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孔雀發現他這個惡魔還挺招人喜歡的。馬克·朋沙睡在他的腿邊，一臉疲憊，而他的身邊居然還守著另一個人。
「山木……」
山木·麒麟放下手中正在加工的小東西，朝孔雀望了過來，露出笑容，棕色的短髮耷拉在額前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友善的大狗。
「我怎麼樣了？」孔雀坐起來，看到他的胸口纏著繃帶，但並不十分痛。他覺得有些渴，他的手邊剛好就有一杯水，他拿過來喝完了杯子裡的水，發現山木已經走到他身邊來了。
他在床邊坐下，拿出溫度計量孔雀的體溫，看上去很像專業的醫生。
「你很好，不會死。」山木量完孔雀的體溫後對他說：「給你止血包紮的雖然是醫生，但是孔雀，救你的人是飛火流雲。」
「練劍師？」孔雀捂著胸口，心中一陣寒意閃過問：「是升級反應嗎？」
「你是聰明人，應該比別人都清楚你的問題。」山木說，緊接著便早有準備地接住了孔雀閃過來的凶狠表情。
「孔雀，你恨我吧？」山木坐在孔雀床邊，對著他床頭的一盞暖se的壁燈表情溫和地說。
「你難道不恨我？」孔雀冷笑一聲，摀住胸口，坐得更直了一些說：「若不是我有利用的價值，你這樣的人怕是連和我說話都會覺得噁心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山木饒有興趣地問。
孔雀一貫囂張，受了傷也絲毫不影響他說話的風格，冷笑一聲，坦言道：「我殺人如麻，陰狠狡詐，我實在想不出我有任何入得了山木·麒麟，麒麟弟弟你法眼的地方啊。」
「但是很多事，我做不了，定恩做不了，甚至凱撒都做不了，只有你做得了啊。」山木笑著說，在孔雀追問之前，道：「比如，搞定約瑟夫·查德。」
「哈哈……」孔雀笑起來，帶著明顯的譏諷之情，倒也不生山木的氣。
「孔雀。」山木沉默了一會，忽然抬頭對孔雀說：「我很欣賞你。因為欣賞，因為我相信有些事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做到，我才來找的你啊。」
「多謝恭維。」孔雀點頭道。
山木·麒麟收了臉上的笑容，凝視著孔雀，過了一會才接著說：「孔雀，你相信命運嗎？」
孔雀沒說話，只是冷眼看著山木。
山木也不需要他回答，過了會接著說：「我相信命運，我相信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有因果的。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是一顆螺絲，傳送著時間，引導著河流流向它要流向的方向。但我同時也相信，我們是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而改變自己命運的點就在這一分，這一秒，這一眨眼間的選擇。」
「我可以選擇支持你，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給你。只因為我願意相信你，相信在推動歷史的河流流向光明的道路上，你是比我更好的人選，更完美的螺絲。我也可以選擇懷疑你，對你保留，甚至在看不見的地方傷害你，然後和你一起跌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我從沒想過你居然是一個如此有詩意的男人。」孔雀笑起來。
山木·麒麟也跟著他一起笑起來，但笑完之後，卻說：「我選擇前者，在這一分這一秒。我不會後悔的。孔雀，就算哪天你把我也殺了，我也不會怨你的。」
「……」
盯著山木·麒麟，孔雀忽然間沉默了。他看得透人心，看得到這一刻山木·麒麟沒有騙他。
「為什麼？」過了很久，孔雀才問。
「為了我做不了的那些事，一個人實現不了的那個目標。」山木回答道。
孔雀沒問他那個目標是什麼，他知道山木的目標是什麼。那是凱撒的聲音，是來自中土大地的聲音。
「飛火說你再這樣和她鬧下去，遲早會病倒的。」山木說著話，站起來，從桌上把他沒弄完的小東西撿了起來。
孔雀覺得他在擺弄的東西不像武器，於是問：「那是什麼？」
「一個小玩意，打發無聊的東西而已。」山木揚了一下說，同時望向孔雀道：「順便跟你說一句，錢已經全部到賬了。但是我們遇到大麻煩了，你知道的。」
「就算安妮·查德不死，阿蘭卡銀行一個季度的收成都沒了，正德·凱旋天天過來找麻煩，都已經住在孔雀城了。麻煩早就不遠了。」孔雀沉下臉冷冷地說。
山木看了他一眼，道：「阿歷克斯做事很有一套，該打點的貴族，該送出去的錢，我們沒少花。工廠的運轉也還算可以。但是……孔雀，還是有缺口，阿歷克斯覺得是約瑟夫偷偷弄走了很多錢。」
「約瑟夫？」孔雀驚了一下，轉眼臉色就變得很差，冷聲道：「那個笨蛋。」
「哼……」山木·麒麟笑道：「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
孔雀沒有回話，山木轉頭看了眼一直睡著的馬克，又叮囑了句什麼，帶著他的小玩意走了。
等山木·麒麟離去，孔雀轉眼望向馬克·朋沙，冷冷地說：「該醒來了吧，朋沙。」
「海藍。」馬克揉著頭，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說：「我是真的在睡覺。」
