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塞輕輕揚起鞭子,驅趕著面前的幾頭小羊。
她手裡的鞭子看似揚起,卻哪裡捨得真的落在羊兒的身上。看著面前這些歡快吃草的羊兒,艾妮塞的那雙眸子裡,映照出亮晶晶的光芒來。
羊兒比從草原上來的時候,已經又肥碩了一圈。這裡的水草很好,雖然草場的面積並不大,但是好在牧羊人卻很少,不像在草原上,有諸多部落來爭搶,更不用時時刻刻的提防著其他部落的強盜。
看著面前這條蜿蜒的河流,艾妮塞乾脆坐了下來,坐在草地上。拖著腮,看著羊兒,也不知道怔怔的出神在想著些什麼。
「吃吧吃吧,快些吃吧。吃得再肥碩一些。」艾妮塞口中喃喃低語。
已經是深秋了,再過些日子,冬天就要來臨。在冬天的第一場雪到來之前,這是牛羊牲畜最後的長膘,儲備過冬能量的機會了。
在這裡,艾妮塞感覺到是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再也不用擔心冬日的糧食不夠,再也不用擔心要把虛弱的牛羊宰殺掉,再也看不見那些為瞭解約糧食,而灑淚將老弱之人驅趕出部落的場面。
只可惜……哥哥和父親都看不見了。
只可惜,弟弟和阿媽也都看不見了。
這裡也沒有那個總是笑得很爽朗的瘸腿大叔,也沒有那些部族裡彪悍的年輕小子們圍著自己來追趕,揪自己的辮子。
草地上有些冰涼,但是艾妮塞並不在意這些。草原上的兒女,從來就沒有那麼嬌弱。
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打開,一團香嘖嘖的麵團子,黃橙橙的。這是那種被這裡的人叫做「玉米」的東西,磨成的面。
口感比艾妮塞從前吃的那些青稞要細膩得多,也更香甜。
艾妮塞覺得,這樣好吃的東西,自己就算是吃上一輩子也不會膩。
讓她有些羞愧的是,自己剛來到這裡的幾天,晚上連做夢的時候,都夢見自己躺在玉米堆裡。
那玉米田艾妮塞已經見過了,牧民們看著那大片大片的農田,都把那地方當成寶貝,嚴厲的警告了自家的孩子,不許去那裡玩耍,若是弄壞了一顆莊家,只怕連神靈都會發怒的。
可艾妮塞卻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這裡的人都知道她是那位「大祭司」帶回來的,也是那位大祭司收下的徒弟。
艾妮塞擁有特權,她可以進入那座正在建造的城寨,可以進入那座看上去宏偉得叫人忍不住想膜拜的神廟——雖然草原上的人,並不信奉這個,但是那建築的宏偉雄奇,卻也叫人難免會生出幾分敬畏來。
當然,玉米田,艾妮塞也可以進去。但是小姑娘並沒有這麼做,她嘴都只是趕著羊群的時候,靠近玉米田周圍看看——看著那麼多糧食,小姑娘心中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安全感。
是的,看著看著,彷彿飢渴的感覺就已經遠離了自己吧。
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唯一讓艾妮塞有些心中鬱悶的,是已經很多很多日子沒有再見到先生了。
先生似乎走出遠門了一段時間,而回來之後,先生似乎都一直很忙碌。
這樣也對,先生是那麼偉大那麼神奇的神人呢。
這裡的部落,那座建造的雄城,還有那麼大的一片莊家,那些成天冒著煙的煙囪,那些磚窯,全部都是屬於先生的。
這裡的人口有上萬呢!
就算是在草原裡,一個人口上萬的部落,也是難得的大部落了。
而先生的富足,恐怕連草原王都比不上吧。
艾妮塞就親眼看見,先生的手下的人們,在農田里採摘玉米,然後把那些玉米桿子碾壓碎了,拿來喂牲畜。
這可真是浪費喲!
艾妮塞曾經瞧瞧的撿回過玉米桿的渣子,拿回去碾歲了煮熟了品嚐,味道都比青稞要好吃!
若是在草原上,這樣的東西就是很好的糧食了。
可是在先生這裡,卻居然只是用來餵馬的。
也難怪,先生這裡的牛羊馬匹,一個個都是那麼的雄壯。
河上遠遠的還有船過來了。船上的工人神奇的站在船頭,偶爾會對著岸邊的牧民揮舞帽子,發出豪爽而得意的笑聲。
這些人都是那位叫做蒙托亞大人的手下,據說他們在遠遠的深山裡挖礦,挖出來一些黑色的石頭,用來生火用,一旦點燃了,那火就很難熄滅,比燒木頭要節省得多,一塊黑石頭就能燒好久好久。
深山裡的礦洞,每天都會運出來一船一船這樣的黑石頭,這些船就沿著這條小河,慢慢的行駛到聚居地。
那些船工,一個個全很漆黑漆黑的,笑起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只有牙齒是白色的。
艾妮塞抬起頭來,看著藍藍的天空。
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就會下雪了吧?
