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曾在天狼節堂上說過,有人扮演英雄,因為他是怯懦的。有人扮演仁者,因為他是兇惡的。有人扮演殺人狂徒,因為他有強烈的害人**。而人們之所以欺騙,是因為生來便是說謊的。
「一點!」楊老五說道。
在搖曳不定的燈光下,幾個人的臉色都緩和了下來。
一盞油燈,如豆的火苗跳躍著,照射著這個房間。除去孔二狗之外,對其他的人來說,危險已經去過。
骰子在缺了一邊的破碗中停住不動,上面露出紅色的一點。雪白的骰子和殘破的碗、骯髒的桌面形成鮮明的比照。
「一點!」缺了一個門牙的楊老五帶著漏風的語氣呵呵一笑,「是誰?」
「是我。」披著一件滿是油漬,硬的跟件牛皮甲一樣黑袍的孔二狗低聲說。「這是我扔的。」
「那就掏錢吧!」楊老五嘿嘿笑道,「記住,加上剛才輸的那些,你已經欠了一萬錢了。」
孔二狗覺得渾身發冷。
箭樓足有三丈高,上面只有不到胸口高的矮木牆,站在上面,胸口以上沒摭沒擋,四面來風。若是夏天,站在這上面還很涼快,可是現在這樣的夜晚,卻只會讓人感覺寒風凜冽。箭樓上幾乎沒有角落能避開冷風,到了下半夜,甚至連手腳都會凍的沒有知覺。
不過,孔二狗生長在代北塞外山中,對於凜冽的朔風他早就習已為常。現在,使他毛骨悚然的是恐懼。
「還玩嗎?不玩我就要回去睡覺啦。」趙大有說道。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嗓門洪亮的傢伙,隆起的大腦袋上長著一窩油膩膩的頭髮,面孔卻很小,由於缺覺而兩眼深陷。他張著嘴巴,突起的下唇掛著一絲肉乾。戰場上。這是一個恐怖的傢伙,總是拎著兩把大板斧,就如同一個人形絞肉機,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把敵人直接劈開成兩半。如今是李嗣昭新建黑鴉軍的一名隊頭。
缺了個牙的楊老五則是李存璋的親軍校尉,也是個狠辣的角色,最擅長的是弓箭,尤其擅放冷箭,而且因為他有一個妹妹是李存璋的五夫人,因此,他也是李存璋的心腹。他目光陰鬱如毒蛇。轉過身來望著比他高了一個頭的趙大有。
「我二更站崗。」趙大有被楊老五看的有些不安,小聲解釋道,「我打算睡一會兒。」
「那今天就先到這吧。」楊老五說,「大家結下帳。」
趙大有和劉小刀站起身來,孔二狗卻臉色慘白的坐在那裡。
「二狗。你不會是沒錢給吧?」楊老五臉色陰沉下來。低沉著聲音對孔二狗道。「你可是郡王身邊的橫衝都中的指揮,手下管著百來號人馬,拿著厚餉,你若跟我說你沒錢給了,弟兄們可不會相信。」
「最近手氣有些不好,已經連著輸了好些天了。五哥,你看能不能寬限兩三日,我一定把錢籌好。」孔二狗求道。
一萬錢對於一個都頭級的軍官來說,也不是一筆小錢了。不過若只是一萬錢,孔二狗也不至於這麼窘迫。關鍵是這些天他與楊老五他們賭錢。一開始手氣還很好,連著贏錢,可到後來就是連著輸了。到今天晚上,他已經欠了楊老五累加起來足有一百多貫,十幾萬錢。對於剛剛不久前才狼狽從易州撤離的孔二狗來說,他根本拿不出這麼筆錢來。
「二狗,上次你也這樣說,上上次你也這樣說。一開始你手氣好的時候,應當見好就收的。現在連著走背運,卻還要不斷的賭,如今錢越欠越多,欠錢不還總是不好的。再說,我借你的這些錢,實際上也不全是我的,主要還是李副使的錢。他的錢,可不好久欠啊。」
「五哥,你再幫幫忙,三天,不,兩天。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籌到錢來還。」孔二狗有些著急的道,他知道這李副使說的是誰,那就是楊老五的妹夫,大同軍副節度使李存璋將軍。那可是軍中僅次於李嗣源的第二人,他的錢可不好欠。
