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張繼心念一動,估摸著方向和距離,向前門大街走去。//高速更新//
這一段路著實不近,張繼走了有一個多時辰才走到宣武門一帶,卻也早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但是,為了不耽誤面見曾國藩的大事,也值得繼續快步向前。好在餘下路程已不遠,不多時,張繼便來到了正陽門下。
這正陽門也就是前門,是北京內城南面城牆正中間的城門,按照古代坐北朝南的習慣,也就是北京城的正門。正陽門是皇帝專用的,清朝皇帝每年兩次通過正陽門,一次是冬至到天壇祭天,一次是驚蟄到先農壇耕地。既是京城正門,又是皇帝玉趾親臨之地,自然與別處不同。這裡自明初就是北京城最熱鬧的所在,特別是正陽門箭樓南面的前門大街更成了北京城的的商業中心,比今天的西單還要熱鬧。前門大街中一條名叫「大柵欄」的胡同,老北京人都稱之為「大石爛兒」,更是商業中心中的商業中心,彙集了各種老字號的店舖、茶館、酒樓,南來北往的客商,進京趕考的舉子,販夫走卒,熙熙攘攘。
張繼一走進「大柵欄」,看著遊人如織,車水馬龍,商販的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也不覺歎為觀止,連連道「所謂天下形勝,古人誠不欺我」。」「
「大柵欄」其實是一條不甚寬的大街,街道兩邊多是茶館、酒樓和老字號的店舖。這些店舖大多以自己的特色產品廣銷大江南北,而這裡則是他們的總店。張繼放眼望去,各式商品還真稱得上是琳琅滿目,像瑞蚨祥的布匹、內聯升的布鞋、吳裕泰的茶葉、九龍齋的酸梅湯、琉璃廠的古玩,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張繼跑這麼大老遠來「大柵欄」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想辦法弄到些銀子做「路引」好得到面見曾國藩的機會。第二是為了在這裡探聽些關於朝野時局的消息。張繼知道,在「大柵欄」各處酒樓、茶館飲酒品茗的多是不當值的中下級官吏、各地來京趕考的舉子、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和就住在這附近的八旗子弟們。這最後一類人往往是祖上曾經顯赫一時,到得自己這輩雖然已經家道衰落,不復往昔,但是都能和朝中官員們攀得上關係的。偏偏這些人又最喜歡吹牛神侃,也確實有一些獲得信息的渠道。因此,來這裡先瞭解瞭解朝野時局也是上上之選。
張繼邊走邊留著心,大約過了十多分鐘,他注意到左手邊有一座不甚起眼的青磚建築,雖然也是重簷斗拱,高牆大院,但遠遠不及其他酒樓、茶館那般看著富麗堂皇。
張繼掃了一眼那青磚建築大門上的字號——「大德豐」,他心中一震,隨即已經有了主意.
張繼知道,這「大德豐」乃是晚清名商、山西祁縣人喬致庸所開。喬氏祖上一直做的是販運茶葉的生意,家財巨萬,在名商大賈雲集的山西也排得進前列。這喬致庸更是天縱英才,從小就對做生意感興趣。三十歲上接掌家族生意後,不僅把原來的茶葉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還開始經營錢莊、票號業務,一生都已「匯通天下」為理想。只可惜,當時的清政府**無能,不僅沒有支持他這一發展民族金融業的計劃,還屢屢向他借債,又拖著不還,一帶商業鉅子喬致庸終而至於憂勞成疾,不幸身故。他「匯通天下」的理想自然也最終沒能實現。
但是,從張繼左腳踏入「大德豐」的這一刻起,這一切都將被改寫。
張繼緩緩邁入「大德豐」的大門,早有一名小夥計迎了上來,用雞毛撣子幫他掃除身上的灰塵。張繼略一頷首,背著手、昂著頭向大廳走去。
到得廳內,已經有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迎了上來,打了個千,招呼道:「貴客前來,有失遠迎,請問閣下,『大德豐』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張繼淡淡道:「我要見你們東家。」說罷,不再搭理那掌櫃,只是觀賞著四壁之上懸掛著的字畫。,
那掌櫃模樣的人心生不悅,暗道「此人好生無禮」。但他做生意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涵養功夫是練足了的。因此,臉上毫不表露出來,態度更加謙恭地回答「近年來,喬東家已經不再掌管生意細務,『大德豐』的生意都由雷大掌櫃打理,小的這就給您請雷掌櫃出來,您看可否?」
