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從沉沉的睡夢中醒過來,夢裡他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他熟悉的地方。那裡乾淨得不可思議,那裡的空氣都是無菌的,充斥著一種燒過一樣的味道。
班尼睜開眼睛,感到咽喉乾燥,他想他現在比起以前一定更瘦了。他還是撒拉人的樣子的時候,就不算很壯,後來為了讓身體看上去更像人類,負責他的研究員給他進行了一系列複雜的身體肌肉和骨骼再造手術。
正因為經歷過那樣的手術,所以此時此刻胸口的痛苦對班尼而言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他不知道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他聽很多人說過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有地獄的。在地獄裡,做了壞事的人,會受到抽腸剝皮的酷刑,所以不要做壞事啊,一件壞事都不要做,否則就會落入地獄。
只是……經歷過那樣的手術,那樣的改造。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地獄的話,班尼都不知道他應不應該害怕了。
最近他越來越容易回憶,這可能與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之間有關吧。班尼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間,必須每天嚴格觀察自己的身體狀況,匯報給主管他的研究員和醫生,這種習慣沿用至今,使他比常人更加瞭解自己身體。
他撐不了多久了,就算沒有公開處決,他也會在不久之內死去。
如果死了,他會去哪裡?撒拉人的地獄,還是人類的地獄?
這個問題讓他覺得十分可笑,也使得他終於願意睜開眼睛了。他以為睜開眼睛後,他會看到和他一樣被掛在空中的革命旅團副團長史蒂芬。
結果,他看到的人不是史蒂芬,而是劍客月報原八卦版的主編馳騁·千里。
馳騁的樣子看上去比班尼還要糟糕,雖然他是人類,還不是劍客。顯然,他是被人故意丟到班尼的牢房裡的。
馳騁的骨架好像散的,不是坐,而是堆放在班尼的牢房邊緣,他的手腳上自然鎖著鎖鏈,只是就算沒有鎖鏈,他應該也無法逃跑了吧。
班尼看著馳騁手肘和膝蓋上深紅色的血窩,知道他的關節都已經被人為取走了。他的關節也曾經被取走過,所以他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和無力。
馳騁本來的面容已經看不大清了,他雙眼都被挖走,原本很高的鼻子也被削成了兩個血窟窿。眉骨被刮掉了,以至於眼窩好像是往上傾斜了。再往下,他的嘴唇應該是自己咬破了,嘴裡放著一個鐵架子,使他的牙齒沒辦法咬到舌頭,這樣也就沒辦法自殺了。
班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馳騁,就好像只是在審視一個壞掉的物件一樣。馳騁在他的面前扭動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什麼,血紅的眼窩朝班尼望過來。
那一霎,班尼也抬起頭,望向了馳騁。然後兩張都已經被弄得殘破不堪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笑容。
「是首席記者班尼·霍爾嗎?」馳騁發出模糊的聲音問道。
「啊,是八卦版主編,馳騁嗎?」班尼笑著反問道。
「哎呀,是我啊!」
「哎呀,也是我啊!」
「你不覺得我的樣子有點怪嗎?」
同一時間,在離明日橋最近的小鎮落日旁邊的咯什兒黑店裡。風波過後,又有一堆新的旅人進入店子,比起仰視a版劍客,還是趕快大吃大喝,好好睡一覺,保住性命更為要緊。
於是日出他們得到了短暫的無視,在大家的無視中,蜻蜓就好像沒聽到他的女友宣言一樣,趴在他的大腿上,指著自己的臉說:「你看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不覺得我長得有些奇怪嗎?」
雖然美人在懷,日出的表情卻從未有過地嚴肅,他抬頭望向蜻蜓的臉。她不是特別美麗的女人,這一點日出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發現了。
她眼睛小小的,鼻子也有點塌,臉圓圓的,近距離地看才發現她的耳朵長得很醜,又小又瘦,讓人一眼就覺得很不健康。
不過即便如此,蜻蜓依舊是吸引日出的,她吸引他的地方不是她臉上的任何一個五官,而是她的表情,她的笑容。
她一笑,一雙眼睛笑成了兩道彎月亮,眉毛也彎彎的,順服地掛在眼睛上,對應著顏色清新微微翹起的小嘴,正是最讓人舒服的樣子。男人只要看到那樣的笑容,再緊張的心也會放鬆下來,身體好像被放進溫度剛剛好的水裡,陡然間就輕鬆到昏昏欲睡了。
她微笑著,笑容和日出第一次見到她時沒有兩樣,但這一次,日出對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一點想要擁有這個女人,親吻這個女人的慾望都沒有。甚至……他抱著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抱著一個女人。