楊老五向趙大有幾人打了個眼色,讓他們離開。
趙大有和劉小刀起身離去,出門的時候,有個人被絆到了一下,傳來一陣低沉的咒罵聲。
等外面的腳步聲遠去後,楊老五起身走到孔二狗旁邊坐下,拍著他的肩膀道:「兄弟,上次你可也是這樣說。實際上,我就是再給你十天時間,你也不可能湊到一百貫錢來還我。你說,對嗎?」
「五哥,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湊到錢。」
「機會給過你,只是你浪費掉了。」楊老五冷笑著道。
孔二狗的臉上汗水直流,他知道,今天一個不好,他可能就走不出這個門了。
「五哥,只要你再給我個機會,讓我給你做什麼都行。」
「當話當真?」
「絕對當真,做牛做馬,殺人放火,都行,絕無二話。」孔二狗走投無路,賭咒發誓。
楊老五回到座位,掏出一把匕首,慢慢的修著指甲。
直到孔二狗等的都要心裡崩潰之時,楊老五終於修完了他那幾根修長的手指甲。抬起頭,他道:「若是如此,我倒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肯為我做這件事,事成之後,不但你欠我的一百貫錢可免了,而且我還能送你一場富貴,錢財、美人,官爵,一樣不少。怎麼樣?」
孔二狗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這種好事,往往就意味更大的危險。不過他如今別無選擇,於是只好咬牙道:「五哥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嘿,放輕鬆,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雖說有點風險,可收益只會更大。五哥難道還會害你不成?」楊老五笑著道,「你過來。我仔細和你說說。」
許久之後,孔二狗心情紛亂的從屋中出來,六神不守,丟魂失魄的往回走。
「他答應了?」剛剛本早已離開的趙大有和劉小刀從後面鑽進屋內,一起的還有另外幾人。都是如今大同軍中的都隊級軍官,各營都有。
楊老五點頭笑道:「他別無選擇,更何況,我確實是給他指了一條明路,想送他一場富貴。」
「他可靠嗎?他可是橫衝都的老人,一直跟著李嗣昭的,以前還是李嗣昭的親衛。」劉小刀問。
「他知道的並不多。不過小刀說的對,為了以防萬一,你們多盯著他點,若他有個輕舉妄動。就直接幹掉他。」楊老五做了一個揮掌劈砍的動作。
燕京。
挨著燕京城北新建的秦王府,面積十分龐大,比燕京內城還要大上幾分,相當於小半個燕京城。這座秦王府說是王府,實際上是一座宮殿群。規劃完全是按照長安宮城的格局規模的。整個宮殿群為成了五個部份。分別是是與燕京北城相接的省閣院院府等衙門節堂辦公之地。還有位於東西兩側的左右衛城。那裡是兩個侍衛親軍大營,分別駐紮著侍衛親軍和親翊勳三衛。然後再往北就是內庭,內庭前半部份是李璟的書房、會議室、議事堂等辦公之地。後半部份則是寢室區,諸多夫人子女就生活在這邊。
這次張承安前來,明顯是李儇想要安撫李璟,藉以緩和下與李璟的關係,並且希望借李璟的威望,打好接下來的剿滅黃巢之戰。為此,張承安臨來之前,特意得到天子接見。並且天子說了諸多李璟好話,讓他轉告李璟。
當然,除了口頭嘉獎之外,李璟也毫無意外的得到不少封賞。
不過早在上次黃巢殺到關中時,天子為了取得李璟的繼續效忠,就已經加封了一大堆官職爵位了。那次封賞過後,李璟就已經是秦國王的最高國王爵位,武散階也早升到了頂給的從一品驃騎大將軍之位。另外勳位也早到了頂級的上柱國,此外還有左驍衛上將軍,同平章事,尚書令、中書令、侍中,太師、太傅、太保等一連串特別榮銜,並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中內名諸軍事。授天下兵馬大元帥,總領節制天下諸鎮兵馬。又出任東北道大行台尚書令,兼領安東行省、遼東行省、遼西行省、北平行省、熱河行省、河北行省、山東行省七行省尚書令。
