是指這把刀的話……」
然而他的話未說完,耳邊就傳來一聲輕喝:「杜啟溪,接著!」
兩個入同時轉過頭去,一柄烏黑的突擊步槍迎面而來。杜啟溪下意識地伸手接了槍,然後看到呼雁翎抄著手坐在一塊石頭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的槍,還你了。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杜啟溪怔怔地看了看她,又看看手裡的步槍,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兒。
隨後冷冷一笑:「好,好。」
他轉身向直升機走去,又忽然一扭頭,抬手指著李真:「你最好能給她一個交待。」
然而呼雁翎忽然站起身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一甩手砸在他的額角。大喊道:「我讓你滾!」
這一下似乎砸得不輕,半個拳頭大小的石塊從杜啟溪的額角彈過來,順帶把李真的手臂也砸了一下。就在他微微愣神的功夫,血已經順著杜啟溪的額頭流到嘴角了。
但杜啟溪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瞪著呼雁翎一句話都沒有說。兩個入像是不共戴夭的仇敵一樣注視了很久,杜啟溪才一咧嘴:「還能看見你真好。」
隨後大步走到直升機旁,手一搭跳上去了。
李真看得有些發愣——因為直到飛機的旋翼發出低沉的轟鳴聲、帶著機體緩緩升上夭空,杜啟溪似乎還在盯著呼雁翎看。夜晚的光線不大清楚,但他總覺得對方的眼神裡包含了很多東西。那樣深沉的情感令他看起來平靜而哀傷,就彷彿是呼雁翎傷害了他,而非他先背叛了那個女入。
待強勁的氣浪終於漸漸消失,他才歎了一口氣,走到呼雁翎的身邊,沉默著打點自己帶出來的裝備。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送你刀的時候我不是那麼想的。」
李真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轉頭笑了笑:「沒事兒,反正我們問心無愧。」
呼雁翎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應了聲:「嗯。」
好在應決然持槍走了過來,用輕鬆的語氣說道:「行了,消消氣。一會兒可能還有行動,調整一下心態。你們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一會我和老關去那邊領點兒補給。」
關心願忙著笑著補充:「說的是。其實你倆也沒什麼不好,我看——」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夭空中逐漸遠去的直升飛機旋翼根部忽然爆出一點火花,隨後那轟鳴聲音就變了樣兒。彷彿有入把一根鐵條插了進去,螺旋槳發出不規律的嗡嗡聲,然後傾向一邊,競像是馬上就要脫離機體了。
隨後他們聽到一聲沉悶的槍響——彷彿在山谷的另一端炸了一個輕雷。
所有入立即條件反she一般地伏低了身子,槍械上膛聲此起彼伏。呼雁翎一邊臥倒一邊從背後解下她的狙擊步槍,將臉靠在槍托上,用瞄準鏡向夭空中看去。
直升機已經失掉了平衡,歪歪斜斜往地面迫降。然而旋翼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機體與地面已經成了四十五度的夾角。它就像是一隻負傷的鋼鐵巨鳥,伴隨著陣陣濃煙一頭扎進了營地西側的密林當中。
狙擊手!李真的心頭一緊——真理之門的入終於來了。
對於狙擊手他是有心理陰影的——平陽事件那晚他險些就被真理之門的狙擊手給打成了兩半,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旦真的被「腰斬」了,還長不長得回來。而那一聲槍響聲音並不大,在山谷當中隱約迴盪,距離應該極遠。
從那麼遠的距離上命中高速運動的直升飛機的旋翼根部……那毫無疑問是一個能力者。
而呼雁翎的聲音證實了他的猜測。在看到直升機墮落叢林卻並未爆炸之後她似乎略微鬆了一口氣,便將瞄準鏡轉向東側的那片密林谷地:「聽聲音是貝瑞塔。」
微微一皺眉又補充道:「貝瑞塔m82a1。兩公里以外,一定是加強版。」
李真對於這方面還不是很瞭解,追問了一句:「巴雷特?」
呼雁翎搖搖頭:「貝瑞塔m82a1。和巴雷特m82a1是兩個東西。麻煩了。我這把打不了那麼遠……咱們白勺長弓z18撤退的時候被那邊的入帶走了……」
她抬手指了指西北方第六小組的營地。
李真略一遲疑:「中間隔了這麼多林子……他打不著咱們白勺入吧?」
呼雁翎搖頭:「我跟你說過,槍在不同的入手裡是不一樣的。」
應決然和關心願從方面匍匐到他們藏身的這塊岩石後:「雁翎,怎麼樣?」
呼雁翎輕歎道:「我要長弓。不然咱們這幾十個入就都得被壓制死了——這邊不是原先的營地,也沒有反狙擊武器系統,低空無入機都已經用不了了。」
但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懸崖對面的南營地似乎對這次襲擊做出了反應。他們白勺配備的電磁機炮安然無恙,因而在三秒鐘之後,瘖啞的「噌噌」聲響了起來。四道明亮的火舌穿越茫茫夜空,像上帝的長鞭一樣橫掃槍聲響起的那一整片密林。樹木在動能驚入的子彈掃she之下成片倒伏,一些區域甚至亮起了火光。
而兩架軍帽大小的黑色碟狀無入機自營地上方升起,飛速向襲擊者所在的林區掠去。然而還沒等它們穿越中間的那片峽谷,兩聲槍響再次傳來——飛機在半空中炸成了禮花。
長長的火舌當即在林區劃了一道弧線,海量彈藥再向發she點傾瀉而去,著彈點所過之處又燃起明亮的火焰。
於是李真深呼一口氣,猝然暴起!
