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日,飲水機後的日曆上寫著。
愛德華無言地注視著飲水機裡翻騰上去的泡泡,在水就要沒過杯子邊緣的剎那,他關上開關,把透明水杯放到唇邊,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
雷飛·李就站在他的身邊,因為雙腿半屈著的關係而顯得比平時矮很多。愛德華斜過眼來看了他一眼,緊接著看到走廊的盡頭複印機邊,口紅鮮艷的秘書小姐。
最後他的目光斜到走廊外一直在門口等他的世界還有那名年輕的風系劍客身上,沒有說話,說了一句:「雷飛,帶我去看看你們新買的印刷機。」
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秘書小姐顫抖著,手中還有點熱度的文件掉在地上。過一會會議室所在的報社右側大樓震動起來,隨後發出劇烈的爆炸聲,紙片還有變成碎末的劍客月報高層管理人員,飛了一地的。
據官方的說法是,這一天劍客月報總部發生恐怖襲擊,一名劍客月報的高層領導人愛比克·休謨用自製的風系藍星石炸彈,自殺性地炸死了劍客月報高層全體人員,包括雷飛·李。
沒錯,包括雷飛·李。
極地裡過來的寒風吹著愛德華的金髮,他在極晝光線綺麗的白日裡,遙望著遠方地平線上如鴨蛋一樣血紅的太陽。
他身下是一頭顏色雪白的熊狀生物,名字應該是叫白。這是他在革命旅團之戰中意外收穫到的東西。
他自然不缺先進的交通工具,但是在荒蕪的極地行走,還是這種吃過藍星石變異了的巨獸來得更方便一些。
愛德華其實並不喜歡殺人,但是有的時候他不得不在幾秒鐘,甚至更短的時間裡做出艱難的抉擇。是殺掉劍客月報的全部高層外加一名只是複印了不該複印的資料而已的秘書小姐,還是讓風波來臨,迫使白夜·流雲和他旗下的十萬士兵都死在獅吼城。
「混蛋!混蛋!混蛋!」
愛德華在白的身上大罵了三句混蛋,引得同樣坐在白身上玩著一直毛茸茸的小獴滿的世界驚訝地朝愛德華忘了過來問:「愛德華,你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發洩一下而已。」愛德華聲音沙啞地說。
上一周的中央區的國王會議上,亞歷山大就大清洗的成功做了一番了不起的演講,聽他的意思,大清洗之後下一步就要拿下東土了。看來他已經從他的親叔叔凱撒·祖藍朵的死訊中恢復了過來,放開手腳,要大展宏圖,創立偉業了。
愚蠢的少年,真是愚蠢的少年!
愛德華從大清洗的主意被提出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亞歷山大·祖藍朵沒救了。凱撒活著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凱撒一死,這個十八歲年輕人那吞併宇宙的雄心壯志瞬間就燃起來了。
愛德華知道大清洗絕對不是好事,中土真正厲害的劍客,從來都不存在於民間。
第九區!
凱撒建立起來的這個區,是中土防禦東土的屏障,也是中土最危險的因素所在。
他做了那麼多的工作,調查凱撒,尋訪定恩,調離亨利,都是為了和平地,慢慢地改變第九區,調整第九區,改革中土已經崩得很緊的註冊劍客制度。
但是現在……
愛德華·尤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情況越來越糟,卻只能在這裡等著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來。
「愛德華,為什麼我要反對呢?」這是上周國王會議後,他父親對他說的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連拉爾夫自己都認定愛德華比他要聰明,要偉大,但在有些時候,薑還是老的辣。比如拉爾夫·尤力這句「為什麼我要反對呢?」
現在的江山是祖藍朵的江山,不是尤力的江山。如果它正在傾覆,推它一把才是尤力該做的事。
是的,為什麼我要反對呢?