可以說,李璟早已經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了。
官職,爵位、勳位、散階,甚至榮銜,都封到了頂。甚至還有一個特別的皇叔尊稱。
要再封,剩下的只能是加九錫,許劍履上殿,贊拜不參了。不過若是真到了賜下這樣榮耀之時,天子也就禪位不遠了。
所以說,現在天子對於李璟是既愛又怕。他既需要李璟維持李唐朝廷如今危弱的局面,可又得時時提心強大的秦藩會不會直接甩開朝廷自己另起爐灶。
不過既然是安撫,總不能只是幾句口頭嘉獎。
朝廷現在又拿不出錢財來,因此最後天子送來的詔書中,並沒有給李璟陞官的旨意。不過特別給李璟增加十萬戶食邑,真封三千戶,實食封增加至一萬五千戶。另外賜遼東永業田一萬頃。
此外,既然李璟封無可封,那就封妻蔭子。特別給王桂娘加秦王妃,給還未過門的於幼娘加嶺南公主封號,此外,又繼上次封李璟長子為蘭陵郡王之後,又一次性封了李璟剩下二十一個兒子為郡公,就連剛出生還在襁褓中的第二十二子也得了一個平壤郡公封號。李璟的十八個女兒,也俱封為郡主。李璟的其它夫人,皆封為國夫人。李璟祖上三代,皆贈國王爵,加上將軍銜。
這些東西確實厲害,不用朝廷一分一文,卻讓天下人都看到天子對李璟的萬般寵信。
李璟沒給李璟再加封,卻重重的給他封妻蔭子,此外,他還大肆加封了秦藩將士。
上次,李璟向朝廷為秦藩將士請封,封了四國公,九郡公,三十六國侯等一堆爵位。這次,李儇主動下旨封賞秦藩將士,基本上,秦軍所有營級以上軍官,都有封賞。所有人都先到了比正常高上一到兩級的散階和勳位。另外,原來諸文武的官職,本是李璟自行任命的。現在,李儇卻下旨正式授任他們這些官職。
甚至連一向珍貴的爵位,李儇都不要錢似的撒了出來。
李璟這位國王之下,新封了崔芸卿等九人為郡王,又封了十八名國公,三十六名郡公,七十二名國侯,一百零八名郡侯,三百六十名縣侯。餘下伯、子、男無數。
這次封爵,完全打破了以前的制度。爵位從國王、郡王、國公、郡公、縣公、國侯、郡侯、縣侯到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並承認了秦藩設立的勳士、爵士爵位,並增加了騎士爵位和武士爵位,一共設立了十五等爵。王公侯八等為貴爵,伯、子、男三等為上爵,勳士、爵士、騎士、武士四爵為士爵。
十五等新爵位制,天子一下子給秦藩弄出來大小三千餘封爵者。
而且這個新爵位制,李儇除了封爵外,不但封地、食邑都沒有,就連俸祿也完全沒有。全是空頭爵位,所需要的封地、食邑、俸祿等,完全要由李璟自己解決。
總的來說,李儇給了李璟封妻蔭子,追贈祖上,是很大的榮寵,也是籠絡。但一下子授與大量官職,封下無數爵位於秦藩將士中,這卻又完全是李儇的一個試探,或者說是給李璟找的麻煩。且這絕不僅僅是給李璟找麻煩,裡面還隱藏著天子對秦藩的試探,對秦藩文武的拉攏!
皇帝想在秦藩中增強朝廷的影響力,增加天子的影響力。這種濫封亂賞,給李璟確實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打亂了秦藩原本正常的封賞秩序。為此李璟還不能拒絕,要不然,就會惹得這些剛陞官晉爵的部下們心中不快。
李儇隨口一封,可最後這無數的陞官晉爵後增加的俸祿支出,卻得李璟一人掏腰包。並且,過高的官爵體系,還會帶來更多的後患。
李璟看著天子賜下的明黃蟒袍玉帶金冠,臉上露出一絲惱怒。
皇帝這是在玩火!