聽這裡人說,今年冬天的糧食早已經儲備得夠夠的了。大家都在討論這,這個新年會怎麼樣渡過。
艾妮塞知道,先生的這個部落,這個領地,才成立了不到一年時間。今年的冬天也是這個新生的部落的第一個冬天呢。
可是這裡的冬天
,卻似乎也是這麼的輕鬆,歡快,甚至是……
就在艾妮塞看著天空發呆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在她的頭頂上,一片陰影罩住了她。
抬起頭來,艾妮塞就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居高臨下看著自己,雖然在陰影之中,但是那張臉龐上的笑容,頓時就讓艾妮塞開心了起來。
「先生!」
艾妮塞跳了起來,似乎想去抱先生的腰,可隨後心中的一絲忐忑卻阻止了她這麼做——自從在領地裡,看見神廟裡那麼多人對著先生跪拜的虔誠模樣,艾妮塞就深深的明白了,先生在這裡擁有何等的權威。
陳道臨笑了。
他看著小女孩似乎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艾妮塞的頭髮,柔聲道:「天氣這麼冷,怎麼還坐在這裡吹風?」
艾妮塞紅著臉,只是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老師。
「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過得好嗎?」
「好。」艾妮塞用力點頭:「吃的飽,穿得暖。而且,而且……那位洛黛爾姐姐,送來了好多好多東西給我。」
陳道臨笑了笑:「她知道你是我的徒弟,自然對你另眼相看的。我聽她說原來是讓你去城裡居住的,你卻不肯,只想留在這裡的牧民部落裡?」
艾妮塞的小臉紅紅的,有些畏懼:「先生,我,我不敢。」
一是不敢,二是忐忑。
因為先生不在,艾妮塞本能的對那城裡的許許多多陌生人感到幾分畏懼。雖然那些人,那位叫巴羅莎的姐姐,那位叫洛黛爾的姐姐,都對自己很和善很客氣,可老師不在家,艾妮塞本能的就有些畏懼她們。
陳道臨歎了口氣,手指輕輕的在艾妮塞的額頭上撫了撫,溫言道:「好了,前些日子我太忙,顧不上你。如今快過冬了,大家也該鬆口氣了。今天開始,你就跟我回城裡吧。你既然是我的弟子,我總不好只讓你掛個名字,總要教你些東西,才算是個合格的老師。」
艾妮塞的眼神裡有些雀躍。
其實她並不是不願意去城裡居住——事實上,她只是想跟著自己的這位老師。老師不在城裡,她自然就不想去。可如今老師回來了,那麼艾妮塞心中就想著,總要跟在老師身邊才好的。
而且,部落裡雖然好,但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了自己是老師的弟子,那位洛黛爾姐姐和巴羅莎姐姐又派人送來很多很多好東西,所以那些牧民看自己的眼神,都總有些奇怪。
雖然依舊很客氣,但卻隱隱的多了幾分敬畏和疏遠。
「先說好了,城裡不許養羊,我家裡也沒地方養羊。」陳道臨笑道:「羊就先交寄養在部落裡吧。」
艾妮塞點點頭,小聲說:「我聽先生的。」
陳道臨看了看小女孩,退後了兩步仔細打量了一下,笑道:「這才一個多月沒見吧,你好像又長高了。」
艾妮塞的確長高了一些。原本的營養不良,經過了從草原一路出來的時候,路上陳道臨的近乎殘酷的調養,加上在這裡一個多月的富足的生活,小女孩的臉上多了很多紅潤的血色,身段也高了幾分。
只是唯一有些讓她窘迫的是,衣服卻又有些短了。艾妮塞曾經晚上在帳篷裡悄悄的把衣服修改了一下,只是鞋子依然有些擠腳,走多了路,就會疼。
當然,這些都是小問題,相比於在草原上,這裡已經很興奮很幸福了。所以艾妮塞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抱怨。
「走吧,跟我回城裡。」
陳道臨伸出大手。
艾妮塞猶豫了一下,眨巴的眼睛,緩緩將自己的小手送進陳道臨的掌心。
陳道臨拉著這個小女孩的手,兩人一起朝著那片新生的城寨走去。
煙囪的煙已經少了許多。磚窯的規模在陳道臨的授意之下已經開始有意的控制。
目前來說,陳道臨並不急於擴大磚窯的產量。他並不打算真的靠賣磚頭來賺錢,產量足夠自己建造新城就可以了。
人手不足的問題依然困擾著他,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領地所有的人都變成燒磚工。
今年的產量和庫存的磚頭已經足夠用到開春了。冬天的時候陳道臨也不打算強行繼續修建城寨。畢竟一旦下雪之後,西北的氣候也很可怕,土都會凍住,比鐵還硬,一鎯頭砸下去連個坑都沒有。
目前來說,過冬用的取暖的碳足夠,糧食足夠,陳道臨就已經大體放心了。
在西北,過冬的時候能不餓死人,不凍死人,那就已經是天堂一樣的日子。
至於草原人的入侵……陳道臨倒是並不太擔心。
如果草原人真打過來,先有鬱金香家的軍隊頂著吧?
就算真打到這裡還,還有帕寧的雷神之鞭頂著。
最後實在還不行的話,大不了陳道臨把人都扯到西北要塞去,到時候城門一關,其他的這些聚集地,就丟給草原人去折騰好了。
莊家都收割了,這些破磚窯隨他們去鬧,就算都砸了也不心疼。
至於房子建築……丟在那兒,草原人也搬不走。
其實,相比於別人,陳道臨幾乎每天都在祈禱。
祈禱老天。快下雪吧,快下雪吧!
&nbs
p;
只要第一場雪下下來,就預示著冬天來臨了!!
冬天意味著什麼呢?
「冬天就意味著和平。」
在自己的家裡,陳道臨的所有班底都聚集在了大廳。
陳道臨看著大家,笑道:「草原人我不管,他們或許會不顧一切的東侵,但那是鬱金香家和帕寧要頭疼的事情,有他們兩邊擋著,輪不到我們擔心。
我擔心的是獸人那邊。
可只要一旦冬天真的來臨,雪下下來,一場大雪封路的話,那麼獸人至少一個冬天的時間都不可能大規模南下了。冬天的時候,獸人也只能躲在屋子裡。
冰天雪地的時候,大軍出征,那除非獸人的國王腦子壞掉了。
所以……老天保佑,快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