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沖打著日出的身體,一層發黃的髒水沿著浴室的地板流走後,他全身的毛孔像是給人拔開了塞子,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所羅門這個基地還真是要什麼有什麼,不但有充足的儲水,還有上好的衛生間和淋浴房,設施之齊全,日出也只在科索裡亞的金碧輝煌大酒店享受到過這種上檔次的生活。
「真不知道這玩意是誰給他修的?」日出嘟囔著從所羅門的私人浴室裡走出來,浴室外是整整一牆壁的落地鏡。碩大的鏡面不但能將人影收納其中,還將整個浴室都收納了進去,好像在鏡子的另一邊還有一個空間,而那個空間裡也有一個人站在這裡一樣。
有點詭異,日出顯然不太習慣這種有錢人的怪異設施,不過這一次,儘管覺得詭異無比,他還是認真地在鏡前打量起他的**來。
離開礦區三個多月的時間,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紅頭髮看上去長了一些,看上去亂糟糟的好像被炸過,是時候去找個理髮師弄弄了。還有肌肉,日出原本在家就是一體弱多病的廢柴,身上有那麼點肌肉都是因為瘦才顯出來的,但現在,他雖然沒長胖許多,但身上的肌肉看上去比以前要紮實了不少,每一塊都稜角分明的樣子,一看就不是為了美觀刻意練出來的,而是為了生活,在一次次戰鬥中不得不長出來的。
還有他的臉,他說不出他的臉和以前有什麼不同,眼睛依舊是不大不小的樣子,瞳仁是很純正的黑,和紅髮顯得很不相稱。鼻子還算高,嘴唇也還算周正,但整體效果加起來也就只能算是一般般,和以前在礦區裡沒啥兩樣,按照礦區姑娘給他的評價就是「日出那孩子啊,長得也還周正吧。」周正就是沒唇裂豬鼻子瞇瞇眼的意思吧,總之他的五官都沒怎麼變,但看著鏡中的自己,他卻覺得他的臉好像和以前不同了。
具體哪裡不同?能不能矯情地說一句,他的氣質好像和以前不同了呢?日出盯著鏡子瞧了一會摸了摸下巴,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心笑了,他覺得自己變帥了一點,是真的變帥了,只是還沒有機會得到過女性觀眾的首肯而已。
自戀完畢,日出讓他的視線緩緩從鏡中的臉移向左耳,他的左耳上依舊只有原來那兩個耳釘,沒有別的東西。
這是他這幾天來最擔心的事情,擔心到都不敢跟別人說。
盯著他的左耳看了一會,他轉過身來,扭頭去看他的背後。他的皮膚沒有以前那麼白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的皮膚漸漸染上了滄桑的顏色,可是這一點都不妨礙那道鮮紅色的大劍痕在他背上張揚如盛開在雪地裡的血花。
那種紅色根本是世界上沒有的紅色,紅得純真無瑕,沒有一點雜質,就好像把最紅的狄爐花,紅玫瑰和紅梅的顏色一起熔煉,煉出來的純正紅色。紅色的大劍痕,團是一些不規則的又像是鱗片又像是雲朵,還好像有半個爪子一樣的圖畫殘片。大劍痕呈半月狀,月牙的一邊在他的左肩,另一邊差不多到了他的右腰,窄而長,像極了才出現在天空中時的上弦之月。
那是日出的大劍痕,但那是他和火雲融合之前的大劍痕。
火雲已經進入他身體了,對此,他有百分百的信心,他甚至還用過融合後的那把四刃大劍了,看到過那一黑一白流淌過紅劍身體的淚水,可是為什麼他身上的大劍痕還沒有改變呢?為什麼他的耳環還沒有再多幾個呢?
呸呸呸!