張繼仍是淡淡回了一句:「我再說一遍,我要見你們東家。」
那掌櫃見張繼雖奇裝異服,但是相貌堂堂,頗具威嚴,料想這人此番前來必是有後台的,更是小心地陪笑道:「喬東家近年來確實是不理俗務了,潛心研習佛法,還望您多多擔待」。
張繼冷笑道:「俗務?嘿嘿,不知這等的俗務你擔不擔待得起呢。既然『大德豐』店大欺客,那我走便是了。」話尚未說完,已經轉身向外走去。
說實話,張繼心中是很虛的,他之所以一進來就裝出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就是為了鎮住店中諸人,也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此來的目的產生好奇感。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可能見到平日裡深居簡出的喬致庸。如果見不到喬致庸,他一路思考來的計劃可就都落空了。因此,他雖然走得瀟灑,心裡卻不住地祈禱:「阿彌陀佛,千萬保佑我能見到喬致庸吧」
張繼每走一步,心都要往下沉一下,這一步所用的時間彷彿有一萬年那麼久。就在張繼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閣下請留步」。
聲音並不高,語調、語氣也甚是平和,但是旁人聽來卻感覺飽含威嚴,使人不得不聽從。
張繼身子微微一顫,心中激動萬分,他知道,他成功了。
但他很快就平復了下來,慢悠悠的轉過身,背著手,看向聲音的來處。
只見大廳昏暗的角落處走出一個人來,這人四十多歲年紀,身材矮小,頭戴一頂**一統瓜皮帽,身穿一件黑色緞子長袍,外面罩著。鑲金絲線邊杭綢馬褂,腳蹬一雙蚌殼布鞋,倒是纖塵不染,左手執著一串念珠,右手卻端著一個黃銅的水煙壺。看那樣貌,也是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有些猥瑣,因為這人生得一副相書裡說的破財相,高顴骨,兩頰下陷,一對鼻孔朝外泛著,一雙小三角眼滴溜溜的轉著。不過,從這點上說,倒還真有點兒他那綽號『鬼難纏』的味道。
這人拱手道:「在下喬致庸,不知閣下有何指教?」饒是張繼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還是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個猥瑣的小老頭一般的人看上去不過是哪家店舖的掌櫃或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管家?怎麼可能是歷史上富可敵國的喬致庸呢?
但是,張繼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那人一對小三角眼正看過來,兩人目光一對,張繼登時覺得心中發虛,頭竟不由得低了下去。他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雙目如炬,神光內斂」。
張繼定了定心,抬頭道:「在下是為解喬東家的心結而來。」
喬致庸似乎愣了一下,擺了個手勢,道:「請裡面奉茶說話。」
張繼略一沉吟,向廳內走去。
喬致庸領著張繼來到大廳後面的一處屋子,二人分主賓坐下,早有小夥計端了茶獻上來,張繼咂了一口,他雖不懂茶,卻也覺得這茶清香撲鼻,甘冽無比。
張繼低著頭咱著杯中的茶,等著喬致庸問話。
但是喬致庸並不說話,只是盯著張繼看。
張繼拿定主意,也不先開口不說話,邊張望起這間屋子來。
這間屋子裝飾得並不豪華,甚至可以說很簡單,只有一張茶桌,兩把太師椅,牆上還掛著些字畫。
張繼觀賞著那些字畫,心中頗為吃驚。原來,那些字畫竟然都非凡品,那一幅《石塘塔帖》是北宋米芾的真跡,能賣到三、四萬兩銀子。那一幅《春樹秋霜圖》,乃是前明大家葉水心的作品,大概值個五六、萬兩。最值錢的要數掛在正中間的那一幅《山溪仰止》,作者是康熙朝的名相高士奇,圖上還鐫著一方「體元主人」的小印,這說明此畫曾經被康熙皇帝鑒賞、收藏過,只是不知何故,才流落民間,掛在了這裡,這幅畫的市價最少也在五十萬兩以上。
張繼此時方知,民間傳言的「縱使十個和中堂,不敵一個喬致庸」果然不假。張繼推斷出,喬致庸的家業,最少也在兩千萬兩,而此時清政府一年的賦稅收入也不過才一千多萬兩,喬致庸當真是富可敵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