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奇異的景象,那就是深藍的海水從我的後背穿過我的胸膛。透明的水帶著晶瑩的泡泡,那麼多,那麼多地穿過我的胸膛,冰涼的觸覺讓人頭皮發麻。
我應該感到害怕,卻意外地感到安詳,彷彿一切就該如此。
就這樣吧,我的生命!
生於污穢,長於鮮血,在海水中故去。
孔雀·海藍,就這樣離去吧。
孔雀感到他的手還執著地抓著什麼,那彷彿是近海邊的海藻。他愴然一笑,鬆開手,讓身體隨海流逝去。
烈焰·萬城是第九區最強的火系劍客,他原本就有過人的力量,選擇突擊的時間又那麼好,那麼精準。孔雀根本無法反應,就算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也已經沒有辦法將力量在這一刻收回來了。
胸膛被火焰擊穿,在烈焰·萬城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就已經死了。
現在,只不過是這具被洞穿的身體,還不願意徹底放手,彌留之際,對人世間的最後依戀而已。
臨死,孔雀原本以為他會傷心,會痛苦,畢竟他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幾乎付出了一切,才活到了今天。為了活下去,他付出的代價不會比班尼小,忍受的痛苦不會比他少。
為了活下去,只是為了這一個目的而已,而現在,放手,原來也沒有那麼地難。
隨水飄去,沉入深黑的海底,在離開的剎那,孔雀看到水面之外,天空中有銀色的仿若蝴蝶一樣的東西飛過。光影十分模糊,但孔雀知道那是馬克·朋沙即將出現的信號。
「再見,老朋友。」孔雀對著已經變成深黑色的水面招手,閉上了眼睛。
波……
他聽到水中傳來異常的叫聲,不過他的時間已經到了,於是不再關心。隨水沉入海底,所有的恨,所有的愛,所有的罪惡和光榮,圍繞著孔雀·海藍這個名字產生的一切,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波……
波……
波……
波……
波……
波……
孔雀忽然意識到他還能聽到那異常的叫聲,並且叫聲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時,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水中是無盡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但他擺過頭來卻看見了那只鳴叫著的美麗生物。潔白如玉的皮膚,龐大橢圓的頭,它用它凸起來的圓鼻子輕輕地拖著孔雀,不斷地鳴叫著,一聲接著一聲:「波……」
「波……」
「波……」
它的聲音聽上去單調乏味,就好像幽深的夜裡深山中鳴響的鐘。但無意之中被它的叫聲包圍,漸漸地,漸漸地,那聲音就變了。它本身依舊如此,單調而乏味,但傳入人耳中時,那聲音好像暖流,蔓延過全身,讓全身的血液都隨之震動,隨之……歌唱!
在臨死的時候,孔雀居然想要唱歌了。
這是怎樣的情況?他覺得好笑,也寧願死都不會願意開口唱歌,但他的身體已經瀕臨死亡,根本無法抗拒白色鯨魚的邀請,他的喉嚨自然地張開,在水底發出聲音。
「波……」一聲類似鯨魚叫聲的歌聲從他喉嚨裡發出來,巨大的白色鯨魚在他歌唱起來的同時,忽然張開嘴將他吞進了嘴裡。
結果,只是打算吃掉我嗎?孔雀差點笑出聲來,然後他就看到了藍光,水系藍星石的美麗藍光。
一個美麗得無可附加的聲音在藍光中對他說:「孔雀,醒醒吧!為了我,醒過來!」
「孔雀,為了我,醒過來!」
「為了我!醒過來!」
「醒過來!」
「你是誰?」孔雀虛弱地問,聽到那個美麗的聲音撫摸著他的身體對他說:「我就是你啊,孔雀。」
「孔雀。」
光線中,那張和孔雀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孔雀眼前,如鏡面一樣。的確,如班尼所說,如鏡面一樣,那就是他的大劍。
「蛇王?」孔雀問。
美麗的面孔搖了搖頭,藍色的眼睛裡流出淚水,她說:「我不叫這個名字,這不是我的名字……孔雀,找到我的名字,找到我的名字。」
一個名字在孔雀腦海裡一閃而過,他險些就要說出來,卻最終還是沒有說。
「你就是蛇王啊,你是我的劍。是我孔雀·海藍的劍。」
「孔雀,你知道我不叫這個名字的,你知道的。」美麗的人悲傷地說,她的眼淚讓整個海洋都隨之開始哭泣,孔雀卻絲毫不為所動。
「你就是蛇王,因為我是孔雀·海藍,我已走到今天,回不了頭了,蛇王。我回不了頭了!」
「孔雀,孔雀……」
「對不起。」孔雀聽到自己說,然後藍光猝然消失,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低頭去看,發現他被烈焰·萬城擊穿的地方已經長好了,而在他的左胸,有新的花紋從背後滲透過來。回文塔圖,那是毋庸置疑的深藍色的回文塔圖。
他升級了,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他居然升級了!
