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縈繞不斷的水汽,是早春的特色。崎嶇山路上被沾著苔蘚的泥巴徹底毀掉的鞋子亦然。
蘇加·侯賽因不知道這樣的山路還得走多久才是頭。認真地說他已經快要受不了了,他受不了的不是這讓人痛苦的山路而是海倫公主的抱怨。
「你看連我的裙子都已經黏糊糊的,明明是絲綢做的,現在都像是麵團子做的了。這個鬼地方。亞歷山大說得對,中土簡直就是地獄!我們應該給這裡裝上火車,嗯……」坐在車廂裡的海倫比劃著,好像她那雙還沒有饅頭大的小手能夠切開地面一樣。
「把斯蒂斯山脈打通,讓後是那邊的後諾山脈,打一個洞,修一個火車,嗯……」海倫說著好像真是那麼回事了,回頭四下看了看,大約是看到了那些綿延不絕的綠樹上,一叢叢令人賞心悅目的綠芽吧,她誓要將這裡整個夷平的心軟了,嘟著嘴說:「把火車高高地架起來,別碰到這些樹了,樹是樹,第七區什麼的根本就不應當住人!給這些鳥,野獸住就好了!」
「公主殿下,你昨天不是說整個中土都不應該住人的嗎?」蘇加忍不住調侃了一句。回應他的是海倫公主長達半個小時的演說。
演說內容從中土局勢到自然環境,甚至包含了東土。
蘇加覺得頭更痛了,他已經上了年紀,過了今年就五十了。對於侍衛官這個職業而言,過了五十就可以退休了。其實他身體還很好,面色紅潤,除了眼角和眉間臉上基本上沒有皺紋,整張臉方方正正的,肌肉繃緊,相對於大鼻子還有闊嘴而言,他的眼睛顯得有些小而且細長,不過這也讓他看上去更加可靠了一些。
他是前年才從國王的禁衛軍的副總管的位置調過來給海倫公主當侍衛長的。說是侍衛長,因為海倫公主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所以他現在基本上就已經是孤家寡人一個了,也就是傳說中的貼身保鏢。
海倫公主當初要死要活把他從亞歷山大國王身邊要過來的時候,應該就是存了這份讓他給她當貼身保鏢的心。蘇加並不討厭海倫公主,甚至幾年前海倫還小的時候,他還特別疼愛她,每次見面都會心甘情願地讓小姑娘把他當馬騎。現在想想,這或許就是這段孽緣開始的原因。
只是當初那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左一個中土未來,右一個時事政治,說來說去都是在胡說,亂講,還特喜歡說,不喜歡聽到任何人唱反調的憤怒的公主呢?
海倫又在蘇加背後演說起她的宏圖偉志來,蘇加長長地歎了口氣,操縱手裡的操縱桿,引導他和海倫身下的有足足三層樓那麼高的機器人繼續在山林裡扒開樹木向前走去。
他們的目的地是第七區的首府傳說無敵美麗的天使之城。天使之城位於第七區的中心,從絕境河谷上奔流而來的月亮河橫穿整個城市,在它的南方不遠處就是赫赫有名斯蒂斯山脈和後諾山脈的撞擊處,地勢險峻的地獄廚房。
而在它所處的位置卻是第七區氣候最為舒適宜人的月亮谷盆地。其位置就在地獄廚房之北,那是第七區難得一見的一塊平坦舒適質地。過了月亮谷盆地再往北去地勢又會逐漸高起來,就好像斯蒂斯山脈和後諾山脈在齊齊用力擠壓中間三角形的第七區陸地一樣,兩個山脈中間的三角形區域,除了頭部的月亮河河谷外,其他的地方都呈輻射波紋狀地皺起來,形成一道一道圓弧形的密集山谷,層層疊疊,地勢險峻。其上還覆蓋著中土最茂密的森林之一,傳說中生活著鬼怪的松原海林。
關於松原海林的傳說有很多,但那和天使之城沒什麼關係,它就像一顆身處皺皺巴巴的布幔中的明珠,那裡有山有水,常年氣候溫和濕潤,東西都是巨大的山脈,南北也都是傳說中極其凶險的地方,惟獨這裡是一片亂境中當之無愧的淨土。
實際上第七區十城中有六個城市都在月亮谷盆地裡,以月亮河的小支流以及小的山巒地勢分割著,圍繞著天使之城,好像眾多的衛星圍繞著一顆大的行星一樣。另外四城除一城在極北之地外,另外兩城都靠近地獄廚房,只有一城處於松原海林的邊緣,相當於是整個月亮谷碰地的門戶了。
蘇加看了下隨身攜帶的移動式地圖,離開了中央區所有先進的玩意都變得不好用起來,這個地圖也是。按照地圖上的顯示,他們應該還在松原海林的邊緣,但蘇加覺得砍死那頭野豬那會,他就已經離開松原海林了。
其實是有更舒服的方法到達天使之城的,那就是坐飛機!
不過天知道海倫公主是從哪裡得到了神一樣的靈感,讓她的那些侍女以及大多數侍衛官都坐著飛機直接空降天使之城的同時,讓她和蘇加兩個人改道泛美公路,走到科索裡亞後,和在那裡公幹的以撒·尤力玩鬧了兩天,再改道走水路,從月亮河,逆行上環形水道進入第七區,然後再走山路,貼著松原海林的邊緣繞行從正北方殺向天使之城。
雖然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但逆行環形水道這種事,蘇加·侯賽因發誓他下輩子都不會幹了!