耳環什麼的就不要再多了,日出望著自己的背,心情複雜得歎了口氣,過了很久才把衣服穿上。
走出浴室,他才發現他讓大家久等了。
回音回來了。遙遙的一行長長的馬隊出現在荒漠的另一邊,一邊走一邊搖響著鈴鐺,清脆的鈴聲一路傳來,那是回家的聲音。
「你去掉廁所裡了嗎?」亞瑟獨自站在土包的入口處迎接著回音的馬隊。看到日出出來,他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說。
日出看著他那雙蛇一樣的妖怪眼睛,心想說道身體有問題,或許這位比他的問題還要大些吧。
「亞瑟,你真的不餓嗎?」日出關切地問。
亞瑟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瞳孔在眼睛望向他耳朵時蛇一樣地開合了一下,說:「我不餓。我不是吸血鬼。」
「那你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日出心裡一百個一萬個聲音對他說,關心亞瑟沒什麼好下場,可是他還是沒能阻止自己繼續婆婆媽媽下去:「你不要逞強,我聽你說的那些話都可怕,什麼眼睛沒了,手也沒了,郵件給你就地取材重新做了眼睛手什麼的。你真的沒事嗎?說實在的,你有點不像人類了,你真的……」
「不像人類又怎樣?」亞瑟的瞳孔又在日出耳朵那裡開合了一下,才說:「你好好關心自己就好了,你是團長。你如果死了,我們就沒有旅團了。而我……」
頓了一下,亞瑟舉起手來,讓他拇指上的藍色戒指對著日出。對著那個戒指,他對日出說:「你放心,我不會再被人打敗了,絕對不會!」
「亞瑟。」
「你再囉嗦下去就要變回音了。」
日出忍不住笑起來,說:「你要喊他的名字,就當他面喊。他一定開心死了。」
「我就是看不慣他開心。」
「亞瑟。」日出發現他的心情再沉重,亞瑟總有法子讓他瞬間忘記沉重是何物,他笑得更加開心,搖著頭對亞瑟說:「你這人怎麼這樣?」
「因為我三歲我爸就……」亞瑟臉不變色心不跳地立刻重複起他跟日出說過三四遍的那套來。
日出連忙出言打斷他,說:「好了,好了,我錯了!亞瑟,你是苦孩子,我錯了!」
日出很沒出息地又一次被亞瑟徹底擊敗了,只是這一次,過了一會,亞瑟看了眼回音那只看似很近,其實還很遠的馬隊,忽然對日出說:「我覺得我好像越來越像那個死老頭子了。」
「那個死老頭子?哪個?」日出才問完就被亞瑟用蛇眼狠狠地殺了一刀,旋即慇勤地改口道:「是那個練劍師……鏡什麼來著?真實嗎?」
「鏡·真理!那麼多大劍月報,你都看到肛門裡去了嗎?」
「亞瑟……」
亞瑟心情徹底壞掉,望著遠方的馬隊,表情變得非常沉默,過了好久才說:「我想見他一面。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讓我變成這個樣子。」
他就算想讓你和那把劍融合,也沒想過你會變成現在這幅妖怪樣子!日出當然沒敢這麼說,他怕死。
「那我們就去見鏡·真理吧。」日出拍了拍亞瑟的肩膀,顯得很是義氣地說:「既然你想見,我們就去見他吧!管他在哪裡!」
「其實你也想見他吧。」亞瑟完全不被感動的樣子,側過頭來冷冷地說:「你的耳環沒有增加,但是所羅門的手上是有戒指的,你的劍出問題了吧。」
日出中有種被人戳中心臟的感覺,而且還是被那位最愛戳他心臟的亞瑟。不過,這能怎麼辦呢?
誰叫在金麥城的城外,他遇到的不是別人,是亞瑟呢?
「亞瑟。我們會活多久?」望著遠方,日出眼中出現的已經不再是回音的馬隊,而是無邊無際,遼闊的中土大陸。
「活到我們不想活的那天吧。」亞瑟回答道,和日出一起望向了那片遼闊的土地。
另一邊,班尼靠在門框上點燃了一根煙,是他不喜歡的牌子。他沒得選,所羅門基地裡上下二十多個實驗員和其他工作人員,所有的俘虜裡只有一個人抽煙,那個人只抽這種沒勁的薄荷煙。不像班尼,喜歡激烈嗆喉的海王星牌香煙
很多人開始抽煙都是因為帥,走到一半,他們中的一些人不再覺得抽煙很帥了,於是就不抽了,而另一些雖然也覺得抽煙不帥了,可是他已經戒不掉了。
班尼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種,他從來都不覺得抽煙很帥,只是有人告訴他如果他想讓自己像一個人類,就最好有一些人類的癖好,比如說西裝,比如說光亮的黑皮鞋,比如說口頭禪,比如說香煙。
深吸入一口藍色的煙霧,班尼感到肺部好像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充滿了,變成了暖烘烘的棉花,不可否認他已經漸漸愛上了這種感覺。
獨自享受了一會那種充實的感覺,他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門後面是碩大的石頭和癡迷於石頭的少女。
圓子就跟當日在大劍博物館的圖書館裡時一樣,埋頭在流星雨前,用所羅門留下來的資料以及她自己測量的數據,用力研究著這塊大石頭。
班尼沒有刻意掩飾他的腳步,走到圓子身後。他看了她好一會,發現圓子完全沒有發現他,於是輕輕咳嗽了兩聲。
「啊!」圓子果然受驚地叫了一聲,回頭發現是班尼才重新放下心來,說了句「是你啊」就再次全神貫注地投入研究了。
班尼走到圓子身邊,低頭看她的工作內容。在一大堆外人根本讀不懂的表格,圖畫中間擺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本,看得出那是圓子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其他的資料上都是數據和圖畫,只有那個本子上,圓子寫滿了問題:
……
你要找到分割點!
多分割幾次是更好練造了,但是分割得不對,這把劍就毀了!
不能毀了這塊石頭!
我一定要找到方法練造它!
一定有方法的……
……
看著筆記本上那些打著感歎號的句子,班尼眼中泛出深深的溫柔,嘴角也禁不住彎了起來。
雖然他不想打擾圓子,但是他覺得他必須問她一個問題。
「圓子,你想練這塊石頭,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