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張繼一行來到了雲南曲靖,這裡地處雲貴高原,地勢崎嶇,溝壑縱橫,是世界最大的「喀斯特地貌」聚集區。雲貴高原以亞熱帶季風氣候為主,每年夏天,從印度洋上吹來的濕熱空氣會給這裡帶來充沛的降雨。也正因為此,這裡終年雲霧繚繞,極少有晴天。再加上地處邊陲,歷代政府都不重視這裡的開發與建設,導致雲貴高原流傳著「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的民謠。
但是,雲貴高原礦產資源豐富,而雲南地區尤以銅和硫為最,這裡的居民從宋朝就開始開採銅礦。到了明朝中葉,朝廷將這裡的銅礦收歸國有,招攬中原地區的失地流民做礦工,又派太監在此地擔任礦監。礦監們貪婪暴掠,曾經數次引起礦工暴動。到了清朝中葉,乾隆皇帝在此地設置銅政司,任命親信錢度擔任銅政司主事。錢度是師爺出身,為官練達,一上任就實行了「官有民辦」的政策,加之他以鐵腕政策治官,以懷柔政策治民,雲南地區的銅礦開採一度得到規範。可惜,好景不長。錢度調離之後,歷任銅政司主事都難以駕馭這些規模越來越大的銅礦,最終又恢復了礦監製度。雖然礦監已經不再由太監擔任,但是近些年來,礦監和礦工的矛盾仍然愈演愈烈,終於導致了這次去京大規模的礦工暴動。」「
聽著佟養性的介紹,張繼也感到這件事情處理起來頗為棘手。一方面,礦監製度已經形成多年,利益關係盤根錯節,很難理得清楚。更為麻煩的是,很多朝廷大員也牽涉其中。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功虧一簣。另一方面,那些暴動的礦工雖然都只是普通的失地流民,但是多年來,諸如「天理教」、「白蓮教」、「洪(men)」和「哥老會」之類的反清會道(men)組織卻一直在他們中間秘密傳教、結社。所以,他們的訴求恐怕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那麼簡單。
張繼一時感到心亂如麻,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正在這時,前方的岔路上走出一隊人馬,個個都穿著號褂,腰間掛著腰刀,手中還舉著各色儀仗,看樣子像是駐守當地的綠營軍。此外,前面還走著十幾名穿著朝服的官員。張繼想,這些人大概是來迎接自己的。只是他一路低調行事,不事張揚,不知這風聲是從哪傳出去的。
果然,一個穿著二品朝服的中年男子拍馬過來,問道:「請問哪位是張松濤張大人?」
張繼點點頭,回道:「我就是張繼,敢問閣下是?」
那中年男子翻身下馬,拱手道:「哎呀,張大人,在下雲貴總督德楞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張繼趕忙還禮道:「原來是德大人,失禮失禮。」
德楞泰道:「張大人微服出巡,體察民情原是好的。只是也不知會我一聲,差點讓我接不上您,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張繼笑道:「哪裡是什麼微服出巡,體察民情。張某閒雲野鶴慣了,又不想勞動您的大駕,這才沒有知會您。是誰跟您說我會走這條路的?」
德楞泰道:「半個月前,豐台大營的管帶張嗣德給我來信說您要微服出巡,會打這兒入滇,當時我還不信。後來,一路上的驛站也沒接到滾單,我想著您八成真是微服出巡了,就帶人來這兒等上了,今天已經是第十一天了。」
張繼忙拱手道:「罪過罪過,生受德大人您了。」
德楞泰道:「哎,哪裡的話?張大人不辭辛苦,來雲南替我排憂解難,我感謝都來不及呢,這算得了什麼?來,我為您一一引薦。」
說著,德楞泰拉著張繼的手,來到那群官員面前,一一介紹起來,除去德楞泰這個雲貴總督,雲南巡撫方嘉譯、布政使范世傑、按察使劉輝以及昆明、曲靖一帶的地方官也都悉數來了。張繼與他們一一見禮、寒暄。
……
兩隊人合成一隊,路況熟悉,趕起路來倒也快了許多。一路上,德楞泰等人並不和張繼談礦工暴動的事,只是撿些雲南地區的風土人情說給他聽。張繼知道德楞泰是嫌人多口雜,不願在路上談公事,所以也說些海外見聞敷衍著。…,
傍晚時分,一行人來到了曲江驛站。驛丞早已接到消息,張燈結綵,擺酒設宴,只等張繼大駕了。
進了宴會廳,德楞泰將張繼請到上座,自己挨著坐下,其他人等也按官職大小依次落座。
德楞泰舉杯說道:「各位大人,張大人不遠千里帶隊來我們雲南替我們排憂解難,處理礦工暴動的事。今天,兄弟備幾杯薄酒,一是為了表達雲南通省同僚的感謝,二也是略盡地主之誼。來,我先乾為敬。」
說罷,德楞泰一口飲盡杯中酒,張繼和其他官員也都紛紛一飲而盡。
德楞泰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張大人真可謂是我大清的少年英雄。玉枕山谷地一戰,張大人率部殲滅英軍一萬五千人,掛甲台一戰,張大人又率部殲滅英軍十一萬人。有張大人這樣的國之棟樑,我大清的振興指日可待。」
張繼連忙遜謝道:「德大人這話,張繼委實不敢當。這兩次能打敗英軍,上托皇上洪福齊天,中靠中堂指揮得當,下賴三軍將士勇猛善戰,張繼豈敢貪天之功?德大人當年率兵平定緬甸叛亂,以三千騎兵殺得緬王八萬大軍片甲不留,連緬王最精銳的戰象都死了好幾十頭,張繼後學晚輩,怎麼敢承您的誇獎?」
德楞泰笑道:「張大人過謙了,那些往事,還提它作甚?張大人現在是曾中堂的得力助手,恭親王爺的得意(men)生,前途不可限量。這第二杯酒,我們就祝張大人官運亨通吧。」
說罷,德楞泰一口飲盡杯中酒,眾人又都紛紛一飲而盡。
這時,德楞泰卻變了臉色,剛才的笑容全都收了起來,一臉嚴肅地說道:「張大人,這裡並沒有外人,我斗膽請您透個底。對礦工暴動這件事,朝廷的處理意見到底是怎樣的?」
這話倒把張繼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聖旨和邸報裡都明明白白地寫過了,要「宣示聖恩,以撫為主,適時取消礦監製度」,怎麼德楞泰還存有疑問呢?
再看看身邊坐著的雲南和各部官員,都不說話,只是低了頭吃菜或者沉默著。張繼知道其中必有文章,但又不好發問。
坐在張繼旁邊的佟養性是瞭解內幕的,只是此時由他說出來也大為不合適,也只好一同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