種種這些,這些根本沒必要產生的磨難,按照海倫公主的話講,是為了瞭解第七區的地形人情。
但是考慮到她走的這些路基本上是常規人類不會選擇的道路,並且第七區原本就人口稀少,松原海林裡更是連皮膚光滑的豬都沒有一頭,所以考察人情就算了,地形嘛?海倫不是還沒去地獄廚房嗎?沒去過地獄廚房你也敢說自己考察了第七區的地形。
所以……
「蘇加,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蘇加!蘇加·侯賽因上校!蘇加!」在海倫尖銳的呼喊聲中,蘇加認證地總結著,海倫選擇這條艱苦道路的三個原因。
原因一:她想見以撒·尤力。如果蘇加猜得沒錯,海倫公主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尤力家的二王子。而不是她的前任未婚夫愛德華·尤力,以及現在千里迢迢要去嫁的那個第七區區長長子米勒·尤力男爵。
原因二:她有自虐傾向,並且極度自戀,希望變成女英雄。
原因三……
蘇加看到前方又有大樹擋路,雖然繞行一下或許可以避開這棵大樹,但是他心情不大好,於是就操縱著右手的操縱桿,讓身下機器人的右臂狠狠地前揮了一下。
頓時……
砰,那棵大樹直接化成渣,炸成了一灘像是被敬業的老鼠軍團加工過的細碎木粉。而蘇加緩緩收回右臂,只是不小心剛好長在他收手的道路上的樹木也係數砰砰砰,都變成了渣。
真是好用啊,真是太好用了!
蘇加疲倦地轉頭看了眼機械右臂上拿著的那把五米長,三米寬,兩邊薄,中間厚,像一個巨大化的箭頭一樣的透明大玻璃塊,忍不住直搖頭:這麼好用的東西,怎麼偏偏就落到海倫公主這麼沒心眼的妹子手裡了呢?
真是暴遣天物,暴遣天物啊!
透明大劍?沒錯,這就是珍惜的分解藍星石練造成的大劍。這樣珍惜的藍星石,還是這麼巨大的藍星石,練造它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而正是開創了這個時代的那個元祖練劍師鏡·冷雷本人。
這麼珍貴的東西,隨便揮一下都能讓前方所有物體分解成渣的超級武器,為什麼會落在海倫公主的手上呢?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啊!
「蘇加,你不要打我的大劍的主意哦。」海倫矮小的身子窩在蘇加身後一張看上去十分舒服,半隻蛋一樣形狀帶頂棚的椅子裡,氣鼓鼓地嘟著嘴,原本就純圓形的臉變得更圓了,鼓著眼睛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像河豚。
她鼻子很矮,鼻樑上還有一堆雀斑,眼睛雖然大,但嘴巴也很大,臉又太圓了,這讓她乍一看有點像青蛙,只有看久了才會覺得這樣的臉其實也還挺可愛的。說起來,如果不是長得有點差強人意,又怎麼會是她暗戀以撒,而不是以撒哭著喊著要來愛她呢?
海倫心情看上去不太好,加上蘇加明顯沒有聽她說話,於是更加不爽地一邊翹腳打她的椅子,一邊對蘇加粗聲粗氣地說:「這可是我最珍貴的嫁妝,我要把它給我未來的丈夫的。」
「抱歉啊。」蘇加一個沒忍住說:「我覺得米勒·尤力應該是死都不會跟這把劍融合的吧。」
「他要娶我就一定要和天使融合才行!」海倫生氣地說。
天使自然是這把巨大的玻璃塊的名字了。蘇加看著海倫認真的樣子,心底殘存的慈愛終於稍微溢出來了一點,苦笑著說:「海倫公主,如果米勒被這把劍嚇到了,真不能怪他。一般人是絕對不會想和這把劍融合的,包括我。」
「你當然不會想,你已經是劍客了啊!」海倫不爽地說,還白了蘇加一眼。
蘇加心裡有苦沒處說,剛才不是你先挑頭叫我不要打你的大劍的主意的嗎?這會怎麼又這樣說了?
哎……
蘇加又歎了口氣,知道跟海倫掙也是假的,於是就不說了。
但海倫明顯還有力氣,在後面抱著手,口氣堅定地一邊一邊重複道:「我說了我要嫁的人就是敢於天使融合的人,我只願嫁給那樣的英雄!如果米勒·尤力不敢和天使融合,我是不會嫁給他的!死都不會!」
「死都不會!」
聽到海倫堅定的話語,蘇加莫名地笑了起來。真是個倔強的小姑娘,就只有這點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從未變過。
「好吧,你就嫁給能和這把劍融合的妖怪吧,我會在心底默默地為你祈禱的!」蘇加笑著說。
「能和天使融合的人才不是妖怪呢!他一定是一個超級帥的大英雄,踩著祥雲從天而降,來到我的身邊,對我說……」
祥雲,你不如說他會飛好了?蘇加看到海倫進入狀態,他也趕緊進入狀態把耳朵的收聽功能關閉了。
另一邊,深藍色在黑暗中發出淡淡螢光的蛇眼,忽然打開,金色的瞳孔從一條細小的線陡然間睜大到將要撐破那藍色的瞳仁。
亞瑟莫名地在午夜甦醒,他的心跳很快,好像……
在冥冥中聽到了另一個他的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