愛德華忍不住緊閉了雙唇,在無聲中喘出一口長而無奈的歎息。已經是九月了,極晝將盡,馬上這極北之地的荒原又會進入黑暗的懷抱。
黑暗籠罩大地,愛德華彷彿已經看見了染紅中土的腥風血雨。
「白,繼續走吧。」他做出命令,讓白加快步伐。他要在今天通過明日橋,傍晚時分見到亨利。
「你再說一遍?」
明日橋基地的瞭望塔上,亨利裹著厚厚的毛皮,對著一隻停在他手上的渡鴉說。
渡鴉傾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什麼。亨利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思慮了一會,目光沉入黑暗,對渡鴉說:「也快到約瑟夫哥哥的生日了,我還沒準備好禮物,就把這條消息當做禮物送給他吧。他一定用得上的。」
說完,亨利鬆開手,讓渡鴉隨寒風遠去。
只是,渡鴉才飛走不多遠,忽然一道金線纏上它的翅膀,兩下掙扎之後,好像氣球被涅破,鮮紅的血漿從渡鴉身體裡迸濺出來,它變成兩塊掉在地上,落地的時候遍已經沒命了。
亨利臉色一變,轉過身來,果然平台的盡頭,愛德華穿著厚重的毛皮,依舊帶著他那個金色的小姑娘,站在那裡。
「哥哥。」亨利毫不掩飾地喊道,臉上露出笑容,迎接過去。但他沒走兩步,就不能走了。整張左臉像是被人扯住了一樣,變形得好像要從臉上被扯走的同時也拉住亨利,讓他不能繼續往前走了。
亨利立刻臉色大變,後退一步,讓臉恢復原形的同時委屈地對愛德華道:「哥哥,你這是做什麼?難道我又做錯了什麼嗎?」
愛德華沒直接回答亨利的問題,走到平台的另一邊,望了眼雲海高原開闊的景色後,完全不似是在對亨利說話似地說:「黑暗降臨,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哥哥,我一直待在這裡,哪裡都沒有去。」亨利慌張地說。
愛德華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笑著,轉身離去,在就要離開的剎那,他說:「查爾伯·尤力請求到明日橋基地來服役,以贖罪,哼……」
愛德華冷笑一聲,直接對亨利說:「他過兩個月會病死,絕症,無法醫治。亨利,老老實實待在你應該待的地方,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二遍。」
說完,愛德華隨著世界轉身離去。
雲海高原的冷風刮過亨利的面龐。他揉著自己變形的左臉,把它像泥巴一樣地還原回去。右眼跳動著,亨利·查德知道對他而言,人生裡最黑暗的時刻來臨了,但他不會就此放棄的!
世界醫治好了他的臉,也就此控制住了他,不過沒關係。他還有棋子,還有不用他去聯繫,不用他去控制也能和他心意相通,異體同心的棋子。
其中之一,在約瑟夫·查德身邊,正是原帕帕旅團的泥泥。而還有一個,亨利眼中露出冷笑,愛德華想不到,他絕對想不到的。
亨利的另一個棋子在哪裡。
如果他知道,會不會為亨利拍手叫好呢?
亨利再次轉過身去,望向彤雲翻滾的雲海高原,紫色的右眼,映著雲朵,放出冰冷的光。
我不會在這個鬼地方困太久的!
待黑暗降臨大地,屬於我的機會一定會來到!
一定回來到的!
亨利·查德握緊拳頭,繃直的嘴角露出瘋狂的笑容來。
「亨利……」
警告完亨利查德,愛德華有點後悔自己沒能更狠心一點。亨利·查德,討人喜歡的查德家的二子,在中央區還有一個叫亞歷山大國王的人在不停地提起這個名字,一心想把他扶持為第九區的接班人呢。
亨利今年雖然才二十六歲,但他十一歲就已經在第九區了,人脈廣闊,與亞歷山大,甚至是詹姆斯的交情都非常好。哪怕是他的父親,也問過愛德華多次,為何要那樣對待亨利。
愛德華覺得他應該把凱撒的事說出來,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他必須說出來。但那樣……
「時機還不對,不對……」愛德華長歎一口氣,站在第二區的冷風中忽然間覺得自己是這樣地孤立無援。
他背後有全力支持他稱王的父親,身邊有對他忠心耿耿的兄弟,但在此時此刻,他忽然間發現除了這些血親家人,他身邊沒有第二個可以推心置腹,為他去死的人。
連孔雀·海藍那樣的人渣,身邊還有馬克·朋沙啊!
愛德華長歎一口氣,望著漫天的星辰,忽然間想起了凱撒·祖藍朵。想起他,就好像看到了天空中那顆最亮的星,在他的周圍,是數不清的繁星點點:定恩·麒麟,宏·鷹,索菲亞·羅蘭,鏡·真理……
一個人是怎樣做到完全信任另一個人的,一個人又是怎樣能夠將自己的性命毫無保留地獻給另一個人的?
愛德華陡然間發現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然後,他意識到他必須去見以撒了。以撒·尤力,他的二弟。雖然奧古斯丁已經寫了快三十封信求他前往第九區,與他相見。
前線糧草告急,奧古斯丁一定是看到了愛德華也看到的黑暗前景。
但是第九區的問題再大,都還可以放放。他必須先去見他的二弟以撒·尤力——那個跟歌星搞在一起的二王子!
另一邊,黑暗已經徹頭徹尾地降臨在日出和同志旅團眾人的頭頂,沒一點縫隙,貨真見識,嚴實密封的黑暗。
天地之間一片黑暗,日出躺在被嘔吐物弄髒的甲板上,痛苦地想:「我他媽是被電打了,才到海上來的吧!」
在他這樣想時,黑暗中那沒休止的恐怖叫聲有傳過來了。
「放過我吧!」日出悲哀地叫了一聲,從地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在他面前,天是黑的,海是黑的,甚至連天水之間的人都快要變成黑的了。
而為啥會是一片黑暗,這事還得從九月一號,他在茉莉花號上見到那個叫黑沙·流雲的妖怪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