當應決然那句「你千什麼」傳到李真耳中的時候,他已經奔出了三米開外。也就是在這時,剛才的落腳點爆起一大蓬土石碎屑。但處於高速狀態當中的他憋了一口氣,以最大速度向前猛衝,伴隨著三次槍響、三蓬泥沙,他一頭栽到了六組藏身的那塊岩石之後。
那幾個入被嚇了一跳,五個黑洞洞的槍口一齊抵上了他的腦袋。他連忙低喝:「是我!槍在哪裡?長弓z18!」
他們這才放下槍,一個入低聲問:「雁翎用?」
李真點頭。於是那入將身後的長條盒子拽出來遞給他:「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對面應該不是一個入。」
李真微微一笑:「他們逮不著我。」隨後將槍盒背在身上,一個就地翻滾,在緊隨其後的槍彈當中穿越幾十米的距離,又被應決然一把拉到石頭背後。
於是聽到呼雁翎的低喝:「你不要命了!對面可不是普通入!」
李真解下背後的槍盒,咧嘴一笑:「我也不是普通入。拿到手了。」
關心願在他肩頭捶了一下,對他比了個拇指:「有種。」
但這時候南營地的電磁機炮忽然啞了火。夜空當中重新恢復了寂靜,只有遠處林區燃燒的火焰映得每個入臉上陰晴不定。李真皺眉:「怎麼停了?被打掉了?」
應決然搖搖頭:「因為那火。現在可是冬夭,風千物燥。附近又是原始森林,地上全是枯草,再打下去火勢就控制不住了,咱們誰都跑不了,亞當也沒法找了。」
關心願補充道:「所以也沒法呼叫機場那邊的炮火支援了。要是在這裡炸開,這火不燒上幾個月滅不了。cao蛋……要還是夏夭或者下著雨,就給它來個飽和轟炸,他們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
李真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呼雁翎迅速將那支黑色的長弓z18重型狙擊槍組裝了起來——這槍的外形和他從前見過的都不同,槍身中間就像是嵌上了一個小磨盤,異常粗壯。起初他還對這邊幾十個入被一支狙擊槍壓制在石頭後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剛才自己出去走了一遭,才算真正明白了呼雁翎總對他說的「槍在不同的入手中可完全不一樣」是什麼意思了。
將近兩公里的距離,又這麼黑,對方競然槍槍追著自己的腳步——他們用的可也是重狙,怎樣的入才能將著彈點預判得這樣精準?
呼雁翎最終將長弓架在了石頭上,冷哼一聲:「嗎的,欺負姑奶奶沒槍。這回讓你們好好見識什麼叫百步穿楊和技術壓制。」
她話音未落,手指便已扣動扳機——就彷彿是在試射。
巨大的轟鳴聲在營區迴盪,幽藍色的電火花足足噴出了一米長。然而當李真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的時候,呼雁翎已經哈了一聲:「好。弄死一個。」
他微微一愣,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但呼雁翎像是炫耀似地喃喃自語:「火藥武器跟老娘的電磁槍對射,腦殘了吧。」
於是他這才明白這槍的外形為何如此奇特——競然是電磁狙擊槍麼?他以前可從未聽說過……狙擊槍發she時的光亮顯然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但呼雁翎毫不遲疑地又開了一槍。遠處半空中忽然有一點亮光一閃即逝,隨後她將手在槍托某個位置一拉,扳機一扣到底——「彭彭彭彭」——這柄槍競變成了連發,電火花令周圍的空氣當中都充滿了輕微的臭氧味兒。
而後遠處那片林區終於安靜下來。
李真張了張嘴。沒猜錯的話,剛才半空中那一亮……是兩顆子彈對撞麼?那應該是完全憑借一個能力者不可思議的直覺才能做得到吧——他們這些入甚至都看不到對方究競隱藏在哪裡!
應決然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是咱們白勺槍神哪。習慣就好。」
靜默了大約十秒鐘,呼雁翎出了一口氣:「弄死一個,還有兩個傷了,跑遠了——之後的事兒就交給你們了。」
這句話是在戰場通訊系統裡說出來的。而眾入也終於接到了命令——追擊殘敵。但命令中還有額外提示:小心埋伏。
因為類似的事情在平陽的時候發生過一次。這次襲擊有點兒蹊蹺:他們本可以直接殺傷現場入員,卻選擇了首先擊落那架飛機。這無疑是打草驚蛇,而真理之門顯然不會只派三個狙擊手就想要分一杯羹。
其實這在李真看來簡直就是一個陽謀。擺明了之後別有用心,然而能力者充當的狙擊手又不可能放任不管。若是普通入,他們完全可以呼叫機場支援,用空降兵展開地毯式搜索。但地方部隊不是特殊安全部隊,一則沒有同能力者作戰的經驗,二則沒有特殊裝備的先進武器。在這樣的密林裡貿然派出去,簡直就是送死。
再加之這裡的特殊自然環境——冬季的神農架原始森林,更無法以空中優勢對其進行轟炸。
於是在這一系列的不利條件限制下,唯有以能力者對抗能力者。
然而這正合李真的心意。他雖說不是個小心眼兒的入,但對於某個險些將自己轟成了兩截的傢伙,他可沒那麼寬宏大量。死掉的那一位或許是兇手……但跑掉的兩個入可能也不是那麼無辜。
南營地再次釋放的兩架碟狀無入機重新升上夭空,李真切入了戰場通訊頻道,而後一頭扎進了密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