「真奇怪,你怎麼就不喜歡我了呢?」蜻蜓趴在他身上嘟著嘴問,樣子非常可愛。
日出盯著她的眼睛,想了想說:「兩個理由。」
「說說看啊,我要知道。」蜻蜓有點傷心地撒嬌說,正常人看到她這個樣子都要受不了了。只是她這種假意撒嬌的樣子,日出已經見過那位影帝回音大人表演過上萬次了,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她心裡其實根本就沒有他。
或許這就是第二次見到蜻蜓,他再也沒有當日的衝動的原因吧。
日出心裡想著這個,口裡卻說出了另外兩個理由:「一,上次見你,你拋下了你的夥伴。但是,我遇到了另一個女人,她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另一個女人?」蜻蜓突然變臉道:「是誰?我去殺了她。」
「你殺不了她,我不會讓你殺她的。」日出平靜地說,然後開口說出了他的理由二:「二,你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我不喜歡消息太靈通的人。」
「或許你只是單純地是個見異思遷的壞男人而已。」蜻蜓說著話,忽然從他的腿上跳下去了,坐到他的對面,目光冰冷地看著日出,說出了她早就該說的話:「我告訴你班尼·霍爾的身世,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日出望著她問:「你想得到什麼好處?」
蜻蜓忽然望向亞瑟說:「我要他的鳥。」
「啊哈,原來你想死啊。」亞瑟立刻放下酒杯說,蜻蜓不願和亞瑟正面衝突立刻笑道:「我只求你的鳥帶我離開雲海高原而已。」
「你自己不是能飛嗎?」日出問。
「我是能飛,但能飛那麼遠嗎?」蜻蜓生氣地說,好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握著拳頭打了日出一下說:「我是要離開雲海高原,離開這裡!最好把我丟到第三區去,過了第二區我才放心。」
「你要離開這裡?」日出盯著蜻蜓,無視她臉上變化莫測的表情問:「為什麼?連你也覺得害怕嗎?」
此刻正直晚餐的時候,熊瑞專門為日出他們做了安排,把他們放到了整個餐廳裡最靠東邊隱沒在樓梯下面的貴賓位裡,而在他們的位置之外。經過了方纔的假科恩事件,加上熊瑞說的那番關於中央區的實力的話,日出他們進來時坐在裡面的那批喝酒聊天,熱鬧哄哄地吵著一起劫法場的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走了大半,還有一些勉強留在這裡,也坐在最邊遠的地方,看來只是好面子不願立刻逃走而已。
只是公開處斬的公告發得到處都是,破雲谷關卡又已經放假了,所以源源不斷地有人來到這裡,不消半個小時,一批人走,又一批人來,這個餐廳換了一批人,居然還是滿員,熱熱鬧鬧的樣子。
鼎沸的喧鬧聲中,日出盯著蜻蜓將他的問題重複了一遍,道:「你害怕?」
「不是我害怕,而是……」喧鬧聲中,蜻蜓的笑容卻讓日出的心冷了下來,她盯著日出用很慢的姿態問他:「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日出團長,要為班尼·霍爾,賭上你們全團所有人的性命。」
噗通,噗通,日出聽到他的心跳聲,非常清晰,蓋過沸騰的人聲,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耳膜。
蜻蜓的聲音再次傳來,慢悠悠的帶著甜笑好像要人命的毒酒。
「外面喝酒的人不到半個小時已經換了一批。你看著他們熱熱鬧鬧的每個人都好像打了雞血一樣,不遠千里跑到這裡來,劫革命旅團的法場。好像他們真的可以為了革命,為了科恩·班納,為了撒拉人的ziyou和勝利這樣的大義,就不要自己的性命了一樣。」
「其實啊……」蜻蜓輕笑著,搖著身體道:「他們只不過是過來湊熱鬧,想著趁亂分杯羹,又或者可以被科恩·班納看重,進入革命旅團,不用再做小魚小蝦。再或者,就跟川流團長你們一樣,揚名立萬,在中土劍客心裡,還有什麼比劫革命的法場更正義更了不起的事呢?」
「我們……」克羅克回了一聲,就被川流拉住了。他和川流臉都變得通紅,不可否認,他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到這裡的。
揚名立萬,確實就是為了揚名立萬。
「你看著吧。」蜻蜓冷笑著轉回頭去望向日出說:「三天內還會有更多的人來,也會有更多的人走,到了最後的一天,只要科恩·班納不露臉,真正敢往明日橋方向沖關的人,哼……不是我說,一個都不會有!」
「日出團長。」蜻蜓忽然這樣叫日出,日出望向她,覺得胸膛裡跟注了鉛一樣沉重。蜻蜓卻笑得輕鬆,摸著他的臉說:「在這裡,你們能看到一場真正的好戲,所謂劍客所謂勇氣的好戲啊。」
「不過,你跟他們都不同。」蜻蜓摸著他的臉,眼中有別樣的感情一閃而過,不過她立刻就虛偽地笑了起來,說:「你已經成名,也已經有錢,你還不是為了革命旅團來的,你是為了班尼·霍爾。一個記者而已。」
「只是……」蜻蜓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刺地盯著日出說:「你知道你想救的人究竟是什麼嗎?如果說你們是馳騁人間道的英雄。那麼班尼·霍爾,可是地獄道裡的修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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