孔雀不敢想像,過了一會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白色的鯨魚正在向海底沉去,孔雀用力地游了一會,趕上下沉的鯨魚,看到它身上那些美麗的藍色花紋全部都沒有了,純白的鯨魚彷彿一大塊月光凝結而成的石頭。
它已經沒了生命的跡象,它太大孔雀根本拉不住它,只能鬆開手。
它隨水流去,深黑的海中,傳來細微不易被察覺的噪音。根本沒有理由的,孔雀知道那是海在哭的聲音,是海中的小魚,大魚,沒有形狀的軟體生物齊聲哭泣的聲音。
它們在為鯨魚送行,美麗的藍海歌唱鯨。
孔雀低頭看著純白的生物最終消失在海底的黑暗之中,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就那樣隨水逝去。他忽然清醒過來,他還有任務,時間不等人,他沒死,就要讓這條賤命繼續翻雲覆雨!
浮上水面,孔雀抬頭向空中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銀色的蝴蝶。那是馬克·朋沙特有的信號,他伸出手抓住蝴蝶,再鬆手讓它變成藍色,重新飛向天空。
放走蝴蝶,孔雀重新站在海水之中,望著遼闊博大彷彿吞下了整個宇宙的大海,大聲地喊出他的命令:「聽我的命令!給我漲潮!」
「怎麼?」
烈焰·萬城也聽到了漲潮的聲音,緊隨其後的是一道越過天際的藍色火焰。遠方隨著潮水一起湧入雷克拉港的還有其他的東西,烈焰·萬城知道他就算死也已經來不及阻止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了。
他只是不明白,孔雀不是應該死了嗎?
這個叫孔雀的男人,難道是不死的?
班尼心裡也閃過同樣的疑問,然後他遲疑了一下,便忽然用力朝港口的方向跑了過去。
「孔雀!孔雀·海藍!」
「孔雀!孔雀·海藍!」
大叫著孔雀的名字,班尼看到一個火球飄過來,為他照亮了前方的黑色海面。他回頭沖日出點了一下頭。日出也衝他點了一下頭,在確認烈焰·萬城不會再輕舉妄動之後,也朝海面望了過去。
說實在的,日出對孔雀沒啥感情,不過他是馬克·朋沙的朋友,他不希望見到幫了他的人傷心失望。
火光照亮了海面,班尼衝到已經被淹得差不多的防波堤邊,藉著火光在海水裡尋找著孔雀的身影。
過了一會,就在他快要失望之時,忽然一個人影從水底升了上來。
耀眼的火光中,他左肩上披著深藍色的回文塔圖,渾身掛著水,黑髮披肩,媚眼如星,美得讓人心驚地從海水之中走了上來,彷彿海水凝結而成的妖物。
班尼看著那樣的孔雀,忍不住發出驚歎:「孔雀,你也去……去封神吧!」
「封神?我?」孔雀冷笑一聲,走到班尼身邊,朝他伸出手。班尼用力地將他拉上岸來,看到在他身後,一艘巨大的黑色貨輪正鬼魅般,緩緩靠近雷克拉港。
「別說笑了,趕快想點辦法,我可不知道怎麼指揮船進港。」孔雀推了班尼一把說。
班尼一邊往回走,一邊回頭對孔雀道:「你會覺得我在講笑話,就說明你可以。」
「哼……」
孔雀笑了一聲,什麼都沒再說,班尼也沒再多問,兩人轉身回頭之際看到阿蘇帶著幾個男人站在他們身後的港口上,望著班尼。
「有什麼是我們幫得上忙的嗎?」阿蘇帶頭問。
孔雀看了他們一眼,藏起心中兀然升起的殺意,微笑道:「你們中,有人在港口乾過嗎?」
「我!被抓前,我一直在港口做!」一個老者拍著胸脯道。
孔雀笑得更加燦爛起來,甜笑道:「那就最好了。」
另一邊,烈焰·萬城回過頭來,望向日出,絕望地問他:「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我們……」日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兀地傻笑了起來,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是誤打誤撞過來的。」
「你……」烈焰·萬城咬牙哼了一聲,才要發作忽然瞳孔瞬間收縮。
日出注意到他的反應,回過身去,下一秒就被一個巨大的粉紅色娃娃給抱住了。
「徹徹……徹徹……」日出險些窒息,掙扎著從徹徹的懷裡掙脫出來,看著這個菜刀不像菜刀,徹徹不像徹徹的東西,疑惑地問:「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徹徹這才想起來他還保持著合體狀態,於是連忙解體,頓時一個大到不輸紅火獸的粉紅色擬態獸考拉出現在日出身邊,而恢復人形的徹徹含著淚,再一次將日出擁入了懷裡。
說起來,徹徹現在是全裸狀態,但凡是正常的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全裸地抱住都不會好受。日出也是如此,不過比起不好受的尷尬,此刻更讓他無法忽視的,卻是那久違了,歷盡磨難的感動。
「日出,你終於回來了!」
「徹徹,我回來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