「別他媽跟我廢話！」孔雀沒好氣地大吼道，吼完就開始咳嗽。馬克·朋沙馬上給他倒水，伺候他又喝了點水後，柔聲道：「生病的人不能動氣的，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馬克·朋沙，你給我正經點！」孔雀咳嗽地大叫，馬克終於不惹他了，笑著站到一邊，畢恭畢敬地匯報道：「你睡了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裡，醫生照顧了你一天一夜，但如山木所說，真正救你的是飛火流雲，他跟你的大劍說了一整天的話。」
「哦。」孔雀點了下頭，沒多問。
馬克看了他一會，說：「約瑟夫如果知道你醒過來的消息一定會高興得哭出來的。他這幾天過得很艱難。」
「那是當然。」孔雀冷冷地說：「他的膽子，就黃豆那麼大。這回親手殺了自家老婆，怕是做夢都要夢到索倫爾拿刀過來砍他。」
「你果然不愛他，你這個蛇蠍美人。」馬克聽完孔雀的話直搖頭。
孔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長歎一口氣道：「你見過幾個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一天到晚想著存錢給自己跑路用的？」
「你是說他確實如山木·麒麟所說，私吞了阿蘭卡銀行的錢？」馬克問孔雀。
孔雀看了他一眼，顯得有些憂鬱地歎了口氣，說：「應該是這樣的。跟山木·麒麟合作建立地下兵工廠只是一方面，同時，我不還騙他還要去東土弄未來藍星石回來嗎？傳說中的船隊一直在建造，也一直在用錢。每一塊都要花錢，每一塊都是瞄著天下去的。哼……我知道他有給自己安排大事不成回中央區隨便找個差事混日子的後路，但是沒想到他不光給自己找好了後路，還怕自己過不上好日子，在這裡忙存錢。」
「哎……」孔雀長歎一口氣，道：「馬克啊，你說我這花容月貌的，怎麼總是遇上這些爛貨啊。」
「哈哈哈。」聽到孔雀調侃自己，馬克開心地大笑起來，笑完了卻陡然間變得異常正經地蹲到孔雀身邊對他說：「你身邊也有好人啊！孔雀，山木·麒麟就是。」
孔雀看了馬克一眼，苦笑一聲，道：「山木·麒麟？他和我不是一個道的。」
「他是英雄，我早已是修羅啊，馬克。」
「海藍……」馬克望著孔雀，許久沒有說話。過了會，他長歎一聲，坐到一邊的椅子上，彷彿自語般說：「海藍，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你說。」孔雀大約是恢復了精神，悠然地玩起他胸前的紗布來，然後馬克就開口說了：「楓葉有孩子了。已經快六個月了。」
孔雀的臉突然變形，身體僵硬了幾秒鐘後，轉頭望向馬克。
馬克也正望著他，淒然一笑，道：「我很高興，像我這樣的人，從沒想過還能留下一個孩子。」
「我……我也很高興。」雖然遲疑了一下，但孔雀還是笑了起來。他笑得有些不自然，但很明顯還是為馬克開心的。
「海藍，我很珍惜這個孩子，但是我沒想過我能看著他長大chengren。」
「為什麼？」孔雀笑起來，說：「你當然能看到他長大chengren。你……」
「海藍，我是不會有善終的。」馬克打斷孔雀，盯著他，口氣沉重地說：「像我這樣滿手血腥，欠了上千條人命的儈子手是不會有善終的。」
「怎麼會？你有我……」
再一次，沒讓孔雀說完，馬克制止住他說：「海藍，我也不想有善終！如果我這樣的人也能善終，這個世界繼續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海藍，我不能有善終！我不可以活到他長大！你明白嗎？」
過度的震驚，讓孔雀的兩隻眼睛都不一樣大了，他就這樣面孔扭曲地凝視著馬克，咬著牙問：「你什麼意思？」
「海藍。」馬克走到孔雀身邊，默默跪下，抱住他顫抖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後開口說：「我是想請你，保護我的孩子，這是我唯一求你為我做的事。」
「朋沙。」
孔雀顫抖地撫摸馬克的頭，在意識到跪在這裡的這個男人這一輩子都在為他做事，為他賣命，他卻從未為他做過任何一件事後。他心裡，深藏在某個地方，層層沙礫下那顆如冰晶般透明的藍色寶石從污垢中浮現了出來。
「我答應你，我會保護你的孩子，你的妻子，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孔雀咬著字說，說完發現他竟然落下淚來。
馬克用手背接住孔雀的眼淚，抬起頭望向他說：「孔雀，我也和山木一樣，相信你，為了跟隨你，就算墮入地獄，千百億劫，無有出期，也沒關係。」
「朋沙……你真的好傻。好傻。」孔雀說完，疲倦地躺回床上，望向天花，天花上裝飾用的銅片映出他的臉。
他看著那張模糊扭曲的臉，想起阿蘇死前死死抓住他尖叫的樣子，兀然間一陣心痛，然後如往常一樣，用力地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這些事了。
九月了，長夏結束，秋天要來了。
平靜結束，是更熱鬧的好戲登場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